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拿出处理办公邮件的态度,将这些折子无论重要与否都挨个细细看了一遍。
只这一遍,就能从字里行间遣词用句中将朝臣们的性子能力摸索的差不多了。
萧言捏着下巴,盯着一封来自于青州的折子看。上书因天气恶劣,青州遭遇雪灾,请求朝廷拨款赈灾。
这事明天怕是会拎到朝堂上来说。
每年全国各地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灾难,或大或小。朝廷为了安抚民心会派大臣前去赈灾。
这差事,可是个肥差。
赈灾款的油水多,且容易为自己积攒功绩。平时她们在各自的岗位上苟个几年都不一定能有个升迁的机会,但出去走一趟,功绩够了就能往上升了。
青州。
萧言记得阿离的长姐刘然和她家眷好像就在青州旁边。
刘然也是个有能力的,否则也不会被排挤出京。
萧言捻着手指,有了主意。
曾经的刘家在京城也算是名声大噪,却被那狗东西迫害至此,如今它过来,那便还阿离一个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吧。
作者有话要说:萧言:我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这个小世界背景就是压抑的,所以别骂萧言,也别怪阿离,我们就负责看萧狗秀甜梨就行
等阿离意识到这个壳子里的不是原主后,会甜的(摸着萧言的良心发四)
第64章
阿离醒来的时候, 已经翌日清晨。这边他刚翻动身子, 那边就有侍从轻轻挑开帐幔,将其分别挂在床头床尾两边垂下来的金钩上,福身行礼,“君后。”
对于侍从们的恭顺,阿离神色没有丝毫变动,手指撑着床板起身, 指尖无意间触到身旁床单, 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他愣怔的伸手摸过去, 那一片都热乎乎的,显然是有人躺过。
阿离眉头皱起, 却没多问。
侍从们伺候他起床洗漱, 期间柔声说道, “陛下昨日就宿在的栖凤宫,临去上朝前还反复用掌心探过您的额头,叮嘱奴等仔细照顾,怕您再起热病,还遣了太医过来守在偏殿。”
仅仅一天一夜时间,关于阿离的衣物就多了几衣柜。
侍从们给阿离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 要是换成别人穿的这么臃肿怕是早就裹成个球了,偏偏他瘦的厉害,就这样依旧显得身形单薄衣服空荡。
侍从们眉头拧着,福礼请罪解释,“这些都是按着以前尺寸做的, 君后昨日病着,奴们不敢上前打扰。”
阿离摆摆手,不甚在意。他披着大氅站在门口抬眸往外望去,庭院里洁白一片,没有其他颜色。
他怔怔的看着,也不觉得冷,心里想的都是刘家的事情。可宫里他谁都信不过,打听来的消息肯定也都是她想让自己听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道暗红身影朝他走过来,在周遭的白色里格外显眼。
萧言下朝回来,上前先抬手探探阿离的额头,又摸摸他捧着手炉的手,难得惊喜的沉沉呼吸,眼里露出难以置信,“在等我?”
阿离眸光转动看她,面色平静,目光落在她脸上,眼里没有丝毫多余情绪。
“……”就,就还不许人自恋吗!
萧言别开脸,手牵着阿离往殿内走,“那我想你总行了吧。”
桌上的饭菜阿离没动,侍从们对上他的目光也不敢多劝,如今见萧言回来才松了口气,悄声说,“陛下,君后还没用膳。”
萧言摆手,“朕知道,君后在等朕吃饭呢。”
她就不回头往后看!
就不!
萧言将阿离轻轻摁坐在椅子上,侍从们重新布膳,她边给他盛粥边说起朝堂上的事情。
比如竟然有人在大殿上浑水摸鱼打瞌睡,那种场合,她竟然睡的着!!!
要不是看对方年龄太小,她就抄起玉玺砸下去了。
盯着那张跟她有几分相似的脸,萧言记起这是平王,是先皇妹妹的女儿,私下里还得叫她一声“堂姐”呢。
平王才十三岁,眉眼稚嫩,冗长沉重的朝服压在她身上,只是堪堪撑起。
就这样原主还防她跟防贼一样,天天将人拎到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说,但凡朝堂上有什么决策她都要试探性的去问平王的意见。
得亏平王性子好年纪小,忍了。这要是换成自己整日被人疑神疑鬼,莫说想反,就是本来对那位置没有丝毫企图,萧言都要反给她看。
萧言看平王小鸡啄米一样的脑袋,也觉得这孩子不容易,搁在现代最多是上初中的年纪,现在天天早起上朝不说,还时刻绷着根弦,以防脑袋来的时候还挂在脖子上,回去的时候就没了。
萧言将碗搁在阿离面前,笑着说,“我让她以后就不用早起了,有上朝睡觉的这时间还不如留在府里多背点书。”
“对了,老师我都给她请好了,就是当初的帝师,刘太傅。”萧言将勺子递给阿离。
刘太傅正是刘离的母亲。
平王有没有那个心思萧言都不在乎,所以她行事随心。一是想好好培养平王,二是打算重新重用刘太傅。
可这事落在阿离眼里就成了别有用心。
他怔怔的看着萧言,脸色微白,手并没有去接她递过来的勺子柄。
他说呢,萧言岂会真的转了性子?都到今天了,她竟还觉得刘家会把控朝堂,否则她怎么会让母亲去教平王?这不摆明了想试探两人吗。
不管往日里平王伪装的多好,只要她心底有丝毫不臣的念头,这次多多少少都会暴露出来。整个朝堂,没人比刘太傅更恨当今陛下了,也没人比她手里人脉更广了。
她是想试试平王的心思,想试试母亲手里藏着多少人脉。
阿离被自己的猜想逼的呼吸沉沉,滴水未进的胃突然骤疼起来,一阵痉.挛.抽.搐。阿离脸色瞬间苍白,眉头拧了起来。
“这怎么好好的又难受了?”萧言见身旁人突然疼的弯下腰,二话没说让人去把候在偏殿的太医叫过来,自己伸手给他先倒了杯热水。
不知道他哪儿疼,萧言轻易也不敢碰他。只能让他先喝口水缓缓。
茶盏递到阿离手边,他猛的抬眸看她,幽深的眸子冷的骇人。萧言微怔,下一刻阿离便突然伸手将她手里的茶盏重重的打落在地。
茶盏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两人脚边碎成数瓣。
绷紧了两年的那根心弦,终是撑到了极限。在今天,终于“啪——”的声,断了。
“陛下若是恨我,直接杀了我就是,何苦留着慢慢折磨!”阿离头回失态,眼里水光溢出,顺着脸颊往下滑落,他昂头哭的无声,只有鼻音很重,“我刘家,从未对不起过大晋。我刘离,最悔恨的事情莫过于答应了父君进宫嫁你!”
他就是嫁给乞丐,嫁给流民,也比嫁给她强!
阿离活活疼晕过去,他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满心轻松。没有什么比死让他觉得更能解脱的了。
他今日当着众多侍从的面这般放肆,以皇上的脾气肯定容不得他。
他护不住刘家,也不想再这般活着,索性直接把话说开,求个干脆。
饶是晕着躺在床上,阿离眼泪都顺着眼尾不停的流,将发丝濡湿。
他对不起养他疼他护他的母亲爹爹,对不起长姐一家,更对不起叫他舅舅的外甥女。
阿离疼的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丝毫血色。细长消瘦的手指紧紧摁着胃的位置,膝盖抵着腹部蜷缩在被褥下,无意识的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一些东西不能细想,越想越难放过自己。
阿离都分不清到底是胃更疼些还是心更难受。
太医取出银针,神色严肃的给阿离施针,得先止疼再说别的。
萧言为了怕碍事主动站在旁边,目光就没从床上的人脸上移开过。他疼,自己心口跟着他一起疼,疼的满腔酸涩感,疼的满口血腥味。
约摸着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阿离的情况慢慢稳定下来。
他仰躺着,攥胸口衣服攥到麻木僵硬的手指还保持着刚才的蜷握姿势搭在床边,仰着的脖颈青筋凸起,整个人沉沉喘.息,像是又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太医掏出巾帕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手都是抖的,显然累的不轻,哑声吩咐侍从下去备药。
萧言撩起衣摆坐在床边垂眸看阿离,伸手握着他的手腕搭在自己腿上,轻轻揉捏他僵硬蜷握的手指,揉软揉直了,再低头捧着凑到嘴边深深亲抿。
“陛下,君后身体经不起折腾了。”太医头低的厉害,不敢往床边看,只得硬着头皮说,“至少情绪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剧烈波动,若是有下次,怕是没这么轻易就能治好了。”
再有下次,她就直接放弃,选择跟君后一起走,省的互相折磨。
人间不值得,她太累了啊!
萧言沉沉“嗯”了声,声音低哑的厉害,“我知道了。”
太医退下后,萧言揉着阿离的胃,让人取来手炉自己先捧着,等将掌心烫的滚热后再把手心轻轻贴在他的胃上。
本就不舒服的人,再往他身上压个东西实在是太折磨他了。萧言这种做法虽说蠢笨,但多少能让他跟自己都好受些。
阿离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萧言还坐在床边守他,只是那双手被烫的通红麻木,一时半会儿连朱笔都握不了。
他刚醒的时候,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处,眼睛茫然的盯着那帐幔看,随后才慢慢记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身体被折腾的太厉害,又刚施过针,阿离浑身绵软无力,连动怒生气的劲儿都没了。整个人像是遁入空门,什么都惊不起他半分情绪波动。
看见萧言他也不生气,见她拉着自己的手也没抬眼皮子。
阿离觉得,自己怕是没有心了。
萧言倒是看见他睁开眼睛就笑了,眼眶酸热,说不出的感受,“你就是个琉璃,我都不知道碰到哪儿了,你说碎就碎。”
“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别折腾自己。”萧言笑着说,“我身体好,以后你要是心里不舒坦就可劲的折腾我好不好?”
她笑着,只是笑的比哭还难看,声音轻.颤满嘴苦涩,语气几近哀求。
阿离抬眸看她,随即微微别开脸,抽回被她拉着的手。
早上还能起床的人,今天又在床上躺了一天。
萧言对他好,他不拒绝,萧言跟他说话,他也不回应,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东西值得他留念,没什么能牵动他的心绪。
这两日萧言上朝的时候,就由侍从们守在床边伺候,轻声细语的告诉阿离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朝堂上的事情,后宫里一个小小的侍从怎么能知道,就算知道,他哪里来的胆子跟阿离说?这一切全是萧言授意的罢了。
侍从告诉阿离,平王跟着刘太傅上课的第二天,进宫求见萧言的时候差点都哭了,说她以后上朝再也不打瞌睡了,求求萧言别让刘太傅教她念书。
都十多岁的人了,天天被刘太傅摁着打手板可还行???
萧言温柔的摸摸平王的头,面带微笑的说,不行。
……平王觉得她堂姐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拿她当猪养的人了。
可这种拿她当马儿培养的日子,还不如拿她当猪养呢!
至少她能堕落的理直气壮,堕落的心安理得。她就想当条没理想的咸鱼,不想奋起,也不想翻身。
其实阿离之前有句话说的特别对,刘家对大晋真的是尽心尽力。
刘太傅心里对原主是何情绪并不难猜,就这种情况下,萧言让刘太傅去教平王,她还真过去严厉尽职的当起了老师。
只是不知道对平王这个皇室血脉,刘太傅教人的时候有没有存上那么一点点的报复心。
萧言表示,妹啊,苦了你了,但不管怎么说,学还是得上。
平王当场被气哭,回去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就这心性,不磨炼怎么能行?毕竟谁家初中生不背书的。
阿离听到这些的时候,眸光微动,心里有股怪异感。
过了两日,侍从又告诉阿离,说他长姐刘然赈灾立了功,已经被调任回京了,估计年前能到,年后任职户部侍郎。
户部可是朝廷的钱袋子,刘然这个年纪能坐上侍郎的位置,足以看出皇上对刘家的信任跟重用。
朝堂上慢慢有人回过味来,刘家,怕是要复宠了。
——长姐要回京了!
阿离轻轻吸了口气,手指微攥,胸腔里那颗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心,突然扑通有力的跳动起来。
他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跟释然,整个人瞧着有人气了许多。
从母亲给平王当老师起,再到长姐回京,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越发让阿离觉得看不懂猜不透萧言了。
她若是对自己有所企图,亦或是蓄意报复,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晚上萧言回来,今日她在御书房接待了几位朝臣,临近年关事情太多,不知不觉忙到了现在。
她年轻扛得住,几位大臣就有些精神不济了,被萧言派车送出宫。
栖凤宫的温度比御书房的可高多了,萧言进来先脱掉大氅,外头又开始下雪,她跺了两下脚,确保身上没有什么寒气雪花了,这才靠近床边。
阿离的身体最近几天好了许多,只是他神色漠然平静,丝毫没有下床的欲望,人一直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