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柳妈心里更是不安,到了夜间,准备歇下,她一整天都提着的心蹦到喉咙口。
甫怀之既然如此宠爱阿笙,晚上自然会来这里歇息,想想跟白纸一样的阿笙,她心里就老大不舒服。她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但是阿笙怎么能与这些事搭上关系,她明明还是个孩子。
直到阿笙打起了小呼噜,甫怀之都没有来。柳妈吹了灯,退出房门,轻微松了口气。
等回过头,柳妈差点被吓的叫出声,黑夜中院子里立着个瘦高的人影,一动不动,好像长在地上一样。
乌云随着晚风飘过去,月光洒向地面,将那个人的相貌映出来。
是甫怀之。
他身形比之前清减许多,本就有些苍白的肤色更加没了血色,显得整个人锋利了几分,让一双天然带笑的眼睛都失掉了可亲感。
“阿笙今日都做了些什么?”甫怀之道。
柳妈按照上午的模式,从回屋之后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她看见甫怀之点了下头,他眼神落在阿笙厢房的房门上,直直走过去,但在手就要触到房门时却放了下来,接着脚步一转,回了自己的屋子。
柳妈看着甫怀之的背影,有些说不出自己的感受,但这次回府,她隐隐觉得很多东西都不太对劲,面上看是好事,实际都未必是好事,这样惶惶的猜测在第二天一早得到了证实。
阿笙又病了。
晨间一盅瑶柱汤刚刚端上桌,小傻子便白着脸捂住嘴干呕了半晌,柳妈将那汤推远了些,在阿笙背上拍了拍。
“姨娘昨夜睡的不好?”
阿笙有些恹恹地趴在柳妈怀里,眼睛望着门口,没分任何精力给桌上的饭菜。这是柳妈从未见过的阿笙,她忧心地在她额上摸了一下,并不热,还有点凉。
“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降温快了些,姨娘怕不是染了风寒……”
杏雨在一边立着,她目光在那碗瑶柱汤上略过,迟疑了一下,道:“柳妈,姨娘的小日子你可记得。”
“记得,每月十七……”柳妈话回到一半突然顿住,她了悟了杏雨的意思,抚在阿笙背上的手开始发抖,“杏雨姑娘是说……”
“我去请示大人寻个郎中来。”
杏雨步伐很快地出了屋,怀里的阿笙打了个小呵欠,抠着柳妈胸口盘扣的线头,柳妈知道自己该高兴,阿笙是这府里唯一的侍妾有了身孕,若是得男,便是正经长子,这是阿笙得以立身的根本。
但是柳妈控制不住浑身发抖,她突然想起那日李山景说的话,他说阿笙在这府里受了欺负。
可不是!这天大的欺负!他怎么可以——
阿笙明明就像是个孩子!
甫怀之来的比郎中要快,他穿着官服,显然是刚要出门上朝被拦下来了。
阿笙窝在柳妈怀中几乎要睡过去了,听到人来的脚步声,瞪大眼睛去看,见是甫怀之,又把头扭回去了,还小小“哼”了一声。
甫怀之好半天才挤出一记声音,那声音十分古怪,一点都不像他发出来的,但此刻没有人在意这些。
“怎么回事?”
“姨娘闻了瑶柱汤,有些犯呕。”柳妈道。
她没有起身行礼,也没有用敬语,但眼下甫怀之并没注意到。
“为什么?”
“不清楚。”柳妈不冷不热道,她头一回对甫怀之这样硬气,就像是任何孩子受了欺辱而刚硬起来的母亲。她抚着阿笙的发,加上一句,“姨娘小日子迟了几天没到了……”
世人都希望大喜时刻时间能慢一些,好细细体味,希望不好的时候则快一点,早早掠过。
但甫怀之早知道这点,与世人所盼的正相反,欢快的时光总是一闪而逝,那些让人彻夜难眠的日子,则会像钝刀割肉一样,一点一点的磨人。
每一刻钟都仿佛拉了一年那么长,窦太医的三根手指搭上阿笙的腕子,他花白的胡子颤了颤。
“这……”
甫怀之又有了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他的神智仿佛站在房梁上,冷冷地俯视着这一出闹剧,他看到自己张开嘴,听到自己说:“太医不妨直说。”
“回大人,姨娘有些气血亏,下官可取开些滋补方子。”
气血亏是太医院的官话套话,基本上就是说没什么问题,甫怀之看到自己面上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麻烦窦太医了,过些日子再找您来看看。”
柳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哄着阿笙吃点东西,阿笙撅着嘴摇头,发起了小脾气。甫怀之又看到自己将杏雨叫出来,道:“你这些天注意点,一个月脉象还摸不出什么来。”
“奴晓得。”杏雨低着头回道。
上朝的时间勉强还来得及,但是甫怀之并不想去应付潞王和皇帝那两个蠢货。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很舒服,他不用想任何东西,让那具不知道被什么填充的行尸走肉去该干嘛干嘛就好了。
一股力量在他的腰间撞了一下,熟悉的花香气扑鼻而来,甫怀之脑中一阵眩晕,他的神智似乎被强行拉回了自己的身体,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院子中央,双臂环着阿笙。
小傻子抬着脸,气鼓鼓地瞪他。
“安之坏人。”
甫怀之面上此刻没有任何笑意,甚至冷的有些渗人,阿笙举起一根手指在他唇角戳了一下。
“安之为什么不理我?”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完全地注视着甫怀之,里面透彻地映出完完整整的一个他来,“安之为什么都不理阿笙了?”
甫怀之张了下嘴,哑着嗓子道:“我没有……”
“安之有!”阿笙控诉地看着他,手指又在他脸颊上戳了戳,“阿笙给安之留了好吃的,安之不来吃,阿笙每天睡觉前都有叫一叫安之,安之也不出现……坏人,还有坏人来了,安之为什么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