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紧锁的房门和半拉起来的窗帘给他们隔绝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陆潜的眼睛又大胆起来,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细细描绘着她的脸部轮廓。
脑海里没有半点跟这张脸有关的记忆,可是她的声音、她的气味,甚至她的手,都透着莫名的熟悉,勾挑着他的感官。
过去三年里,无数次翻身、洗澡、剃头,都由她亲手完成。
他的身体对她有记忆。
林舒眉看着他的脸庞在眼前放大,眉间被钢筋洞穿过的位置,伤口早就愈合,留下细长的一点红色疤痕,竟然像朱砂一样艳丽,瞬间让他有了几分妖娆的假象。
直到他的呼吸都跟她的交缠在一起,她才如梦初醒,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她掌心一片温热。
她手上熟悉的香气刺激着陆潜,他呼吸急促起来,望着她的眼睛像黑色的深泉。
两个人虽然一动不动,但舒眉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很崩溃:“陆潜,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随时随地发、情?”
陆潜却注意到了别的,被她捂住嘴,只说出两个字:“……婚戒。”
她还戴着婚戒。
舒眉不得不缩回手:“那又怎么样?”
这mǔ_zǐ 俩什么情况,都喜欢拿戒指做文章?
“离婚,为什么……还……婚戒?”
她愣了一下,他知道她打算离婚?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侧,才发现她包里的东西都散落出来,那份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想不注意都很难。
“因为这戒指很贵,所以我喜欢戴,不行吗?知道我们要离婚,就别消耗我的耐性了。”她顺势把他从身上掀开,“你得转到康复中心去。”
“……我不去。”
“理由?”
陆潜道:“我要回家。”
很好,声音清朗,吐字清晰,虽然说得很慢,但这确实是陆潜说话的腔调。
“你要回哪个家?”舒眉自己先站了起来,“你现在能站起来吗?站起来,走下楼去,我的车就停在楼下,可以给你开回家。”
陆潜没吭声,两手去抓旁边的轮椅,想要借力站起来。
额上很快渗出汗水,呼吸也乱了节奏。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支撑着身体,可他做不到。
太勉强了。那么大的创伤,又卧床多年,哪怕是站和走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他的脊椎和肌肉都超出负荷。
他跌坐回去,这样的屈辱和失望已经足够让他大发雷霆了,可在林舒眉面前,他只是闭上眼,坚持说:“我要回家。”
“你连站都站不起来,生活都不能自理,怎么回家?回家了又能怎么样,你指望谁伺候你,我吗?”
舒眉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扔在他面前:“这是三年前我们就拟好的离婚协议,你看清楚了,我们婚后住的地方在明珠酒庄里面,这么多年酒庄是我一手打理的,所以离婚后酒庄归我,房子也归我。你现在这个样子要出院回家,可以,签了这份协议书,就跟我没关系了。你们陆家家大业大,不愁没地方安置,你爱上哪儿住上哪儿住,反正我是没有跟前夫同住的爱好的!”
协议书一式两份,格式规整,措辞严谨,应该已经给专业的律师看过,不是随随便便拟定的。
陆潜从清醒到现在,还没有整片成文的文字像这样放在他面前。他看着纸面上那些方块字,像一波波洪涛汹涌着冲进眼睛里,竟然冲得他有些头晕目眩。
“怎么,字也不认识了?那我一条一条读给你听!”
她说着就来拿那份协议书,陆潜的手却握成拳头死死摁在纸面上。
她的手指只捏住文件的一角,眼睛却跟他的眼睛对上了,不得不弯下半截身子跟他对峙。
“为什么,离婚?”
“……”
林舒眉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你问我啊?”
嗯。
陆潜像个明知做错了事却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小孩,目光澄澈,却又带着巨大的疑惑。
林舒眉感觉荒谬,又有点可笑,直起身来:“陆潜,你个王八蛋问我为什么离婚,你不会连自己为什么会出车祸都忘了吧?”
刚才的暴躁阴鸷都成了过眼云烟,陆潜眼睛里风平浪静,一丝涟漪也没有。
她恨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对,他就是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舒眉又深深吐出一口气,拿出笔来,塞到他手里:“签字吧!”
本来她也没有这么坚决地要让他签这份协议。
嫁进陆家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钱吗?协议是三年前写的,过去这么久了,为了照顾他付出的心血也是心血,三年的青春也是青春啊!
她本来是打算,就遵守他妈妈提出的那个一年之约,等他好一点了,再重新拟一份协议,能得到的更多。
她要做个好商人,总不能让自己吃亏。
可是这一刻,她竟然冲动的觉得,就这样吧,签了也好,他们俩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认识了快二十年的男人,耗费了她那么多精力和心血的陆潜,以后就是陌生人了。
及时止损嘛,也好。
可是陆潜没动。
他握着笔的指节僵硬,像是已经忘了怎么写字,左手还摁在纸面上,把平整的纸张磋磨得起了褶。
“字也不会写了?”舒眉飞快地把协议书翻到最后,“这里,签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