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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2 / 2)

灯下金光涟涟。


这条金手链是孟希声出生时便戴着的,长大后去金店多镶了两节,方无隅腕骨比孟希声粗,链子在皮肉上勒成紧紧的一圈,自从得了它之后,再没将它解开。


孟希声把手表给他,管他还金链子:给我。


方无隅把手缩回去,见状把表给他重新戴上,孟希声不戴,只管要自己的金链子,两人争了半晌,方无隅突然吃吃地笑起来,孟希声一恼,扫腿把方无隅撂倒。


方无隅跌坐在地,耍无赖不肯起来,宛如瘫痪病人在地上划船,蹭着孟希声裤脚,抱他大腿。


你怎么不把我的表扔了?方无隅抬起头,孩子气地笑,仿佛比孟希声还小了三岁。


孟希声拉长了一张脸:你起不起来?


方无隅笑出了从前张扬的脾性,语气笃定得让孟希声想把他踹出去:你舍不得扔,是不是?


于是孟希声便当真踹了,方无隅哎哟一声,借机在地上滚了三滚,直接翻出门框掉下台阶,然后把伤势坐实,眨巴着眼睛说:这下真起不来了。


孟希声拍拍褂子上的灰,说,那就别起来了。


他转身合上门,开了台灯在屋子里铺床。方无隅得不到他搀扶,只能自己从地上死而复生。开门要进,门却从里面上了栓。他卖乖不敢踹,在外面好言好语地赔着不是,孟希声听了想笑,换做从前,方无隅还不分分钟把这门连带这屋顶都给掀了。


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


台灯一灭,孟希声盖上被子睡觉。


见屋子黑了,一瞬的光影熄灭叫方无隅有些失落,没了力气再胡搅蛮缠。


天很热,夜色也没降低温度,方无隅却冷得在台阶上坐立不安。他怕自己的动静太大,会闹到孟希声起来观望他在做什么,便躲得远些,在两间跨院之间的铁门上放任自己痛苦不堪。


十八地狱也不过如此了。索性没镜子,要让他看到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宁愿把世界上的镜子都打破。


方无隅也不知孟希声什么时候来的,他踩着干净的平底布鞋,没发出一丝声响,亦或者他太难受了,没来得及察觉。等某个瞬间看见他时,方无隅全身的血都凉了,这感觉让他本来就没什么温度的身体犹如掉进冰窟。


一年多不见,孟希声于月下站立的身姿仍旧如鹤,这绮年玉貌的少年一点没变,只是眉宇里更多了几分坚韧,精气神也比从前更好。


他与面前的方无隅形成鲜明对比,烟瘾发作的样子使得方无隅脸色难看至极,他匆忙地擦掉眼泪鼻涕,似乎是想开个玩笑,可实在没有余力,勉强攒出一个笑来,说:你离我远些,小心传染给你,我,我感冒了


孟希声要靠近,方无隅吓得退后几步,结果被门槛绊倒,摔了个五体投地,仅剩的一点形象全部坍塌,方无隅:


孟希声扶他时,低低地骂:活该。


方无隅颤抖不停,孟希声手心贴着他一把形销骨立的身体,压下难过的冲动,告诉自己,他活该,这人作孽多端,他活该啊。


方无隅最终倒在孟希声怀里,死死地揪着他衣服,痛苦地呓语着乱七八糟的话。


孟希声翻箱倒柜,把爷爷都惊醒。好不容易找出一盒雪茄,是昔年喜欢他的戏迷所赠,据说还是外国牌子的,可他不懂抽烟,更别说是雪茄了,便把它和其他人送的礼物一并锁在了箱子里。


他点上一根给方无隅缓解烟瘾,方无隅拼命地抽着,每一下都用力地过肺,他嫌不够,又点了一根,同时抽两支雪茄。


很快烟雾弥漫,雪茄浓郁,苦中带甜,孟希声把咳嗽的爷爷推出去,也不顾要保护嗓子和肺,把自己和方无隅一起关在烟熏火燎的屋子里。


这一夜方无隅大概说了这辈子最多的话,事后他却一句也想不起来。问孟希声,孟希声淡淡道,痛苦时的疯话,记它做什么。方无隅便猜想,他定是说了许多不好的话。人说犯了烟瘾的人,狠起来连亲爹亲妈都杀,而他本就是个心里没什么情义的人。


可到底他一腔的痴爱都付诸在了孟希声身上,若是真的伤了他,他要后悔一辈子。


而这一夜孟希声始终沉默,仿佛知道方无隅已经陷入癫狂之中听不进任何的劝慰,他只是尽量地压着他抱着他,不让他去撞墙,也不管方无隅嘴巴里骂了些什么话。到最后方无隅出尽了冷汗,闹光了所有的力气,吐息不匀地瘫软在他怀里。他不敢放下他,请爷爷去外面端来一壶温茶,慢慢地喂给他。方无隅囫囵吞了,半梦半醒地睡着了。


爷爷看到孟希声手上被掐得青紫的淤痕,脸上被指甲划破的血迹,惊得去拿伤药。


边涂边叹,说你执意来南京,原是为了这方二少爷,我也早就猜到了。孟希声也不说话,抱着方无隅把他放到床上,守着他直到他醒来。


方无隅睁眼便看到孟希声的伤,心里一紧,可对方神色严峻,殊无问责之意,也无悲戚,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帮你戒了它。


方无隅哑了嗓子,好久才无丝毫转圜余地地下定决心:好,我一定戒了它。


不过终归决心易下,付诸难行。孟希声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去戏班请了五天的假,到一间诊所咨询了戒烟的有关方法,医生是个德国洋医生,给他开了麻醉剂和镇定剂,还写了张营养膳食的清单。走出诊所孟希声就去菜场按照单子买了食材,想了想,又到杂货铺子里买了几条麻绳,和一袋用油纸包着的热乎乎的糖糕。


归家时方无隅看上去还不错,脸色苍白,但能自己捧着杯子喝茶。他闻到糖糕的香味,眉目喜悦地一抬。因眼眶里血丝未退,面上黑云盘绕,他自己倒不觉得,乍一看过来时,孟希声觉得他一身煞气,又阴又厉。


两人分着把糖糕吃完,最后一块抢夺不下,一人一半。


胃里进了足够糖分的方无隅看上去温顺许多,缠着孟希声给他道歉,摸他手上的淤青,还想亲他脸上的刮痕,差点被孟希声一拳揍翻在地。


方无隅主动交出手腕,说:把我捆起来,省得我再伤你。


孟希声当真扯出一条新买的绳子,方无隅惊了:你还真捆?


孟希声笑了笑,说:看情形。


方无隅怏怏地盯着那绳子,想把它烧了。


孟希声遵医嘱给方无隅定时定量地打了镇定剂,这缓解了方无隅的痛苦。


可镇定剂不能老用,孟希声逐次减轻药量,方无隅慢慢恢复到打镇定剂前的模样。


情况恶劣的时候,爷爷拖着孟希声不让他靠近,攥着绳子要去绑人。可孟希声说这绳子不管用,于是把自己当做绳子去捆方无隅,拼命抱住他,仿佛他们生来便是一体。


通常方无隅见他在身边,会咬着牙挤出一两分清醒,一开始让他走,后来让他滚。孟希声说,你让我滚,我就当真再也不回来了。终于有一次,方无隅把牙关咬出血来,反身回抱住他,蹭着他的脖颈,像一头兽,一口一口地在他肩头咬过去。那清白肌肤下经络分明,轻轻跳动着心脉。方无隅说,你再不滚,我要你命了。孟希声偏了下头,献祭似的,把致命的地方露给他。


方无隅咬下去了,孟希声轻轻一颤,可他没用力,在那地方用唇磨蹭良久。孟希声低哑地说,方无隅,你干什么。方无隅用哭音说,我好难受,你容我缓缓。他把孟希声绞得愈发紧,解开他长褂盘扣,每解一颗,孟希声便轻微地抖一下,而每抖一下,方无隅便凑过去吻他一口。


孟希声起初还挡,可方无隅用一身痛苦化解掉他一切反抗,他心绪冲到顶端,火大地想,方无隅这混账,这鬼东西,居然把他当做痛苦良药。回过神时,却发现方无隅都坐到了他身上,抓住他两条腿挂在自己腰间。


从痛苦深渊爬到极乐巅峰,方无隅肺腑如火如冰,起初是他嚎啕不似人形,久而久之便成孟希声低低呜咽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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