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张朝英是在丫鬟轻声细语中被唤醒的,明亮的太阳,低头往来恭敬而温顺的仆婢,他看着水盆之中清晰倒映的自己的面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他想起昨晚上的一切,一切想象中的恐怖全都挤在他脑中,有如事实,大脑的血管像要涨裂开似的,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
他骇然地大叫起来,打翻了面盆,所有服侍他的丫鬟便同时一顿,都面露不知所措地朝他看过来,而这一幕恰好叫他回想起了船上那诡异的戏目,那些僵硬的提线木偶,也是一模一样地瞪大了眼睛,窥伺着他。
他们知道自己对楚妤做了什么!
“大公子,”贴身的大丫鬟走过来,关心道:“您怎么了?”
“别过来,别过来!”张朝英失魂落魄地大叫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放过我吧!”
张朝英挥舞着,瑟缩着,状如疯癫。
“不得了了,”大丫鬟见势不对,急忙道:“快给夫人报信,大公子疯魔了!”
张夫人换了一套吉服,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千秋节,她这个二品尚书的夫人,按例要进宫朝贺,却没想到听到的是大儿子疯魔的消息。
她急匆匆走进房屋,就见大儿子僵卧在床上,一张脸似哭似笑,嘴角留着涎水,不停地向空中啐着什么,一会儿哭着道不是我我没干,一会儿哈哈大笑道是我杀了人,吓得张夫人浑身一怔,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我的儿,”张夫人扑了过去,“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这老虔婆干的!”谁知张朝英一把抓住了她:“是她说楚家大厦将倾,说你楚妤是个累赘,叫我早早舍弃了,是她熬了药端给你,是她做主发卖了你身边的丫鬟,还给她们灌了哑药!”
张夫人浑身颤抖,一个巴掌打过去:“你胡说什么?!”
张朝英并没有被这个巴掌打醒,反而拍手大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张夫人像被突袭的蝎子蛰了一般,后退了几步,朝着门口瑟缩的丫鬟道:“大公子魇着了,快去请大夫!去鸡鸣寺,请和尚做法,驱邪秽!”
“夫人,”大丫鬟扶着摇摇欲坠的张夫人:“今儿还去长乐宫吗?”
“不去了,不去了,”张夫人大喘了一口气:“打发人去兰芷宫,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给太后贺寿了!让婉儿在太后面前周旋一下。”
张夫人二子一女,还有一个女儿是宫中的宠妃,封号丽嫔,且孕有二皇子,与皇后所生的大皇子相差仅三岁。
二皇子虽然只有三岁,但相比大皇子的端默,他性格机灵,善讨人欢心,很得太后宠爱,连带着丽嫔在太后那里也很有脸面。
“是,”大丫鬟道:“我这就去。”
“再去成安侯府问一问,”张夫人脸色阴郁:“我记得昨晚上他打发人回来,说是成安侯世子跟他一起喝酒……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要世子给我个说法!”
也不管张府如何慌乱,楚嫣的联璧阁中,也忙着朝觐的服饰。
作为敕封的一品侯夫人,楚嫣头上戴的,就是特制的山松特髻冠冕,只见这冠上,装饰翠松五株、金翟八、口衔珠结、正面珠翠翟一、珠翠花四朵、珠翠云喜花三朵、后鬓珠梭球一、珠翠飞翟一、珠翠梳四、金云头连三钗一、珠帘梳一、金簮二、珠梭环一双。
白芨给她穿上真红色的大袖衫,白芷又给她披上霞帔褙子,霞帔上施蹙金绣云霞翟文和鈒花金坠子,褙子上施金绣云霞翟文。
看着装扮完成的楚嫣,几个丫鬟全都目眩神迷,再一次被她
的姿容所摄。
楚嫣是头一个能把诰命服饰穿的媚色与庄重并存的人。
三年了,长平侯的孝期结束,楚嫣终于要在人前露面了。
“是该见见故人了,要不然,”楚嫣看字黄铜镜中姿容绝代的身影,微微一笑:“长安城太过风平浪静了。”
长乐宫中。
杜太后坐在上首,乐陶陶地看着膝下两个孙儿,大皇子一板一眼地说着寿词,二皇子已经顽皮地爬到了她的膝上。
“哎呦我的好孙儿,”杜太后把他抱起来:“这么沉了,丽嫔会养孩子。”
丽嫔顿时向前一步,盈盈像太后一拜:“宽儿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都是太后娘娘养得好,和嫔妾可没有关系。”
杜太后笑了一笑,保养得宜的脸上都是慈爱:“你也是个会说话的。”
丽嫔见太后心情很好,才为母亲请罪道:“嫔妾的母亲张氏,近来偶感风寒,身躯沉重,不敢在太后面前失礼,特命嫔妾向太后娘娘请罪。”
杜太后就道:“无妨,叫她养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丽嫔吁了口气,一旁的刘皇后仪态庄重地走上前来:“母后,命妇们都到了。”
杜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把二皇子放下来道:“跟你大哥哥玩去吧。”
又指了指她下首的位置:“坐,传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