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午夜梦回的时候吧,偶尔也会想起,他们真正做夫妻的那几年,也曾有过这样的亲昵。
可好像又有什么不对。
吃惊都不足以形容舒眉此刻的反应,她只是瞪大了眼望着他。
他眼睛里有带着疑惑却又轻浅真挚的笑意。
像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人。
她都忘了把手抽出来,两人就这么手牵手僵持着。
“酷酷的眼神,没有哪只青蛙能比美,总有一天它会被公主唤醒了,啦......啦啦啦……”
她的手机铃声啦啦啦个没完,声音还特别大,恰好刺破两人之间这诡异的安静。
她不想在陆潜眼皮子底下接电话,拿着手机刚要往外走,正好撞见门外要进来的赵沛航。
“赵医生?”
“原来你在这儿啊。”赵沛航收起手机,“我听说陆潜醒了,还想问问你是不是真的,方不方便过来看看他。”
舒眉让他进来,示意他自己参观这“世界第八大奇迹”。
“不错嘛。”赵沛航笑着迎视陆潜的目光,好好打量一番,又自然而然地拿过床尾的病历记录翻看,边看边问,“感觉怎么样,还记不记得我?”
陆潜没吭声,也只是盯着他看。
陆潜以前是骨科的医生,而骨科是医院里高帅医生最多的科室。原因也很好理解,毕竟扛断手断脚是个力气活,老法师们挑人的时候就筛过一遍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高富帅……哪个富家子干这个呀?
于是陆潜就成了个例外,跟另外两位外表和业务能力都相当出众的师兄弟并称“骨科三杰”。
赵沛航也是其中之一,两人既是朋友,也是竞争对手。
“哇塞,他睁着眼居然不跟我抬杠,真不习惯。你确定这是陆潜吗?”
“我不确定,你有什么方法验明正身吗?”
赵沛航笑得更欢了,突然看到她手上包得七歪八扭的纱布:“你手怎么了?”
“哦,没什么,刚才打碎个杯子,被划了一下。”
“那也好好包一下啊。来来来,我帮你重新弄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伤到筋络。”
他示意舒眉把手抬起来,虚拽着她的四个手指要把纱布揭开。
但这个动作和刚才他看着舒眉的笑一样,落在陆潜眼里却非常刺眼。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从喉咙里硬是挤出一个字:“赵……”
“看来还真记得我,我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赵沛航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把舒眉手上的纱布贴好,对她说,“像他这样的情况,大多都会有逆行性遗忘之类的记忆问题,越是远的事记的越清楚,眼前的反而模糊。”
舒眉皱了皱眉头。
“别担心,也不是都这样。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身体机能的康复,我听值班的同事说他妈妈要给他安排转院到专门的康复中心去了。什么时候动身?”
又是曲芝华做的主……舒眉看了看陆潜,他似乎又想挣扎着起来,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一层汗。
她只得请赵沛航先回去,什么时候转去康复中心连她都还先得去问个清楚。
“那我过两天再来看他,有什么事儿的话记得cue我。”
赵沛航一双桃花眼在女人面前一向是所向披靡,林舒眉却好像不怎么吃他这套,于是他又朝陆潜眨了眨眼,才施施然走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陆潜挣扎着竟然真的半坐了起来,眼神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地笼住眼前的人。
“你想问我怎么跟赵医生这么熟?”舒眉仔细打量他一会儿,反而觉得现在的陆潜比以前好懂,“你忘了?你出事前一天跟他换了班,他替你值的大夜班。你车祸之后被送进来,第一波负责抢救的医生里就有他,还是他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你出事。”
陆潜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些,眼睛里却有些迷茫。
关于那场车祸的细节,他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仿佛在听她讲别人的事。
“你把他坑惨了,害他被你们主任臭骂。不过他更在意自己手里抢救的病人能不能活下来,那段时间总来看你,一来二去跟我们家属都熟了。”舒眉想起赵沛航刚才的话,再看陆潜现在的样子,忽然问,“陆潜,你记得我是谁吗?”
他怔了一下,眼里少年般的懵懂被打碎。
“你是……我太太。”
“那我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我们结婚几年了,怎么认识的?”
她本来还打算问一句,感情如何,你爱不爱我来着?
想想还是算了。不管陆潜记不记得,这样的问题都是自取其辱。
陆潜果然答不上来。
这回不是他故意沉默,他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林舒眉了解他,知道他可能会嘴硬,但说谎是真的特别差劲,他就不会说谎。
他们俩是夫妻,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这个事实,他应该是根据今天见的人和事推断出来的。
多讽刺啊,他好端端没出事的时候眼里就没她,不情不愿跟她结了婚;后来出事,让她没完没了地在各种知情同意书上签字,责任担了一大堆,还费心费力地照顾了他三年,醒来干脆直接把她给忘了。
是的,别的人好像都记得,就把她给忘了。
要说凉薄,要说心狠,他陆潜可真是no.1!
…
曲芝华结束了在a城的会议,又来医院看了陆潜一次,就要回上海公司去。
舒眉辗转一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专程开车到酒店接她去机场。
曲芝华看到她来,也没多问,说句辛苦了就坐上车后排。
舒眉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开车。
“听说你给这次酿的酒里充了两道二氧化硫?”
没想到她会主动谈起,舒眉看了眼后视镜:“我没想到您之前充过了。”
“我也在波尔多学的酿酒,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三十年前的波尔多,三十年!
舒眉在内心默默补充。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时候争论也没什么意义了。
一路再没什么话,进了机场大厅,舒眉才终于开口:“妈。”
这个称呼在她们这对不怎么见面的婆媳之间都显得有点生疏。
曲芝华转过身看着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这老太太可真行,就料准了她开口是要谈离婚的事。
“三年前陆潜出事的时候你都没离婚,这几年也一直悉心照顾他,我很感激。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兑现。你想要酒庄,我投资把规模扩大几倍送给你,只是要再多等一段时间。”
“等多久?”
曲芝华略想了想:“一年吧,等他再康复得好一点,你就自由了。”
一年,明年的这个时候,正好是酒庄自有品牌的葡萄酒开始有产出的时候。
曲芝华不是医生,也不是康复师,怎么确定一年时间陆潜就能康复?不过是笃定她在这段时间里舍不得丢下酒庄罢了。
舒眉决定再丢个重磅炸弹给她。
“陆潜不记得我了。”
曲芝华一点也不意外:“他出了车祸,一根钢筋从他眉心捅穿了他整个脑袋,记得吗?没死已经是万幸了,失去点记忆算什么?就算不记得我这个妈也很正常。”
她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