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后。他言简意赅地说,将君晚白向后一推,自己踩着破碎的城头腾身跃起。厉半疯!君晚白的声音在背后。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风声里君晚白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和不真实,一切都在远去,昨夜星辰光中,君晚白修长高挑的身影,他望着她轻快远去的步伐,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得轻快了但是这些已经变得很遥远了。没什么,等之后再说。一生之中那么多的事飞速地从脑海中掠过,最后只剩下这一句。为什么那时候不说?明明都和楚之远说别等,自己却犹豫了。真遗憾。厉歆想。迎面是风如狂刀,而他的鲜血渗入皇图之中,皇图在他的身前展开,太古的异兽重新出现在城墙之上。灵识沸腾起来,灵海破碎,真气燃烧得烈烈熊熊,穿行而过粉碎每一寸的筋脉,灼热的疼痛。火焰在孟关城上燃起了。已经成长起来的九玄门弟子跃起在半空中,孤身迎上了那些复苏的太古生物,无绚烂的光芒覆盖在他的身上,古老的图卷在半空中伸展开去,洪荒的威压弥漫开来,原本已经溃败的异兽们重新凝聚了。重新出现的异兽身影这一次几乎成为实质了。金乌在高空中展开双翅,发出清脆的啼鸣,金色的火焰在天空中翻卷着涌开,昏暗的天地被点燃照亮。矫健的苍龙行过天空,鸣声九音,它的鳞片上汇聚着古老的龙威。庞然的巨象踏着苍穹而过,足下鸣声隆隆闯进来的那些雾鸷被驱逐出去了,新的结界形成在了苍穹之上。然后一道身影自空中落下。有另外一道身影腾起,接住了他。姓君的?厉歆努力地想要看清楚。没能成功,他的视野中一片黑暗,他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是我。是君晚白的声音。我成功了吗?厉歆问。君晚白抱着他,跪坐在残破的城墙上,四下静悄悄的,天空中留着金色的影子,步兵们已经停止了攻城,黑甲的骑兵陈列在不远的平原之上,肃静如钢铁的洪流。战场在此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雾鸷也不再嘶鸣了。只有静静的风,带着血腥,硝烟的味道,掠过每个人的脸庞。一切安安静静的。但不是因为厉歆最后的燃烧。皇图的确展开了,也的确短暂地阻挡住了天空上的雾鸷,但是云海无穷,不知道有多少雾鸷依旧潜藏在云海之中。让一切停顿下来的是一个忽然出现的人。天空之上,悬浮着一张白骨组成的王座,一位披着银袍的赤足女子静静地坐在王座之上。那些阴冷森然的雾鸷盘绕在她的身后,微微垂下自己的颅骨表示臣服。君晚白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青铜圜土下以玄帝配剑封印的存在,她走出来了。带着成千上万的雾鸷。君晚白抬头看了一眼那些不再嘶鸣的雾鸷,还有那位不知道为何没有直接发动进攻的银发女子。嗯,你成功了。她说,声音没有一丝的异样。厉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罕见的笑容。他竭尽全力地抬手,想要去触摸君晚白。君晚白伸手握住了他满是鲜血的手,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晚白。厉歆轻轻地喊道,声音渐渐地弱下去了。嗯。厉歆听到君晚白的声音有些颤抖,有压抑不住的哽咽的声音。忽然地,他就不再觉得遗憾了。幸好昨天夜里,他没有把话说出口。别别哭。他虚弱地说,声音越来越低。别哭啊,你哭起来就不好看了。我不想看到你哭。好。君晚白说,她垂下头,将自己的脸和厉歆的脸贴在了一起。厉歆的脸上滚烫的鲜血也在慢慢地冷了下去。感觉过去了很久,君晚白轻轻地开口。半疯的?厉半疯?厉歆?没有得到回答。第220章 魂兮归来楚之远喘着气, 苍白着脸在城墙之上落下。远远地看到雾鸷压城, 他就已经知道一切完了,不论他赶没赶到都完了,孟关是不可能守住的。但他还是来了。来送死一样地赶到了。他在君晚白附近站定,面无表情地握住了剑, 注视着天空中悬浮着的白骨王座。他已经意识到到那位银袍女子是谁了雁门郡地底, 被用玄帝配剑镇压的存在。女子垂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怀抱厉歆的君晚白, 她身上的气息漠然而冰冷。君晚白将厉歆已经冷了的尸体平放在地上,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抽出了双剑, 脸上的神情是死一样地平静:备战君晚白的声音响遍整个孟关城头。王座之上的女子虽然没有动作, 但是情形已经明了, 对方是反手就能够覆灭他们的强大敌人。受轻伤的, 受重伤的, 哭泣的,木然的君晚白的声音远远传开之后,仙门的弟子们一一站了起来, 跟随着她, 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呼啸的长风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刮过这些弟子的脸庞。刀光如雪,天地无声。君晚白并没有直接下达反击的命令。尽管她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冲上去,去杀了那个王座之上的人,要么杀了她要么死去。她是将军。她背负着整座孟关守卫弟子的生死。她先是将军, 然后才是君晚白!只要对方没有表现出斩尽杀绝的念头,那么她就不能轻举妄动。银袍的女子高居王座,面对整个城关的敌意和戒备,她伸手轻轻一招,虚空中所有金色的光芒全都散去,皇图收卷,落进了她的手里。君晚白的牙关咬得紧紧的,即使如此脸颊上的肉还是猛地抽动了一下。那卷皇图上沾着厉歆的血。银袍女子握住皇图,态度就像握住一卷普通的图卷,她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伸出手,指尖在上面轻轻地掠过:我感受到了那位的气息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进每个人的耳中。他在哪?银袍女子抬眼注视君晚白。那一瞬间,君晚白的呼吸微微停滞,女子的眼神漠然,君晚白能够感觉到那种对方看她,就像在看蝼蚁一样。谁?君晚白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浑身上下在瞬间全都紧绷起来了。你们不是听从他的命令守卫在这里吗?银袍女子幽幽地说,语气奇诡,带着一种飘忽,你们认识他。她肯定地说。百里掌门?君晚白瞳孔微微一缩。在百里掌门这几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天色骤然地暗淡了下来,君晚白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到面前这位捉摸不透的存在,身上掠过一丝真切的杀意,那种杀意并不是针对她的。在对方杀意流露的那一瞬间,天色随着她的心情陡然变暗,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间,盘旋在她背后的雾鸷们展开了骨翼,云雾翻卷起来。君晚白瞳孔微微一缩,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是很快地,银袍女子又恢复成了那幅冰冷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有半分情绪,她将皇图扔给君晚白,居高临下地俯视整个孟关:滚回去告诉他我们已重临大地。苍龙般的闪电掠过整片天空,将天地在刹那照得白茫茫一片雪亮。也照亮了对方的脸,那俯视蝼蚁般的眼神。君晚白握住皇图,死死地盯着银袍女子。楚之远上前一步。不论君晚白做什么决定,他都不会出声反对。对方轻蔑地让他们滚,让他们离开,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在对方的眼中,他们只是蝼蚁一样的存在。他们的生死甚至比不上为她带话给一个人重要。仙门的尊严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撕碎。整座孟关都在静默。所有人都听到了银袍女子的声音,孟关城上的人都没有出声,他们紧紧地握着剑,等待着君晚白的命令,他们的身边倒着他们的同伴,他们身上满是鲜血,他们的眼底带着仇恨的火焰。他们在等待一个作战的命令。然而。撤君晚白嘶声大吼。孟关骚动起来,仙门的弟子们没有动,没有人后退。我说撤君晚白厉声大喝,声音几近沙哑,声音滚滚的闷雷一样传遍整座孟关。撤撤一遍一遍,声音在峡关中滚滚回响,来回碰撞。撤退。江辰提着剑木然地低头看着地上李舒的尸体,希望对方忽然一跃而起,朝着他猥琐地笑着,偷偷摸摸地揣了一坛梨源来找他,希望对方会忽然大笑地告诉他,我没死,嘿嘿,被我吓到了吧。可是没有。李舒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阵宗弟子过来伸手抱起了李舒,李舒的手僵直地垂下,合欢宗弟子伸手拉了他一把。走吧。她的声音模糊而不真实。走吧。走去哪啊?他走了,李舒呢?孟关之上的人缓缓地撤退了,这是仙门有史以来最狼狈的一次,伤亡惨重地退走,还是因为敌人傲慢地让他们走。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着悲伤的神色,大家死里逃生,可是谁也笑不出来。江辰木然地转过身,跟在众人身后,恍恍惚惚地走着。忽然地,他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小的酒坛子,十分熟悉。那是李舒装梨源的坛子,他没舍得扔揣在怀里,阵宗弟子抱着他的尸体向关下撤退的时候,从他的怀中滚落下来,落在地上,细细的黄沙混合着鲜血从坛中流了出来。辰哥,辰哥。你猜我搞到了什么东西?你先保证不跟我抢。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江辰再也忍不住,他猛地回身,发疯一般地嘶吼了起来。他拔出剑,腾跃而起,朝着那高空中的王座而去。就这么让他们走了?黑甲骑兵的阵营中间,一辆战车上,白发的老者侧头问身边的青年。陈闫煜,南陈王朝的皇帝,他竟然亲自来到了这孟关,就在这骑兵之中,他站在战车上,扶着横杆,望着正从残破的孟关上撤退的仙门众人。他身边他的夫子问道。既然是那一位让他们走的,那就让他们走吧。陈闫煜说,虽然攻下了孟关,可是脸上也没有露出高兴的神情。夫子说:雁门郡石道已经埋下了伏兵,要让他们动手吗?陈闫煜沉吟着,没有直接回答。这时,孟关上有人嘶吼地从撤离的众人中冲出来,腾身朝天空的白骨王座而去。王座之上的女子没有动作,但是下一刻,那人在空中被苍白的火焰焚为了灰烬。撤离的人停顿了下来,然后是那位九玄门有将才的君晚白再一次厉声命令众人撤退。算了。陈闫煜说,就当是我难得的任性吧。夫子也看到了那一幕,他微微叹了口气:也罢,毕竟是帝女的意思。陈闫煜没有再说什么,命令jūn_duì 缓缓地驱向孟关。着黑甲的骑兵缓缓地走进孟关的时候,撤到后面平原上正在慢慢远去的仙门众人不知道是谁率先放声高唱起了招魂的歌。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详些!魂兮归来!苍凉的歌声在旷野上响起,先是一个人的声音。然后是两个人,三个人,十几个人到了最后所有正在缓缓撤退的人都一起放声。归来兮不可以托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魂兮归来吧!这孟关不是我们的宗门,不是我们的家乡!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你们不要留在这陌生的地方!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我们就要走了,你们的魂魄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们带着你们一起回去,我们回到熟悉的宗门去!我们再一起喝酒,一起笑闹,我们会像以前一样。魂兮归来反故居些走吧!我们的兄弟姐妹!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们会一路唱着招魂的歌为你们指引方向。在遥远的宗门之中,有人等待着我们归去。魂兮魂兮,魂兮同归!茫茫的大地上,风呼呼地刮着,苍凉的招魂歌久久地回响在染了血与火的大地上,不得不退走的宗门弟子们呼唤着死去的人魂魄同他们一起归去。在悲凉的歌声中,南陈王朝的铁骑缓缓地行入了南陈王朝土地上的孟关。踏着他们自己与宗门的鲜血和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