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换了路线,你该被打,还是被打。”
“可若你不换,仍循着固有的思路,那就是真正的死胡同。”
李相夷哑然,好像是这样的。
他刚顺着瓜子打来的力道偏转,的的确确躲开了,本要击中他的一根木棍。
脑中一点星子般的清明闪过,他恍有所悟地撇开原来的路径,错步踏开。
“还是不对,”李莲花道,“给我弃了乾位向巽位的路。”
李相夷依言照做,步子颠倒而去。
数根木棍,从他身侧掠空。
在那一刻,他捕捉到了一丝松快的气息。
他顺着李莲花的思路,一而悟,再而悟。
步子一步步踏出,竟一点点避开了,他苦了良久的要害。
木棍射完出阵,李相夷比先前要好一点。
只被盖了三个戳。
当然,李莲花安然无恙。
李相夷站在李莲花进阵的位置,隔着错杂而立的木桩,眺向自己最初位置的李莲花。
“我明白了李莲花,谢谢你。”
“你要是真想谢我。”李莲花指指莲花楼,微眯了下眼笑。
“包下明天我要干的活。”
莲花楼的活轮着来,明天有些轮到他了。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饭。
李相夷叹口气,“老狐狸!”
他不大情愿,到底还是应下了。
谁叫李莲花散了他的迷雾。
随后,剩下的三个人,李莲花就因材施教,指点下这个,指点下那个。
三个人的困局,皆慢慢纾解开来。
于是,他未来将近一个月的活,都有人包了。
李莲花挺高兴,很长一段时间,他可以舒舒坦坦地过了。
空气里的燥热,渐渐平息。
又一天的傍晚,来临了。
浓墨重彩的晚霞里,练武的几个人,歇了下来。
然而,最痛苦的时刻,才刚刚来临。
洗衣服。
六个人排在溪边洗,其中有四个,是愁眉苦脸的。
“好难搓啊。”方多病叫苦不迭。
衣服上沾的青草汁,浆糊一样黏着不走。
“要不,”南宫弦月灵机一动,“把脏衣服丢了,买新的?”
小笛飞声默默无闻地搓着衣服。
闻言,一针见血道,“一天一套,你有钱吗?”
“我有——”南宫弦月说到一半,忽没了底气。
“搓你的吧。”李相夷往布料上,抹了遍皂角。
“你哪儿还有钱在这儿。”
南宫弦月不做声地继续搓。
一天一套的钱还是有的,就是在南宫府罢了。
过一会,笛飞声第一个,把衣服砸盆里。
“洗完了。”
他衣服上没青草汁。
李莲花瞄瞄盆,目光落在一个地方。
“你这块都还脏着呢,不再洗洗?”
哪有在水里,随便搅和搅和两下,拎起来拧干,就叫洗完了。
笛飞声对衣服,皱了会眉。
只好捡出来,摊手。
“皂角。”
几个人就把皂角传给他,他又不耐烦地洗起来。
过了会,李相夷手都搓酸了,想到什么,艳羡开口。
“还是狐狸精好啊。”
“都不用洗衣服。”
说狐狸精,狐狸精到。
身后响起哒哒哒的奔跑声,随后,砰,哗——
它一个起跃,跳进溪里洗澡。
溪边掀起巨大的水花。
首当其冲者,是李莲花。
狐狸精还在上游浅水里,翻腾两下,把沉静的沙泥,都惊动起来了。
水顿时变得浑浊无比,向下游淌去,泡着几个人的衣服。
李莲花的衣服,本来是最干净,也最好洗的。
而且也要洗好了。
这下好了,全泡汤了。
“狐狸精!”
几个人,一边着急忙慌地捞衣服,一边怒火盈腔地赶狗。
狐狸精非常识时务地爬出水面,溜得远远的。
生怕大鸡腿被多扣一只。
于是,这一天,成了衣服洗得最漫长的一天。
洗完回去,晾到莲花楼二楼横吊的竿子上。
夜风凉凉吹拂而过,一点一点地蒸干着水分。
他们下楼去,开始弄晚饭。
一个人忙这里,一个人忙那里。
忙着忙着,暗沉的天色笼罩荒野。
莲花楼檐下点的灯,跟幽蓝的天空中的星子一样,亮亮堂堂。
等这光亮,为日光取代。
又一天开始了。
他们在莲花楼进进出出,吃饭睡觉,练武钓鱼。
时光从指缝里溜走,地里的西瓜苗,攀出了长长的藤蔓。
藤蔓间,开出了鹅黄色的小花。
小花招蜂引蝶。
蜜蜂和蝴蝶吸食着花蜜,同时把花粉沾染成,即将横空出世的小小西瓜。
这个时候,李相夷三个小的和方多病,再也不会因为,要洗衣服上的青草汁而犯愁了。
当然,就算在那个阵中,都练到了天级。
每个人的速度,还是有差异。
李相夷是最快的,也一直是最快的。
他想,他可以给阵中练成的步子,取个名字了。
他当时从阵中出来,见林中树影婆娑。
便道,“你们说,我这步子,叫‘婆娑步’,如何?”
“花里胡哨。”笛飞声直言。
并补道,“和李莲花一样。”
年轻时,他漏了三个字。
李相夷觉得他胡说八道,“那怎么能一样?”
“李莲花不是萝卜,就是萝卜的。”
“我这多好听。”他叉腰。
李莲花送了他个大白眼。
“‘婆娑’乃风吹影摇之意,不稳当,有什么好的。”
于是乎,自己就和自己争了起来。
剩下几个,压根不知道帮谁。
尤其是方多病。
一个师父是理想之国,一个师父是生死之交。
手心手背都是肉,真是够犯难的。
练完了速度,李相夷三个小的,加方多病,除了巩固一下,就不再把重心放上面了。
他们开始,把窟颜达闻名天下的招式,都拎出来,进行拆解。
继而,结合自身的情况,练刀练剑,找寻应对之法。
有的能对出大致的策略,有的却不能。
他们再一次,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困囿不前的境地。
李莲花对他们说,“窟颜达是草原人。”
“招式像‘猎天骄’、‘边城月’,以及‘牧人炉下’这些,都是在草原上悟出来的。”
“所以呢,你们不能以中原的思维,去解读他的招式。”
几个人换了换思维,还是觉得有点困难。
李相夷迟疑道,“可是,我们想象不出来草原的样子啊。”
他们四个里,去过血域的,只有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
还是两年前,下山那会了,也没待长。
更多的时间,是走在月羟那样的荒漠里。
李莲花只好每天晚上,等他们练完功,说一说草原的样子。
他十五岁时,去血域找窟颜达一战。
找了一个月。
人没找到,倒是把草原生活,体验了个遍。
后来,四顾门立,有些跨域的案子,也去过血域,进过草原。
到现在,他都能回忆起无垠的碧草、散漫的牛羊、孤单的帐篷、甜香的奶酪,以及走马猎过沙场……
几个人听他说了一晚又一晚,倒真领悟了不少东西。
当然,他们也没把中原的思维丢掉。
毕竟,自己的招式,是走的中原法子。
日头东升西落,剑影刀影来来又去去。
他们进步着,创造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神话。
田里的西瓜花落了,结出圆圆小小的碧绿西瓜来。
西瓜一寸寸膨胀,从拳头大,长成蹴鞠大。
李相夷捣鼓出了许多新招式,和以前的,统统纳进“相夷太剑”里去。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自己的内腑,滋生出了一点新的东西。
像一个芽,从丹田里冒出来。
是那一天来着,他独自一人在莲花楼外,无意间发现的。
而后,他揪了朵含苞待放的野花,轻快地跑进楼里。
“李莲花。”
“我给你们变个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