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晨雾里, 宋恬持剑,登上了磐石峰。
她朝西望去,隐隐能看到旭日隐于厚厚的云层中, 恍若一条金带。西极荒凉萧瑟, 到了五月, 除了磐石峰,戈壁上还残留着去岁的枯草。
峰下,万籁俱寂。
近月来, 师门众人都忙碌了一些,西渡剑宗曾经来访, 并且西极、南洲的其余几大剑宗, 都陆续拜访磐石宗。等他们都走了,师徒又开始日复一日的修炼。
师父在闭关。
大师兄练重剑。他的进步飞快,几乎要超越桑竹,于是桑竹也倍加努力了。
小师妹练软剑。
还剩一个梦玦, 他不练剑。
一提他,她心中无端多了一丝情绪。
自那日醉酒后, 宋恬似乎丧失了一点当夜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在剑法上更进一步, 全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做过什么不该的事情。
只记得白萩次日说,她当时豪气干云, 痛饮三百杯后, 和梦玦出门了。
至于出门说了什么?
没人知道。
她的心微微有些慌, 却强装镇定, 只将他当做师弟。宋恬练完一套剑法后, 回到厢房, 入目便看到一束木绣球,插在木桌上的瓷瓶里。
西极一带,没有绣球花。
而瓷瓶里的这一束花,纯白无瑕,花叶上,还沾着晨露。
宋恬凝眸望了片刻,抿唇淡淡一笑。她想,难怪昨日傍晚,不见梦玦的身影。
她朝后回眸,果然,他不知何时出现了,正倚着木柱,笑吟吟瞧着自己。
“恬恬喜欢吗?”他问。
宋恬白了他一眼,道:“不许这么叫我。”这个称呼,从前只有父母唤过。
“你叫我花花,我没唤你阿草,喊你恬恬,有哪些不对了?”梦玦自觉有理,试图就此讨价还价:“除非你唤我,呃,哥哥……”
宋恬许久不拿年龄来怼他了,除非他太过分。她闻言,慢条斯理道:“花老哥?”
“……”
“或者,老花哥,都行。”宋恬从容道:“你挑一个吧。”
旭日升起,万缕金光照耀大地,照亮他俊朗的面容。他气恼地瞧着自己的‘情劫’,这果然是苍天派来折磨他的。
“去掉那个‘老’字!”他折断了两根狗尾巴草。
宋恬从善如流,微微一笑,道:“好呀,花花。”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梦玦败下阵来,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走了过来,信手将刚编好的草兔子插入瓷瓶中。
“我教你布一个阵法吧。”梦玦垂眸笑道:“前几日,你不是在看关于阵法的玉简吗?我教你布‘浮生宴幻’如何?”
“不要。”她摇头:“我可没有囚禁人的爱好。”
一阵晨风吹过,草兔子的长耳朵,随风晃动。梦玦疑心她在嘲讽自己,但他也早就习惯了,解释道:“他们想得到我的宝藏,我当然要布阵,测下他们的心性。不然,要拱手相让吗?”
龙潭秘境和戈壁绿洲里都有‘浮生宴幻’,秘境里,是灵晶;而绿洲的地下,藏有无尽的灵石矿。
不过这块灵石矿,已经被他不着痕迹地送给磐石宗了。
宋恬想问他为什么,但一直没有问出口。
她想了想,淡淡笑道:“再布下‘浮生宴幻’,你想保护什么呢?”
梦玦不好直言,他故作高深,道:“不告诉你。”
宋恬瞥了他一眼,刚要回房,就被他挡住了门,拦住了路。他近来有些时候也是行径恶劣的,比如现在,就仗着自己比她高,就肆意妄为。
“怎么了?”她还是很有耐心地问。
“随我去布阵。”梦玦不依不饶。
“我若是不去呢?”
梦玦的一双黑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是狩猎的鹰隼,在紧随猎物而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附耳告诉她:“不去,就亲哭你,看你去不去?”
不过昔日好友‘天河混世登徒子’的名号还回响在耳侧,梦玦扪心自问,渡劫如修炼,都讲究循序渐进。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低下头,轻声道:“那我就一直等你。”
他温热的气息从宋恬的耳畔吹过,她的心没由来一慌,强装漫不经心道:“那就去看看吧,又不是多大的事情。”
梦玦伸手想拉她。
宋恬一手提剑,一手阖上门,完全不给他任何机会。
他的那只手停留在前面,只好朝前一指,避免了尴尬:“恬恬,这边。”
宋恬无计可施,她又不能拿针,将梦玦的嘴给缝上。她随梦玦一道,来到磐石峰外,此处原有薛泓设下的护山大阵,只是他完全看不上。
他从袖中,往外拿东西。
分别是符纸,各种珍贵矿石,布阵的种种材料……
宋恬在一旁看着,原来他昨夜未归,是去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
她看着,忽然问:“你要走了?”
梦玦提笔写符,闻言停笔,瞧了她一眼,微微笑道:“是啊。”
风一吹,他的马尾扬起,无数缕光,穿透发丝,熠熠生辉。
她早就知道他还会离开。
没想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还是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