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面对许多人,她其实有些紧张。哪怕台下诸人看不到她的样子,可声音总能听得一清二楚。来之前她做好被挑剔的准备,也想好该如何不失礼的坦然应对。她想了很多,在手掀开教案的那刻,天地忽静。
她想到了阿兄,想到了她们的未来。
以云瓷的身份,要想名正言顺嫁入将军府做阿兄正妻,她就不能一直是妹妹,更不能,一直是那个躲在阿兄背后的小姑娘。她要闯出一片天地,哪怕不为阿兄,为这些年寒窗苦读的自己。
云瓷调整呼吸,瞬间进入忘我状态。台上台下,有学生提出疑问,不需多想,她开口便答,条理分明,学识出众,教人到了惊叹的地步。
景阳坐在台下,缓缓露出笑容。
她就知道,云瓷身上蕴藏着无尽潜能,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凌驾高处的强者。看到云瓷,她下意识想到宫里那位宣贵妃,想到宣贵妃,景阳的心蓦地生出淡淡寒意那真是个可怕到极致的女人啊。
散了早朝,姜槐与同僚分别,回府匆匆换下官袍,着了锦衣往红妆社赶。大学堂授课两个时辰,此时去还能听到小阿瓷讲学。
红妆社内,大学堂课堂氛围极好。
姜槐悄无声息的在座位坐下,她选的位置可能不是最近,却是云瓷抬头一眼就能看到的。
隔着屏风,听着小姑娘字字珠玑,养大的孩子做先生了,姜槐心里自豪的同时颇有几分感慨。
她听得认真,坐姿端正,背脊挺直,看起来就是标准好学生的模样,一边听,还不忘随手做笔记。
阿瓷学识好,不是说说而已。
同样做笔记的不止姜槐一人,她身侧,穿着青袍的削瘦女子、以及听得兴致盎然的景阳殿下,手上都没闲着。
入大学堂后禁止交谈的,更不准左右环顾。试问,有皇帝的嫡公主坐镇,谁敢交头接耳?
一堂大课平稳刺激的度过。
平稳,是坐在讲台的先生声音四平八稳颇有种神仙教诲凡人的庄重。
刺激,在于从今天起,禹州城又多了位才华横溢羡煞男儿的才女。授课水准隐隐与敬儒书院的三大夫子不相上下。一堂大课下来,令人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大禹国慕风流,是以社钟敲响三下,结束时底下的人舍不得走,脚下生根地等着。红妆社有如此授课水准的先生,除了前年被钦点女状元的青敖,还没见过第二人。
侍女有条不紊撤下屏风,柔光照进来,云瓷捏了捏指尖,有些不习惯的眯了眯眼。
出于不自在,她神情愈发清冷。然后,抬眸,一眼望见了冲她微笑的姜槐,所有的不自在都成了自在。
云瓷不禁莞尔,阿兄?
声音喃喃,轻浅如云烟。
大学堂人多眼杂,多数人没听到她这声轻唤。云瓷迫不及待想和阿兄说说话,走出几步,被人拦了下来。
王知礼与未婚夫并肩而立,笑得不怀好意:阿瓷妹妹答应借我画师一事,这会总该兑现了吧?今你身居三尺高台,教书育人,岂可言而无信?
景阳脸色微沉,王家小姐搞什么名堂?
她许久不来社里,社团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一时半会没法一一斩断,便放任自流,由得她们去争。只是不知,王知礼到底哪来的胆子敢动云瓷?景阳心下冷笑。
此事,不外乎王大小姐看不惯某人春风得意一战成名,众目睽睽下,她不信云瓷敢拒她第二次!
世人要脸,她拿信义相迫,不信云瓷不肯就范。
大学堂的人几乎一个没走,待看到先生真颜后,更不想走了!
没顺利接到妹妹,姜槐心情不是太好,按在白玉腰带的指节下意识屈起,有节奏的敲了两下,所有情绪如潮水退却,她看着挡在前方的人群,不知阿瓷那里发生何事,想了想,抬腿上前。
云瓷根本不惧王知礼骤然发难,一声冷笑:王小姐,你是出门没带脑子还是方才课上没睡醒?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你现在退开,看在我心情甚好的份上,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言辞可谓犀利。
文人士子最讲究斯文,逼急了,也最不讲究斯文。
骂起人来能逼人去死,想要怼谁,更是简单直接从不拐弯抹角。
此番言论和她之前温婉端庄的形象大相径庭,锐利里透着股子磊落,看起来是真得不怕事。
年轻子弟眼睛都看亮了:禹州城,何时多了个如此妙人?
放肆!你就是这般态度对待同袍吗?!王知礼一脸受伤的退后两步,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云瓷血口喷人的冷漠面孔。
姜槐脚步停稳,便听阿瓷淡声道:何必自取其辱?西蝉,你告诉大家,我究竟有没有应她借画师一事。
画师?
姜槐心思翻转,登时悟了。
第030章
西蝉心知这是交投名状的好时机, 勇敢迈出来。她抬高音量,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学堂高谈阔论:
没有!云先生从未答应过,是王大小姐强人所难,被云先生拒后胡搅蛮缠。
竟是如此么?
人群窃窃私语,看向王知礼的神色有微微变化,王家说起来是半路世家, 若小姑娘没说谎, 那王大小姐知礼二字,便着实讽刺了。
王知礼和未婚夫难堪地涨红脸, 王大小姐气极反笑, 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说没有便没有吗?!
云瓷站出来道:是,我说没有便没有。我行事光明无事不可对人言,至于王大小姐,我倒很好奇, 你信口雌黄不怕天打雷劈吗?
好个云瓷!不过就是算计她, 就敢出口诅咒自己天打雷劈?王知礼气得嘴唇发抖,脑子发昏之际余光瞥见瘦弱的西蝉,恶向胆边生。
你要做什么?
云瓷既说了要替西蝉撑腰,便是说到做到, 狗急跳墙, 此刻见王知礼神色不对劲,侧身护住西蝉。
够了!闹够没有?景阳赶在姜槐动手前一声斥责,怒瞪王知礼:本公主面前你尚且气焰嚣张, 眼里还有没有尊卑社律!
殿下王知礼委屈地快哭了。
身边的未婚夫及时扯她衣袖,王大小姐忍气吞声道:那便是我误会阿瓷妹妹的意思了,阿瓷妹妹,实在抱歉。
云瓷懒得看她,红唇轻启:无碍。
谁教她今天心情好呢。
匆匆与景阳阖首谢过,云瓷越过人群,衣衫飘飞,径直来到姜槐身边,笑容天真,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此刻幸福满溢。
姜槐捏了捏她带了细汗的手,打趣道:紧张了?
云瓷促狭地眨眨眼:第一次给人讲课嘛,紧张不行吗?
娇柔绵软的语调听得景阳微微眯了眼睛。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从三尺高台走下来的云先生,这还是方才言辞锐利的云先生么?怎么忽然化身小绵羊了?这一脸娇羞的模样,真好看。
姜槐漠然地瞥了眼偃旗息鼓的王小姐,问:解决了?
应该是吧。云瓷不想和她讨论无关紧要的人,笑道:你不是来接我的吗?还不带我走?我饿了。
听她说饿,姜槐不再多言,牵着她手从容洒脱地迈出大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