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被逼无奈,怀着希望来到这里,怎么可以将他们拒之城外。大批灾民涌入了京城中,不但寻不到安身之地,也会给京城本地的百姓造成不好的影响,拒之门外不过是暂缓之计,折岳不必急躁。依幼灵看,该是如何?沈玉蓝思量半晌,道:此事还需明日早朝之上决断,看陛下如何处置了。翌日下起了雨,给凛冬中的京城皇宫平添几分寒意,雨水打在昭阳殿勾檐上,滴露于汉白玉阶上,溅起水花。官员身穿朱红朝服,鱼贯入昭阳殿早朝觐见。老皇帝强撑着一股气力来上朝,经历了道殿炼长生丹一事,终于是改过自新认识到了长生乃是无稽之谈,想在老暮之时再做一次明君,在史书上给之前的胡作非为抹去一些墨水。宦官拉长了嗓音道:上朝。工部尚书上前一步,举起玉扳道:今年夏江一带突发异灾,洪水泛滥,灾民官话,损失惨重。户部尚书后跟道:请陛下拨一笔灾款,派一任官员作巡抚察带着灾款南下救济灾民。从前都是派谁去的?皇帝问道。这下可难倒了官员,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片刻户部尚书道:从前都是由左相派一任官员南下赈灾。皇帝冷哼一声道:赈灾?朕看是赈到他的藏宝密室里了吧。朝臣惶恐跪下道:陛下息怒。掌管建南门流通的从五品武官拱手道:陛下,投奔京城的流民已经聚集在门前,臣且将他们拦在城外,设立了安置灾民的简易帐篷。爱卿办得不错,其余爱卿看该如何安置这批流民?流民乃是一大隐患,若是处置的不好,很容易与京城当地的百姓爆发冲突,从而导致京城局面混乱不堪,更会动摇天子政业。众臣心中虽各有各地想法,却怕处置的不当,惹皇帝不喜,断送了自己的前途,一时昭阳殿上鸦雀无声。☆、石青此时沈玉蓝却举着玉扳站出来道:臣有一想法。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沈玉蓝身上,沈玉蓝此人仿佛生来适合站在最明亮处,不惧他人议论与目光,好似一块晶莹剔透的蓝田美玉。爱卿请说。京城南侧与东侧青山上有两大寺庙,分别是广普寺与香济庙,不如将流民分批安置在寺庙处,两位住持心怀慈悲,普渡众生,必定会接受流民的暂且安置。此刻却有一位臣子反对道:不可,广普寺乃是专供皇家第一大圣庙,岂能容这群肮脏贱民们玷污践踏,令陛下身份于何地。沈玉蓝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心想刚才出主意时候是哑口无言,急着反驳他人倒是振振有词了。皇帝道:流民滞留一日,便是令京城百姓于动荡之中,朕觉得沈爱卿此言有理,可仅仅靠两处寺庙似乎是不能容纳基数庞大的灾民们。沈玉蓝道:臣记得旧国子监的旧屋现已荒废,还有其他大圭废弃的学堂旧址可以做容纳流民之所。此话一出,众臣议论纷纷,显然是不赞同的。流民安置不过是暂时的,等水患一过,便可给点流民安置银两,让他们重回夏江重建家园。老皇帝思量片刻道:此方法似乎可行,何尚书,便按照沈爱卿的意思去办吧。而后皇帝道:虽然流民安置问题已经有了可行之计,可此次赈灾巡抚之人却还没有定下来。他看向一旁的谢争鸣道:谢爱卿看,此次巡抚察应由谁来担任?谢争鸣站出一步来道:此次水患泛滥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民心不稳。依臣看,当是派一位最能代表陛下的人南下夏江。太子殿下如今已年满十五,天资聪慧,也是独当一面的时候,为代表陛下的最佳人选。潋儿吗?老皇帝喃喃道,猛地想起五年前那次江南大水,自己最宠爱的嫡子设为巡抚察,下江南十四洲,治理水患。结果,却是一去不复返。往事记忆触动了老皇帝寒薄冷血的心,竟然生出几丝莫名的不舍。谢争鸣说这番话确实是有自己的私心的,若是姚潋南下治水,大大减少五王爷无法在皇帝的规定期限内完成落案的可能。沈玉蓝听了谢争鸣的一席话道,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老皇帝受往事感染,浑浊的眼里难得看到一点良心发现的慈爱,看着台下的姚潋道:潋儿,此次你可否愿意替皇祖父南下,若是不愿皇祖父绝对不逼你,你也无须放在心上。谢争鸣却听老皇帝的言下之意,还是想让姚潋留在皇宫之中,不肯让他南下。此时姚潋踏出一步道:儿臣,愿意为皇祖父分忧,南下夏江布粮赈灾。皇帝听完姚潋,心中涌起一种复杂情感,姚潋长相肖似母亲,与旧太子只有三分像。可不知老皇帝是老眼昏花,竟然是将姚潋的身姿与旧太子重叠了,不禁轻声唤了一句:宇儿。众臣听完皇帝对着姚潋唤了一句旧太子的名讳,皆是面面相觑,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齐刷刷的跪下来了。姚潋此时拱手,振声道:皇祖父,儿臣不是父亲。老皇帝叹息一声,渐渐闭上眼,有种悲凉无力之感道:你是潋儿,不是宇儿。那便任命太子为此次南下的巡抚察吧。儿臣谢皇祖父。下朝后,姚潋走在回东宫的正午道上,沈玉蓝与他并排行走,目光放远看那金銮之上道:成璧当真是要南下吗?姚潋轻笑道:回太傅,自是当然。南下赈灾此乃要事,皇祖父愿意将此重任交与我,是信任我,更是为了锻炼我。沈玉蓝微微侧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雁下天尽处,黑云翻墨时。河神如决倾,五年归雨期,成璧可听说过否?姚潋面色不改,负于背后的手却攥紧道:未曾听说过。沈玉蓝停下脚步仔细盯着他的眸子道:成璧是否是为了查清旧太子真正死因,才愿意听从陛下命令担任巡抚察?姚潋依旧是文质彬彬,嘴角弯着一抹浅笑道:太傅说的成璧不知,现如今朝中官员空虚,人手不足,成璧只不过一心为皇祖父分忧罢了。沈玉蓝见他是要抗拒到底了,只能放弃了争辩一转语风道:成璧的生辰便要到了吧。姚潋微微吃惊道:太傅怎知?沈玉蓝见姚潋一瞬间松懈下了防备,故作狡黠地眨眨眼道:这种事情微微一查便知,太傅本来为成璧准备了一份大礼,成璧若是南下恐怕是要错过了。姚潋不禁莞尔,温浅似月的笑犹如昙花一现,后缓缓正色徐徐道:太傅到底为何阻止我南下?沈玉蓝也收敛笑意道:昨夜月淡星稀,于是夜探星象,见天龙与英仙两星渐暗,恐夏江一带不光有天灾还有人祸。姚潋道:太傅是也相信了流传的诗词,听了流言之扰吗?姚潋生父姚归宇便是死在了流言之下,沈玉蓝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昨日他在酒楼中听了那诗词,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于是专门为姚潋卜算了一卦,算出了他此次若是南下的大凶之兆。沈玉蓝苦口婆心道:成璧听臣一言,陛下此次在朝堂之上,也有舍不得你去的意思。姚潋依旧是翩翩如玉,眼里却没了笑意道:成璧意已决,太傅不必多话口舌相劝了。臣.......太傅请勿要相劝了,免得破坏了你我难得的师生情谊。沈玉蓝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闭上了双唇,躬身道:臣明白了,臣告退。姚潋看着沈玉蓝一步一步,独自远去的秀欣背影,眼神里有种复杂的离伤。他默默地站在原地许久,转身离开。一晚孤月高悬在天边,皇宫里也是寒风料峭,姚潋披着一身石青狐袄织锦篷,来至千乾宫内。他跪下道:儿臣见过皇祖父,见过皇祖母。☆、佳肴他跪下道:儿臣见过皇祖父,见过皇祖母。宫内四壁角搁着常青花木,琉璃炉中燃着红朱炭,绮罗凤绡帷帐里皇帝倚于龙榻上,而皇后侍奉于皇帝身旁给老皇帝喂药,细心擦拭着老皇帝花白的胡子上药渣。皇后端着药碗,对着姚潋微笑道:潋儿来了,怎么脸上如此苍白,今日寒潮颇来袭可否有多穿些?姚潋拱手回道:回皇祖母,儿臣因前几天感染了风寒,所以气色不好。皇后温声细语道:可让太医为你看过了?姚潋回道:回皇祖母的话,已经好多了。皇帝哑着嗓子咳嗽,凛声道:今日早朝,为何愿意南下?姚潋不慌不忙答道:天灾人祸使得民不堪命,增添哀鸿遍野,人间恍若修罗地狱,儿臣不堪忍受百姓受其苦。放粮赈灾乃是百姓们最后一道救命稻草,若是此事出了差池,便只剩下万劫不复,百姓们没有食物便只能占山为王,抢掠夺财,便会扰乱皇祖父的江山大业。所以儿臣此次南下原因有二,一是不辜负皇祖父期望,针对如何治水放粮问题解决,锻炼儿臣自身的能力。二是因为赈灾携带银两众多,如若是交给第二个像左相的人,赈灾的银两全落入岂不是雪上加霜,民不聊生。老皇帝盯着他后道:此次与你随行的官员可想好了?姚潋本想将太傅名字说出口,却猛地想到早朝后沈玉蓝离去的背影,眼神暗了暗。潋儿心中定是想着那沈太傅为人选吧。皇后此刻笑眯眯道,沈太傅足智多谋,又十分爱护潋儿,不如此次陛下便安排他与潋儿同行吧。姚潋看皇后装摸作样,似乎是慈爱的不得了,心里恶心,不着痕迹的撇开了眼。沈玉蓝此人倒是个不错的人选,随行的另外一人便由朕给潋儿定下吧。谢争鸣虽平日寡言但总能鞭辟入里,此次南下便带着这二人吧。这一路上估计流民众多,饥寒交迫,恐有人饥不择食,朕派遣朕的龙腾护给你,护你周全。老皇帝坐直起身,颤颤巍巍的把手里的刻有龙字图腾的金令递给他手上。皇后瞧了,美眸中掠过一丝阴霾,而后捂嘴笑道:陛下真是宠爱潋儿,不过总是拴着涟儿也不对,臣妾觉得也是该涟儿出去历练历练了。老皇帝叹道:朕何尝不知晓啊。姚潋跪下道:皇祖父不必忧虑,儿臣自当竭尽全力完成皇祖父之令。姚潋从千乾功回到东宫,走至一处庭院,对跟着自己的几个太监道:你们先下去,本殿想一个人静静。小太监们应声而退。月色挥洒在庭院中,院中花圃如披了一层白霜一般,姚潋走到一座五角小亭子,掀袍缓于石凳上,探看花木掩映月色如凉,低敛眉间拢了拢身上的裘袄。一个穿着夜行服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后,尊敬跪下道:主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叠画牍轻放在石桌上。姚潋漫不经心的瞥了画牍上一眼道:此次老皇帝任命我为巡抚察,月初便出发,到时候你们也跟着我一起。男人点头行礼道:是。后渐渐起身,隐于庭院阴影处。姚潋站起身来,不带一丝温度地望着凛冬中依旧娇艳欲滴的花草,走下亭子,俯下身来似乎是在轻嗅花香。他直起身子仿佛是心满意足地样子,猛地神色一变一脚踩了上去,狠狠的碾压着娇嫩的花,眼中的阴冷仿佛洪流汹涌而出。老贱人,想拉着太傅跟着我陪葬,想要一箭双雕?一下除掉两个心腹大患是吗?没那么容易。姚潋疯狂的神色渐渐收敛,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平息心中的阴邪扭曲,看着脚底下已经面目全非的花草,突然想起早朝后太傅的离去背影。他眼神突然空落下来,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鹿道:沈玉蓝,你又懂我什么呢?秦疏铲完院落生出来的杂草,替隔壁的刘大婶挑水劈柴后,已是忙活到了晚上。他因左相一案还未完全落案,朝廷没有给他答复,现在身份颇为尴尬,只能闲赋在家中。天色渐晚已是寒风瑟瑟,秦疏就算身强体壮也是扛不住,于是进了土房关好了门窗。屋外冬风凛冽,屋内也不甚暖,他生起炕来褪去外衣躺入被窝中身子才暖和一些,桌柜上点了一只半残的蜡烛,光亮是若隐若现,容不得摧残半分。秦疏拿起一本已经翻烂的兵书,靠着这一点星光默看。正看到一半时,忽听门外一阵猛烈的敲门声,秦疏心中生奇,不知是何人与此时敲门,只得瑟缩着披上外衣来到院子中,打开了大门。大门一开,一个人猛地撞入他的怀中,秦疏低头一瞧竟是沈玉蓝。正看他面色酡红,一身的酒气,眸中仿佛要沁出水光一般。幼灵?你这是怎么了?秦疏半抱着他道。沈玉蓝离开他的怀抱,微微站稳了一些,似乎保留着一丝清醒道:我,我本来是去喝点暖酒,结果贪杯了,喝过了头。说完还打了一个酒嗝。秦疏瞧他脚步虚浮,跟与醉鬼一般相差无二,蹙眉道:怎么贪杯成了这样子?是因为朝中之事吗?才不是,才不是。沈玉蓝嘟囔着道,说罢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幸好秦疏眼疾手快将他抱住了,秦疏瞧沈玉蓝似乎一点意识也没有,无奈之下只能将人抱进了屋内。秦疏将沈玉蓝外衣靴子褪去,置于床上,用被子将人裹了个严实,后用冷水沾湿了汗巾,蘸在沈玉蓝脸颊上轻轻擦拭。沈玉蓝被刺激的一个激灵,又从醉酒中恢复了几分清醒,朦朦胧胧瞧见秦疏坐在床沿。道:咦,折岳,你怎么在这儿?我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