对于贺境心,长公主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从未见过。
贺境心和张满被小厮领着进了内厅,见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生的颇为英气,虽然已经接近四十的年纪,脸上却不见什么皱纹。
长公主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贺境心,这位贺大人穿上官袍,再冷着一张脸,瞧着的确核能唬人,很是有几分官威在身上。
“没有提前递拜帖上门,下官唐突了。”贺境心嘴里没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句。
长公主嘴角抽了抽,脸上挂着得体地微笑,“不知贺大人上门所为何事。”
贺境心盯着长公主的脸看了半晌,直看的长公主略显不自在地侧过了头,她脸上得体的笑容慢慢敛去,心下暗叹一口气,今日想来是过不去了,“大人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公主殿下为何想要许大人的命?”贺境心问。
长公主:……
长公主缓了缓,“因为我想活,他死了,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贺境心却摇了摇头,“过不去的,他死了,也依然过不去,他做过的事情会被翻出来。”
长公主沉默了,贺境心也不催她,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屋内燃着的银丝碳发出细微的声响,终于,长公主抿了抿唇,还是开了口,“我知道驸马是五皇子的人,他平日里看似和谁都处得来,好像谁也不沾,但他从一开始就是五皇子的人。”
许是开了个头,后面的话也就不难说了。
五皇子是个很擅长伪装的人,平日里寄情山水,好像对权力不屑一顾,半点也没有争夺太子之位的意思,但他暗地里的事情却没少做。许百成长袖善舞,惯会做人,他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好脾气好说话的样子,但凡有事情求到他跟前,都会想办法能帮就帮,这样的人,就算平日里走东家串西家,和其他官员交好,也不会有什么人特地盯着。
五皇子手底下不少人,就是许百成笼络的,许百成以前是在吏部当差,是后来才成为大理寺卿的。
“大概十年前,我从蔓娘那里知道了一个消息,是许百成去蔓娘那边过夜的时候,蔓娘从许百成衣裳内兜里发现的一封信。”
那封信是一封投诚信,信是一个叫陈长青的年轻人写的,信上言辞恳切的向许百成推荐自己,并且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陈老御医的义子,到时候里应外合,绝对能成事。
长公主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封信放在心上,是后来许百成要出公差,说是庆州那边生了民乱,许百成要去庆州查明实情。
那之后大概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许百成经常会离家几日,长公主自然想弄清楚许百成到底干什么去了,蔓娘是许百成的外室,在许百成眼里,蔓娘就是个无知柔弱的妇人,只能全心全意依靠他而生,他能绝对掌控,所以偶尔也会漏出只言片语的。
蔓娘自然听不明白,但她把许百成说的话全部记牢了,然后悄悄告诉长公主,长公主慢慢地东拼西凑的,拼凑出了一个轮廓。
许百成离开长安,并未去庆州,而是去了一个叫靠山村的村子,他利用陈长青办成了一件事,除掉了一个隐患,那陈长青十分愚蠢,棋子没用了,自然也没必要活下去了。
这事儿本来应该过去了,说到底当人手下替人办事,谁手里没沾点人命,长公主也没怎么当回事。
一直到去年年底,宫中有只言片语传出来,说是当初的皇长子赵长生并没有死,是后来死于某个皇子的外家之手。
皇帝开始疯狂对付世家,以前还会收敛,现在就是大刀阔斧,皇子一个一个被流放,能问鼎皇位的,几乎只剩下五皇子,七皇子太小了,皇帝身体根本等不到七皇子长成。
五皇子被软禁之后,长公主很是心慌了几日,之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复盘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越复盘越心慌,因为这些年许百成私下真没少干。
长公主这会儿不确定贺境心是为了哪一桩,或者是全部?
“十年前,和他通信的陈长青,是被他利用的棋子。”
那会儿皇子之间的争斗就已经开始,背后的世家暗流涌动,为了扳倒二皇子,有人想把当初毒杀当今发妻的黑锅,甩到二皇子身上,所以想要寻找当年的御医,陈长青一心钻营想往上爬,知道这事儿后,用陈家当了投名状。
左相已经知道了赵长生还活着,他为了六皇子一番筹谋,并不亲自动手,而是把赵长生的下落遮遮掩掩透露了出去。
之后,便是许百成顺水推舟利用陈长青。
“他在靠山村杀的人,是赵长生。”
长公主脸色瞬间大变,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一面震惊,一面又觉得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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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可愿意出来作证,证明许百成与陈长青勾结。”贺境心问。
长公主这会儿有点六神无主,她胡乱地点了点头。
之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全部有了解释,皇帝此次病危,根本就是为了把五皇子的党羽一网打尽,皇位是绝对不可能落到五皇子头上的。
贺境心拿了长公主的供词,再次去了大理寺监牢,这一次,她同时提审了许百成和施蔓娘,她也没多说什么,只告诉许百成,施蔓娘从一开始就是选定的人,许百成瞬间就破防了。
许百成这个人自信傲慢又自负,他一直以为蔓娘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中,很多事情他不能与旁人说,会藏头露尾的透露给蔓娘只言片语,但蔓娘是长公主的人,这就意味着那些信息回传到长公主耳中,长公主可不是蔓娘,蔓娘听不懂,但长公主一定能明白。
贺境心将长公主的供词读了一遍,许百成满脸灰败之色,只要坐实了他与陈长青勾结,他就绝对脱不了身。
他曾经看着左相倒台,看着沈家,崔家,谢家,一家一家的倾覆。
如今,轮到了他自己。
许百成心里发了狠,开始疯狂攀咬他人,最先被咬出来的是五皇子的曾外祖徐家,徐家和先后母家韩家可是姻亲关系,韩家倒了之后,徐家唇亡齿寒,反而更加渴望这种能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利。
威远将军之女被徐家送进了宫,后来五皇子出生之后,在许家的鼓动之下,生了野心,没办法,实在是后宫子嗣单薄,五皇子并非没有一拼之力。
许百成在攀咬出威远将军府,徐家这两座大山之后,又一连串咬出了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官员,全是他替五皇子拉拢的,这些人里有些人暗中蛰伏,有些人已经开始给五皇子办事。
招到最后,许百成双目通红,整个人状如疯癫,爬起来就想撞墙而死,被守在一边的差役拦住了,许百成现在可不能死,口供都拿到了,接下来便是公开过堂!
贺境心让人盯紧了许百成,万万不能让人死了,然后走出了大理寺监牢。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来,贺境心站在屋檐下,正在发愁要不要直接冒雪跑回去,就瞧见门口墙边靠墙站了一个人。
宋钺穿着厚实的袍子,外面披着一件披风,手里的油纸伞撑在地上,他侧头看贺境心,冲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也不知是不是身后的雪太白,贺境心竟觉得宋钺的这个笑容很是耀眼,她早知宋钺生的好,这张脸看了无数遍,却偶尔还是会被他惊艳。
“你怎么在这里?”贺境心走过去,拍掉他肩膀上的落雪。
宋钺笑着握住贺境心的手,“我来接你下值。”
这说法倒是有趣,毕竟之前都是贺境心去衙门找宋钺。
“走吧,今天影心也来了,苏芷他们准备了锅子,说是这个天得吃点热乎的。”宋钺单手撑开伞,另一只手拉着贺境心走入伞下,两人并肩往前走。
宋钺并没有问贺境心案子的事,贺境心是官,这是她的差事,若是她不说,他便不问。
贺境心也没有提及,这桩横跨了二十多年的案子,到如今终于彻底理清。
梅苑今日很热闹,因为不止贺影心来了,连赵如意也来了,是贺影心拉过来的。
锅子很丰盛,一群人围着桌子坐,吃饭如打战,慢一点就抢不到,这么吃着倒是热了起来,连原本被冻得有些僵硬的心脏也活络不少。
吃过饭后,贺影心和赵如意要回宫去,贺境心也换了一身衣裳,披上了斗篷,上了马车与他们同去。
皇帝今日在宫中也吃的锅子,是和古大夫万福公公,还有留在古大夫身边照顾他的方瑞一起吃的,古大夫给皇帝把了脉,还准许他少少喝了一小半杯的甜酒。
皇帝喝的万分珍惜,说起来他都多久没喝酒了。
吃喝完了,古大夫也和皇帝提出告辞了,这些天古大夫矮个把宫中的御医都骚扰了一遍,把大家的脉案都看过了,皇帝的身体也就这样了,古大夫留下来意义不大,他还从皇帝的库房里搜罗了几样名贵的药材,如此给花明庭配置新药的药材也就齐全了,他得出宫去给小花搓药丸。
皇帝亲自带着万福公公把人送到宫门口。
“陛下,咱也回吧,外面冷。”万福轻声提醒道。
皇帝却还看着宫外,“再等一等,如意和影心想来也要回来了。”
万福就不再劝了。
宫墙屋檐下点着宫灯,灯光照亮的地方,雪簌簌而下,映衬着红墙,分外好看。
皇帝一边等人,一边在心中思量,影心认祖归宗后,要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皇帝并不喜欢太过文绉绉的名字,他当初给长子起名赵长生,次女起名赵如意,都十分简单,只寄托了自己的美好愿景,希望儿子长命百岁,希望女儿事事如意。
这一个名字,皇帝已经苦恼了好久了,从当初在宫中第一次见到贺影心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琢磨了,如今这么久了,他硬是没有定下来,倒是选出了好多备用的,但每一个都好像差一点意思。
等了有一刻钟,万福终于听到了马车驶来的声音,他面上一喜,“陛下,殿下们回来了。”
马车到了跟前,贺影心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跑到了皇帝跟前,他摸了摸皇帝的手,还好是热的,“爷爷是在这里等我们吗?”
“对啊,等我闺女和孙子回家。”皇帝笑的很开心。
赵如意跟在后面,走在最后的是贺境心。
皇帝看到贺境心后,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他让贺影心和赵如意先进去,贺影心一步三回头地被赵如意拉走了。
“陛下,许百成招供了。”贺境心道,“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经齐全。”
皇帝闻言,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这些年来,他怀着恨意待在这里,他已经是一国之君,却无法给自己的妻儿一个公道,这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如今这根刺,终于连着血肉,被拔出来了。
“那就后天吧,后天午时,在大理寺公开审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