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醉未到清醒时, 情落人间恨无缘。
——引自李商隐《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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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曾是一只普通弱小的报丧女妖,当然,她现在也没有强大到哪里去。
能够蜕变自己的死亡只能选择两次, 同族们无不视若珍宝, 选择时慎之又慎——
哪里像她,随随便便就选择了一个普通女孩的死亡, 这次死亡既不包括什么悲愤,也没带上绝望。
这次死亡顶多只包含了一个被吃的女孩彻底决定吃人时掉下的眼泪。
被吃的人去吃人的无力感, 不会带来多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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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蜕变后, m也没有变得很强。
她顶多只能用女妖无限复生的特质打过几个身强体壮的士兵,更别提像传说中最强大的女妖那样, 用分身幻化出巨大的镰刀。
哦, 对, 说到强大的女妖, 之前和她撕咬过的那个灰扑扑的同族又来找她打了一架。
那只灰白色的报丧女妖披着一件雪白的露背长裙,它抛去了之前灰色的影子本体, 幻化成了无比美丽成熟的女人。
m的化形是根据山茶——w的死亡的,但灰女妖的化形似乎是她自己用力量幻化出的,所以灰女妖的外表其实比m还美些,是完全属于“女妖”的美丽。
而且灰女妖已经幻化出巨大的灰镰刀,它成为了这一代公认最强大的报丧女妖。
同族们崇拜它, 因为它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能幻化镰刀、不靠钻墙洞就可以跨越世界的强大女妖。
美丽,强大, 结合这两点的存在总是会受追捧的。
……m却更厌恶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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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m厌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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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 她只要动动鼻子,就能嗅到, 灰女妖身上,那些无垢幼崽的死亡。
……无数,无数,连m都分辨不出那力量里有多少次的死亡。
灰女妖之所以如此强大,是因为那无数个孩子的无数次死亡,共同累积成无限的尸骸,带给它前所未有的力量。
而且,灰女妖的力量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增长。
它的强大似乎是没有尽头的——那些死亡幼崽的数字还在叠加,似乎没有尽头。
毕竟报丧女妖本身是热爱流浪的种族,除她以外,没谁想过圈禁一整个世界,一点点培养、浇灌专门供给自己力量增长的死亡。
……那个世界,灰女妖圈禁了太多幼崽,制造了太多死亡。
而每一次死亡都并非简单的死亡,是无比扭曲、绝对符合报丧女妖口味的阴暗死亡。
m是刚诞生的报丧女妖,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可怕的死亡。
更何况……还有那无法计算的数量……多到令m厌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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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谁在每一个孩子死亡时种下一株郁金香,那么,灰女妖的世界,一定早就淹没在了郁金香的花海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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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丧女妖都喜爱郁金香,m同样。
因为郁金香总是伴随着赞美诗一起献给它们的贡品。
……但,不管多少株美丽郁金香,都遮掩不住,灰女妖身上肮脏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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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太厌恶无垢幼崽的死亡,哪怕这种无与伦比的纯洁死亡能给报丧女妖带来最强大的力量,她也……
当然,就像妓院里其余的人看待山茶一样。
女妖们都说m是傻子。报丧女妖为什么要挑剔最强大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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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的确是因为她傻吧。
也或许是因为她刚诞生,只是个弱小普通的报丧女妖,什么都不懂,在同族中其实也算幼崽。
……无所谓,m不奢求变强。
哪怕变强后的灰女妖似乎铁了心地要彻底吞噬她,弱小的m与它争斗时再无还手之力——
她被撕咬、被吞噬、每次碰撞时再也占不了上风,只能无比狼狈地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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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女妖无数次嘲笑她选择的死亡,因为蜕变之前她好歹还能赢几次的。
“这就是你蜕变后的全部力量吗”,灰女妖笑起来美丽极了,一边美丽地笑,一边扳断m的双腿,塞进自己裂开的口中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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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冷眼看着她,并不在乎。
报丧女妖总是会受伤的,多少次她与同族撕咬后只能维持一片虚无的黑影,两条腿并不算什么,逃走后躲在后厨多啃几条死鱼总能缓回来。
m选择了一次普通又弱小的死亡,那么,被同族无数次撕咬就是她要负责的代价。
每个报丧女妖都知道,自己的蜕变会伴随代价。
选择变弱小,就会被吃掉。
m还能逃走,m每次都能拼尽全力、哪怕被扳断双腿也疯狂逃走——既然能逃走,既然不会被吞噬,就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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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m看着强大美丽的灰女妖,莫名就觉得,总有一天,它也是会付出代价的。
灰女妖亲手圈禁的世界里,亲手缔造的那么多那么多、连报丧女妖都不敢置信的无数死亡。
……那样多的死亡,总有一天,会诞生一个比灰女妖还扭曲的怪物吧。
灰女妖会偿还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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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说不上来,但她直觉一直很准。
她能无数次逃脱最强大的报丧女妖的吞噬,都是依靠自己的直觉——直觉说,对方存在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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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果然,某天,稀松平常的某天。
——灰女妖彻底从同族中消失了。
灰女妖所圈禁的那个、蕴含着无限死亡的奇怪世界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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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许多多的同族蠢蠢欲动起来,它们想找到那个奇怪世界,想重新打开通往那无数扭曲死亡、无比强大力量的通道——它们甚至来找m打听情况,因为m是见过灰女妖最后一面的报丧女妖——
m没怎么搭理,她只是又一次与同族们撕咬起来,最终狼狈地拖着残破的身躯逃离。
最后一面……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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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天灰女妖又变强了,强到m再也逃脱不掉。
它来彻底吞噬她,m也做好了彻底湮灭的准备。
它们撕咬、争斗、m再次被摁在灰暗的阴影里、但这次她在灰女妖空前强大的爪下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灰女妖裂开嘴,已经撕扯下她的双手,双脚。
m闭上眼,等待它咬断自己的头颅——不追求强大的报丧女妖就是这种结局,反正她也无所谓消失,没什么喜欢与在乎的东西——
但,灰女妖顿了顿。
它合拢嘴,直起腰,白色的长裙晃了晃,美艳的脸出现了一种古怪的扭曲。
“怎么……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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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有些不耐烦。要吞噬就快点,她做什么都不喜欢磨蹭,哪怕是面临自己的彻底消失。
“喂,你,快点……”
“不可能!”
灰女妖突然颤抖着尖叫起来:“不可能不可能,那只是条支离破碎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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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灰暗的阴影里,突然绽放出绀色的光芒。
绀色。
既像被吞噬的黑夜,又像是死亡之后苍白指甲的映射。
那是与黑暗极为搭配的颜色。
而从灰暗的阴影中绽放的、从灰女妖的本源中绽放的——
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m尚未触及世界的,通道。
有东西在另一个世界打开了通道。
轻易无比,跨越万千世界、无数纪元,“啪”地一下建立了通往灰女妖这里的通道。
然后,有东西,从那通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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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只看见了一条惨白、惨白的手臂。
那或许是属于一个孩子的手臂,但,她看着它,只能联想到徜徉在无限死亡中的亡灵。
【支离破碎的小狗】,灰女妖尖叫着说出的这个描述,突然令她有些恍惚。
的确……感觉通道那头的……是支离破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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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是转瞬之间。
原本要彻底吞噬她的灰女妖尖叫着、咆哮着、扭动着自己的躯体——但那只从它本源里探出的惨白手臂死死地攥住了它,惨白却有力——
m听着自己所见过的最强大的报丧女妖发出无比绝望的咆哮声,紧接着,它被那条手臂拖进了绀色的通道。
就像在拖一袋装满碎尸的垃圾。
一点点,一点点,拖向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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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看灰女妖被那条手臂逐渐拖走。
它一直在咆哮、绝望地反抗、原本美丽洁净的指甲抓过小巷的泥土与油渍,抓出长长的痕迹——它甚至朝m投来视线,求救的视线——
但m之前差点被它彻底杀死,她不可能救它。
灰女妖只是彻底失去理智、向所有能触碰的东西发出求救信号而已。
“救我,救我,救——”
那条惨白的手臂顿了顿,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还有其他生物。
而灰女妖的躯体已经有大半淹没在绀色的通道里,它脸上露出一抹得救般的神色,立刻拼命往外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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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没动,她听见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声音。
是稚嫩又温和的声音。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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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瞬间,灰女妖彻底被拖走了。消失在绀色的光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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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m只看到了一条惨白的手臂,只听见了一句话。
……她不知道通道那头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被拖走的、无比强大的报丧女妖会遭遇什么。
她不在乎,那个被圈禁的诡异世界,诞生什么都不奇怪——反正她不会去探究。
严格意义上说,那东西还顺便救了她一命呢。
它听上去挺好说话,起码比总想着吞噬她的灰女妖讨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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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没把自己看见的那幕告诉任何同族,来询问她、打探那个世界情报的,m尽数撕咬过去。
渐渐的,试图追寻到那个世界、吞噬那个世界的死亡的报丧女妖也消失了几个。
莫名消失,和灰女妖一样,再也寻不到踪迹。
同族们便不再打听了,那个世界逐渐被掩埋在流言里,就像是报丧女妖界的百慕大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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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段时间,万千世界中,出现了一座永生监狱。
据说永生监狱永恒关押着一名囚徒,而只要自愿去那里服刑、与那个囚徒进行一场赌局,就能实现一个不可能的愿望。
报丧女妖普遍没什么不可能的愿望,也不可能为了实现愿望把自己送进监狱,所以没有同族去关注那座监狱,就像没有同族再去打听灰女妖曾圈禁的世界在哪里。
m倒是对永生监狱产生了一点点好奇心。
她连自我湮灭都无所谓,更没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只是有点好奇,如果那个囚徒能实现所有愿望——它自己怎么还会被关押在监狱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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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m的好奇心只有那一点点。
比起遥远的永生监狱,那个不知道是否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囚徒……她更关注自己的新裙子,自己的拨浪鼓,姐姐递到自己嘴边的、花瓣形状的桃子味糕糕。
如果不是同族来撕咬嘲笑自己透露了这些消息,m根本不会再关注其他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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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m终于有漂亮裙子穿,有玩具玩,还有琳琅满目的各种点心吃了。
同族都说选择那次死亡蜕变的她是傻子,但m认为很划算——她拥有了人类的手脚,拥有了丰富的味觉,拥有了体验各种各样好玩东西的机会——还拥有了一个自愿给自己上供这些东西的人类。
哦,不是人类,要叫姐姐。
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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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越来越喜欢贴近姐姐。
只要不和同族撕咬,只要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她就会蹦蹦跳跳地去拜访姐姐。
姐姐会给她好看裙子,给她好玩的玩具,给她好吃的东西。
姐姐那里什么都有。
而且,比起过去,现在m还有光明正大的贴近理由——
“我可没办法再选择你第二次,姐姐。”
她嚼着嘴里的马蹄糕含糊说:“一只女妖虽然能选择两次死亡,但,每次死亡不可能是同一个对象。你再被谁害死我就救不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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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给她沏了一杯香茶,如今的她比多年前刚出台时的稚嫩雏妓成熟了许多许多,曾经那个傻乎乎的小山茶,从她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了。
m没变,她依旧不太懂妓子是什么,脑子里只有吃喝玩乐。
但w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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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愈发看不懂她,也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过,唔,就像是她对自己死亡的态度。
既然我这么弱,所以我总有彻底消失的一天,那就无所谓啦,什么时候消失都无所谓。
虽然我看不懂姐姐,虽然我总直觉走在离我越来越远的路上——但是,她依旧给我弄饭菜吃,给我买玩具衣服,那就无所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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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是习惯了流浪的报丧女妖。
报丧女妖不会懂挽留,不会懂寂寞,更不会懂拥有的。
姐姐一直在我能找到的地方、用一样的态度照顾着我——那么,就不用去琢磨她变化的思想,不用去琢磨她眉眼中有时浮上的忧愁,不用去揣摩那种种的变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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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姐姐只是个温柔的小女孩,从小喂养各种流浪动物,长大也依旧爱喂养流浪动物。
无垢的善良是不会变的,姐姐也不会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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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会一直保护你到老的,确保你不会再次死掉的。别想这么复杂啦,你也吃块糕糕吧?你看,这块是小狗形状的!”
w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别总把‘死’挂在嘴上,妹妹,不吉利。”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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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讪讪住嘴,把小狗形状的糕点塞进自己嘴里。
姐姐是个避讳这些词的人类,不能讨论尸体或死亡,会吓到她的……怎么又忘了。
w又倒了杯茶,她现在是城中风头最盛的花魁,也攒下了许多银两,能买到幼时所有渴望吃到的东西——每天一碗龙肉粉丝汤也不是不行——
不过,现在的她也不想吃了。
生活在这个地方,每天应付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心里揣着沉重的想法,哪里还有……优哉游哉,欣赏美食的心情呢。
给妹妹吃就好。
她看着与自己相同的女孩啊呜啊呜吃糕点,微皱的眉一直没有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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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慢点。喝点茶。”
“……哦,好。”
m往嘴里塞了第四块糕点,有些艰难地放慢了进食速度:她今天来之前又跟同族打了一架,又差点被吞噬了,所以急需补充能量。
……自从蜕变后,想趁机吞噬她的同族越来越多了。
或许是觉得第一次蜕变的她这样弱小,肯定能成为它们的食粮吧。
——嘁,报丧女妖除了蜕变,还可以依靠吞噬变强呢,m每天和它们相互撕咬,依旧能一点点变强,只是速度很慢很慢而已。
今天就是,肚子里的肉好像被那个同族掏空了,但,她也成功反扑,啃掉了它大半颗脑袋……
m斜眼看了看眉心微皱的w。
……姐姐看上去依旧在烦恼什么沉重的东西,而且她连“死”都很避讳听见,我还是别提和同族的争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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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是善良温柔的人类,善良温柔的人类最讨厌血腥,肯定会被吓到的。
m摸摸有些空荡的肚子,拿过第五块糕点。不知道把这个吃下能不能加快复原的速度。
w突然开口说:“你知道吗,边境又有战乱了。”
m下意识说:“哦……”
战乱就战乱呗。她第一次诞生好像就是哪场战争来着。战争简直就是报丧女妖的摇篮。
“那是战乱。妹妹。会死很多很多……很多人。还有很多很多活人……会成为流民。”
那又如何,我连自己的消失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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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着姐姐忧愁皱紧的眉,m再次把心里话咽了下去。
她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年,已经熟知怎样的话题不能对姐姐提起了。
死亡,尸体,血腥,流浪,阴暗,对生老病死的漠视……关于报丧女妖的一切。
姐姐把她看作妹妹。所以在姐姐面前,m只是个妹妹。
乖巧的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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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练筛掉作为报丧女妖立场讲出的一切后,m找不出什么话说了,只能第无数次重复——
“没关系,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w叹息一声。
越长大她叹息的次数就越多。
她也觉得实在不该跟自己傻乎乎的妹妹提战乱这种事,她能懂什么,她已经坐在她旁边啊呜啊呜快塞完一整盘的糕点了,明显满心糕糕。
估计jūn_duì 打到她眼前,她也会拿起第六块糕点往嘴里塞的。
她妹妹是w认识的,最没心没肺的傻姑娘。
……毕竟不是真正弱小的人类,要求她去关注这种事,是不太合适。
没心没肺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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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其实也并非忧心战乱给人民造成的苦难——
得了吧,她作为这座城最受瞩目的花魁已经在形形色色的危险中徜徉数年,她自顾不暇,哪来的闲心施舍遥远边境的苦难人民。
在这座城,无限暴露自己的善良与柔软,是会死的。
这些年,w学会了太多东西。
不过w心底是有点感同身受的,但遥远边境的流民们不需要她的同情,他们需要的是这座城最顶端的、王公贵族的同情。
w试过了。第一次听闻边境再起战乱时,她就试着在弹琴玩闹中游说那些权臣皇子护佑百姓——但哪里有人真正在乎。
这座城能把妓院捧成最繁华的地方,这座城还能有什么在乎流民在乎战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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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在心底无数次叹息,但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她放下了,重新扬起美丽温婉的笑容。
不放下还能怎样。
她也不是什么能献身黎民百姓的无私圣人,她的心思很小,只想带着妹妹离开这座城,躲在一个平静的小地方,重新嫁人生子,然后拥有许许多多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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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逃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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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真正引起w关注、让她担忧的是……
从边境掀起的战乱,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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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是这座城最受瞩目的花魁,她每天都要出席数不清的宴会,表演歌舞、弹唱或给那些王公贵族倒酒。
这座城顶端的人们或许把她当成一个玩物,但,比起那些藏在深闺里的太太小姐,w绝对是这座城消息最灵通、情报网最广泛的女人。
她很聪明,为了逃出这座城,她利用自己花魁的身份,做了许许多多不属于花魁的事。
w或许比这座城最顶端、皇位上沉迷酒色的那个人还更能洞悉时局。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得知、明白了……
这一次掀起的战乱,不是什么盗匪的小打小闹,也不会抢劫一些财物粮食奴隶就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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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从海边源源不断的涌出的敌军……或许……如果做最坏的打算……会是某个海岛发起的、大规模的侵略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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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不觉得那些人会放过这座满是肉油味的城。
她知道这座城守城的将军肚子上有四层赘肉,一个月有二十多个晚上睡在金鳞阁的低级妓子那里,大概有四年都没碰过刺刀了,唯一动手打过的人就是自己的正妻,但他钱袋里的金子多到或许能买下三个海岛。
这座城满是这样的人——钱袋饱满,脑中空空,路都走不动,需要轿子抬。
所以,w不觉得这座城有成功存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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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象征着这个世界最繁华的朝廷。如果这座城死了,或许这个朝廷就没了吧。
……w其实不怎么在乎,她吃不上饭时也没吃过朝廷发的一粒米,这座可怕的城已经彻底坏死了,或许破而后立会变得更好些。
她是一心逃跑的妓子,她担忧的是,该如何在战火烧到这座城之前,提前逃去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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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花魁的这些年已经偿还了妓院教养自己花费的一切,也攒下了一笔不菲的财富,曾经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唯一想养老送终的长辈老妈妈去年因病去世——w仔细衡量,认为是到了可以脱身的时候了。
m曾经说过,只要她想走,就带她走。随时都可以。
……妹妹是连死亡都不怎么在乎的妖怪,她当然想走就能走。
在妹妹的保护下,困住寻常妓子、令她们无处可逃的那些因素,似乎也不算什么。
只是,w盘算得无比仔细,也很在乎离开之后的生活……她想挑选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想找一片适合养育子女的土地……那地方不能太富,也不能太穷,最好还有不少青年才俊可供挑选……
她绝不能委屈妹妹住破屋子、啃剩饭吃。
不停地从自己的情报网里斟酌、挑选,离开的日期便一天天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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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拖延就会产生意外。
因为没有计划能够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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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再来吃糕点时,便看到w脸色苍白地跪在床边,手里捧着什么。
床上躺着一个死去的陌生妓子,而房间的地上放着浸满血的水盆。
她嗅了嗅空气里的气息,脸色立刻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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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母亲的死亡,与一个婴儿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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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手里的襁褓发出一声属于婴儿的啼哭。
而姐姐转过脸来,神情是这些年m再未见过的——都有点傻乎乎的——飘飘然的——快乐——
“你看,妹妹。”
她的双眼无比明亮,苍白的脸颊又因为激动而晕红:“有人给了我一个孩子!我有孩子了——她的母亲说把孩子托付给我——我的亲人——”
m快步走过去,把她手里的襁褓用力抢出来,扔进床上那个死去妓子的怀抱。
“你疯了吗?!”她从没用这种语气和姐姐说过话,“你不可能带着一个婴儿离开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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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报丧女妖,但只是弱小普通的报丧女妖。
她非人的力量,只够安全地遮掩她们两个离开。
现在姐姐突然昏了头,要带一个和自己完全没血缘关系的、不知名的妓子的婴儿一起离开?!
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个婴儿在逃亡的过程中发出一声啼哭,她的力量就遮掩不住了,姐姐就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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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愣了愣,下一秒,她就扭头扑向被m重新扔回母亲旁的婴儿——
“你怎么那样扔他!”
m伸手去抢:“你拿过来!你真是——昏了头了——把他扔在那儿!那只是个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的幼崽,他待在这座楼里也不会饿死!”
w厉声反驳:“他不能待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母亲把他托付给我——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绝对不能待在这里!我能够逃走——只要我能逃走,就一定会带他一起走!!”
m:“拿过来,别胡闹了,姐姐你清醒点——”
“我很清醒!”
“你不清醒——扔了他!立刻!”
“我很清醒——我想要——亲人——”
她们在死去的母亲面前扭打起来,从未起过那么大的争执。
m太顾忌w的人类身份,她根本没舍得用上全力,一时不察就被w夺了过去。
乱纷纷的争执中,w紧紧搂着婴儿,大声喊道:“你才是那个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家伙!你——又不是人类——你什么都不懂——别碰我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