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这正主儿回来了,死活要跟自家主人住在同一榻上,被百般拒绝后,又想出分榻不分房的馊主意,正殿再大也容不下三张睡榻,这可怜的贴身小童就此彻底下岗,被安排到偏殿去了。桓玄平日里也都是内使服侍起居的,可是同屋而居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心上之人,怎能让下人代劳。不过,这好端端的要亲自伺候一个大活人,确实也难为他了。但是,三人行必有一人碍眼,所以这换人服侍的口子万万不能开,再苦再难,也要学。于是,他想都没想就给否了。没想到谢珝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失望之余,又快速的写道:我要搬到偏殿去。行!服侍,服侍,现在就喊他来服侍。桓玄倒着看谢珝奋笔疾书,没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去字,立刻马上就妥协了,毫不迟疑,快如疾风。只是末了又暗搓搓的补了一句:夜间我喜欢安静,白日里他跟着你服侍,晚上就让他去偏殿休息罢,我的内使在外听吩咐就好了。见谢珝脸色好了许多,也没有提出什么抗议,那便是达成了一致,便唤来内使,叫小童前来伺候。谢珝像是迟疑了会儿,又写道:烦请敬道差人快些收拾好偏殿,这几日打扰太多了,珝心中忧虑。桓玄道:不必客气,也万万不要忧虑,安心静养便好,我自有打算。是啊,桓敬道的打算不就是,这辈子你的偏殿也无法修缮好么。谢珝点点头,又写道:如今谢珝身为朝廷不容之人,得公子收留,心存感恩,他日任凭公子驱驰。桓玄心中美出了花,抑制不住,便显现在了脸上,笑着道:驱驰不敢,敬道只盼珝公子莫要嫌弃,生生世世留在此处便好。这句生生世世说的两人都有些揶揄,珝公子的眼中也透露出些许难色,桓玄知道自己又口不择言,忙解释道:珝公子之志,想必深远,桓玄今日怕能留住你,却留不住你的心,他日公子欲腾飞之时,莫要忘了敬道便好,不多奢求。谢珝这才蘸墨又写:如在下所测之卦,晋氏天下皆是桓公囊中之物,又怎会留不住一个小小的谢某,敬道多虑了。桓玄这才想起来,那日六|四阁,珝公子曾为自己看过手相,后来写了一段命数,自己将那张绸笺看了无数遍,字字句句都印在心里,不仅因为批出的命数乃是九五之相,而是因为那些字是谢珝亲自所书,才万分珍贵。命相曰:代晋之乾,腾龙之命,九五之相,他日可登大宝。逢战则必胜,逢乱则取益,良机勿失,用人勿疑,上上之卦。然天下易得,真心难求,命定之人,无缘无分,莫要强求。不过桓玄不信这最后几句,既然天下都是他的,爱人怎会无缘于他,自己偏要逆天改命,获取爱人芳心。半晌桓玄道:天下非吾之志,彖之方为吾之念矣。作者有话要说:糖到用时方恨少,小老已经尽力了。各位要是不满意,别打脸!第36章封尚向来不似其他客那般在正堂等茶,而是只要来了就得去后面人家寝殿里,连催再喊的。最近得知了珝公子前来,却变得十分内敛,不仅没有横冲直撞,而且拒绝登门了。桓玄的第三封速来!!!才请动了这位闲中偷忙的花花二少,如果不是信中的叹号变成了三个,封尚决定再躲一躲,自己干嘛去人家家里看别人谈情说爱,腻腻歪歪呢,还不如去喝花酒,来的痛快。内使禀报,封二公子已在客堂等候,让桓玄有些吃惊,平时推门就进的无礼刁徒,今日怎么这般有礼了,难道是怕见珝公子么?不会啊,上次在人家地盘上看银灰小说的时候,全然不知什么是羞耻啊,现在怎么了?自从大醉了之后,珝公子几日都有些虚弱,精神懒懒的,神情也呆呆的,老老实实的修养在桓玄的榻上,也没有要求分榻而眠了。只是桓玄心中有愧,后悔不该让他喝了那么多酒,引起他伤心欲绝,吐血伤身,便自觉理亏的搬到客榻上去了。这几日,珝公子已慢慢好转,大有如前之状,饭量也从半碗清粥变为多半碗细粮,药膳汤食也都能用些了。想着呆坐家中无趣,找封尚来出出主意,可是这家伙五次三番的请而不来,来了还拿了一把,不进来拜会了。只好询问珝公子,愿不愿意同自己一道出去,见见这封二公子。谢珝倒是很给面子,点头答应,还指点小童带上笔墨,以备自己答话不便。二人来到正堂,见封二公子正闭目养神,双手插在一起,拇指相互绕圈,速度极快,一看就是焦虑之状。桓玄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修炼,可是那人可能是想着什么太过于专心,居然吓的他哆嗦了一下,引得谢珝身后小童噗嗤一笑。见状,封二公子却毫无窘色,道:来啦?桓玄心下好笑,道:你来啦?封尚点点头又道:来了,来了。桓玄觉得今日此人十分别扭,便问:没用菜?封尚被这问题问住了,想了半天没懂他的意思,最后才明白这是嘲笑自己说话没条理,像喝醉了的醉话,便笑道:小弟不才,十个菜,你预备了几个菜,把珝公子醉了这么许久?桓玄听完扶扶额,心想,还不如别正常说话了,这一开口就下道。便转了个话题:今日请你来,不是吃酒的,是邀你出行的。封尚有点不解,道:出行?去哪?珝公子都来了,你要和我出去?桓玄觉得他今天只有两种状态,太清醒和太糊涂,便接着道:珝公子刚来南郡,就偶感风寒,这几日才见好转,定然憋闷,你我进地主之谊,应陪他出去走走,是罢?封尚的木头脑子终于开窍了,道:对对对,看我近日忙的,什么都不记得,连这等大事都忘在脑后,该死该死。珝公子莫怪,待我回府研究研究,明日给出出游计划。桓玄觉得他现在躲也没用,还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就别藏着掖着了,便道:你还回去作甚?这几日就不必回去了。封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怎么来了一趟桓府就被绑票了么?不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么,怎么还不让回家了?他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珝公子。只是谢珝向他投来的眼光,更是坚定,仿佛附和着桓玄的说辞般,点着头,连他身侧的小童都点着头。封尚只好看看谢珝,又回望桓玄,十分憋屈的道:听闻你府上,近来客满无房,我还是回家去罢,不给你们添乱了。桓玄道:过往你常与我同榻而寝,赶都赶不走,今日怎么了?封尚眼似牛丸,挥舞着双手,看着谢珝道:不曾不曾,千万不要听他胡说,没有的事情。桓玄道:如今我寝殿里有两张榻,你随便选一张,我这堂堂桓府,还容不下你了?封尚真是快吐血了,连忙再向谢珝投去求助的目光,道:不了不了,我睡觉认人,不是,认床认床。谢珝嘴角扯了扯,见封尚的窘态十分有趣,不禁被逗乐了,可是见他可怜,就偷偷指了指小童。封尚见状,立刻就坡下驴道:我跟他睡!就这么定了,走不了,我就要跟他,我很喜欢他!于是手指着小童。小童可能是没想到战火这么快就波及到自己身上,便看了看身边的主人,见谢珝也微微点头,便道:公子是要与我讨论上次读的那些孤本罢,也好也好。这下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心中道,果然是童言无忌啊,你这个小东西,到底知不知道你平日里看的那些书简,究竟写了什么,就敢和这个风月高手大半夜的在床榻之上谈,不怕羊入虎口么?只是小童的眼睛还是清亮灵动,三人又都各自收起了龌龊的念想,投来了崇敬的目光。寝殿不能进,书房还是可以共用的,要制定详尽的出行计划,自然要有人提议,有人附和,有人纪录,有人准备,只是这封公子,被叫来的原因估计就是过于全能,于是,他以一己之力,承包了以上四样,从那日起便忙得不可开交。平日里谢珝是不常来桓玄书房的,毕竟书房常常会有一些机要事务处理,自己是外人,很不方便,今日若不是封公子来了,想必自己还是没有机会,好好参观下这里。桓玄的书房,其实很简单,两侧的架子上,古今藏书无一不全,光是玄学道法就摆了整整一面墙,可见兴趣在此,与自己也是一般无二。除了书籍,就剩下一些平日里要员们送来的信,毕竟,桓温的老部下们各自为政后,定期还是会寄来问安的简,近期的会摆在一边,时间太久的,就慢慢整理了。桓玄的书案很是气派,想是常常要完成一些大幅字画,镇纸都选用格外长的,文房四宝也都很精致,特别是纸的选择,极为讲究,粗略的看去,竟是一刀要千贯的青檀宣,不过旁边放置的这方小木盒更为惹眼。谢珝盯着那精致的漆盒良久,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桓玄便为他打开了,道:里面都是陶姜先生平日里所给我的一些忠告和建议,我觉得十分宝贵,便留于此盒中了,珝公子想看就看看罢。人的一生之中,也许永远都不会得知,何时就是自己最为关键的时刻,而当这一时刻来临之际,往往毫无预兆。这精美的漆盒中,哪里装的是简单的只言片语,简直就是命运的转轮,只是当局者浑然不知而已。谢珝一眼望过去那熟悉的字迹,就被惊愕到无法呼吸。这潦草的字迹,这略带笔力的字体,这练武之人才有的气魄,看了整整六十卷,字迹不可能认错,是他,竟然是他!是自己所读那箱奇怪书简的作者,是谢重送来的那箱回忆的书简的作者,是痛失爱人后励志复仇的书简作者。居然,是本朝本代之人,居然还活着,居然在桓府,那么他的仇人,不会就是眼前之人罢!谢珝收起惊讶,收起激动,平复好了情绪,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盒子里的信,字迹确实分毫不差,并且依照信上所书的时间来看,此人应该还很清楚明白,看来还在暗中埋伏,伺机报仇。之前所想不通的,一瞬间,都迎刃而解了。早就听闻桓玄父亲曾要挟朝廷,想篡位夺权,逼迫过当时的皇帝退位,而逼退那位废帝理由就是,诬陷他与常使官有断袖之癖,秽乱后宫,且以此理由诛杀后宫嫔妃子嗣。如果那书的作者就是当年的废帝司马奕,那么他就是在桓温死后,内外动荡之时,诈死,假借他人身份,改头换面来到桓府,等待时机,斩草除根。所以他自称陶姜,即使李代桃僵之意,自己的爱人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付出了生命,自己活了下来,为其报仇,有趣!谢珝按捺住内心的波澜,放下手中的信,来到案前,缓缓的写下:陶先生乃大智慧,不知是否还在府上。桓玄正与封尚谈的起劲,没有多注意到谢珝的变化,看到他有话要说,才停止了交流,跑来看看他写了些什么。看到是对陶姜先生的称赞,便道:老师就在府内,只是身体欠佳,过些时日,再去拜会罢。谢珝点了点头,示意桓玄可以继续参加道讨论中,不用照顾自己,便继续四处看看。桓玄见他没有其他事情,便继续加入了封二公子的百年大计上去了。谢珝随手取了本道法,假意的翻看,实则心中暗潮汹涌。老师的死不是他刘牢之一人之过,这桓氏、殷氏、杨氏都是罪魁祸首,当然京中的司马氏也不能放过。如果不是这几大世族争相抢夺地盘,也不会利用老师的权臣之心,怂恿他起兵,如果老师不参与征伐,怎会落得现在的下场。每每想到此处,他都对这些世族恨的牙根痒痒,如果不是谢重要自己曲意逢迎,来桓氏这里伺机而动,自己也不会来这仇人之家。只是无独有偶,憎恨桓氏的陶姜居然也在这里,那么要如何报仇,是不是可以联合他呢?正在他心中发狠之时,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随之而来的,便是掌心拂过自己的发,轻拍自己的背。眼角的泪水滴下,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着一本|道法,落了泪。抱着他的人却还在轻声安慰:没事了,我在,彖之,有我在,彖之。作者有话要说:封尚:我说我不来,你偏要让我来,一嘴狗粮,汪汪汪!到这里,第二部 分,血海深仇,就全部写完了。不管是爱恋或是仇怨,都是因为某一个点的转折,这些转折会影响着一个人甚至几个人的一生。感谢几位的陪伴。近来,恰逢心仪之人出了本书,小老想送给几位,不知道你们是否嫌弃,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联系我。再次的感谢大家,鞠躬~第37章桓玄日常里观察谢珝,总是觉得他平日里与伺候的小童交流很少,却很流畅,微微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或者是几笔就可以知道,要做什么,他很好奇是如何做到的,问谢珝呢,他又要写上一阵子,不如问问小童。童儿你过来。桓玄朝小童招了招手。公子有何吩咐?小童彬彬有礼。你与你家公子,平日里是如何交流的?桓玄直奔主题。交流?不曾交流啊,日常起作都是习惯,或者是眼神动作都是习惯啊。这公子是学不来的,或者一时半刻学不来。小童狡黠的笑着答。呃桓玄居然被这小屁孩揶的一滞,待他反应过来又道:特别的时候呢,就没有需要交流的地方么?小童见笑话看完了,还是很认真的道: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公子都不必说话,只是写一卦象即可。桓玄恍然大悟,原来谢珝不仅是寄给自己的回信中使用卦象,连日常对话,也是用此法,也对,此法交流最快,卦象都是带有固定的意思,只要想表达,都可以用这个方式,他不禁赞许的点点头。小童奇怪的问:你与公子书信往来了这么许久,竟然不知。情爱真的让人丧失心智啊!说完便拱手,跑开了。桓玄呆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是被一个十岁的毛孩子给教育了么?回房找谢珝,他近来正在读一本古籍,很是专注,完全不受任何的外界打扰,哪怕是封尚在他耳边说个没完,他都能看的进去。只是桓玄的目光像是有攻击性,只要停留在他身上超过两个弹指,谢珝便会不自觉抬头与之对望,今日亦是如此。桓玄便道:过几日便要启程了,彖之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谢珝摇摇头,表情很温和。自从那日饮酒过多,病了几日后,谢珝就发现自己的眼泪好像控制不住,像是打开了某扇大门,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自行流下,每当这个时候桓玄都会搂着他,安慰他,唤他的小字,来回数次后,桓玄便一直这样称呼他,不再尊称他为珝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