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之后,彻底变成了一片死一样的黑暗。和方才那震撼而又辉煌的美景完全不同,星海在数息之间就那么死去了,光明永远地消失了。易鹤平看着从门中缓缓走出来的青年。星海在他的背后的死去,他的黑袍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流离的光辉,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易鹤平觉得当初那个坐在高台上轻声自语的少年已经距离很远了。一次又一次地走进玄门,然后再走出来,青年也就在迅速地变得很遥远。那是一种感觉上的遥远。从表面上看起来,百里疏似乎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始终没有什么表情,面容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易鹤平明白有什么东西真真切切地变了。对方似乎一次一次,独自地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时间,空间所有那些浩大而又不知名的东西将他与所有人分隔开来。明明就站在眼前,却给人一种对方离自己很远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每次他从玄门之后刚走出的时候最为强烈。而走出一段时间之后,百里疏自己会掩盖起这种感觉。但是易鹤平已经习惯了每次掐着时间来到玄门之前,等待百里疏从门后走出来。在这个时候,他会越发清楚地意识到,其实自己这个师父当得很不像样。天柱升起了?百里疏问,虽然是询问,但是从他的神情和语气上来看,其实他已经确定了这件事。他的眼底隐约地,仿佛沉了一片缓缓旋转着的,浩海的星空,而有苍白的凤凰虚影在星空中展翅腾飞。但是这又好像只是一个幻觉,很快地,他的眼瞳又像平时一样,像一片封了冰层的深海,窥视的时候,只能在海面的冰层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雁门郡方向,南陈王朝已经动手了。易鹤平说,想到曾经神采飞扬,酷爱华服能够为了一颗驻颜丹和合欢宗的弟子打架的小师弟。雁门郡百里疏微微抬眼,注视着天上悬挂着的死日,也想到了些什么。雁门郡地下,那无数悬挂在地底空间顶部的雾鸷,巨鸟与蛇的影子,横贯空间的无数铁索,被铁索封住的孤岛,孤岛上耸立着的青铜圜土,以及被用玄帝的配剑决封印在青铜圜土中的存在。如今他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在通道崩塌的时候,他回首望着青铜圜土的方向,会觉道一种莫名的悲哀。在那里,有两位曾经的百里家族的子弟。一位背弃了她的血脉,为自己冠以百里的姓氏。一位自始至终追随着他,最终在汹涌的黑水中慢慢地死去。白帝之女。百里疏说。从他平静的声音中,易鹤平听出了一种淡淡的悲凉。易鹤平看着他,觉得看到了一道时光长河中的剪影。纪元的更迭,世界的变迁,无数的漫长悠久的传说,百里疏都是亲身的经历者。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连不朽的太阳都会死去,唯独他一个人静默地站着,被时间侵蚀着,疲惫着却永不能停歇。其实,没有记起来,才是更好的。复苏的是玄帝。易鹤平其实已经有所猜测,而如今从百里疏这边得到了确认。百里疏微微垂下眼。他知道的比所有人都要多。其实最有可能复苏的本该是白帝,白帝从不死之火中诞生,他是最具备不死与重生性质的古帝,本该是三皇中最难以被杀死的存在。但事实上,白帝却是最早也是最彻底陨落的。百里疏是在毁掉纳姆王城的时候确认了这点的。在克拉卓玛的大沙漠中,他们进入了属于白帝的王城之中,如果白帝并没彻底地陨落,那棵梧桐神木其实应该是他意志沉眠之地,不可能被那么轻易地毁掉。借助神木的孕育,从死亡中获得新生,白帝本该是最有可能复苏的。然而,白帝的意志沉眠在了齐秦王朝的残破天柱之中。即使齐秦王朝成功地解开了商都的天柱,白帝也不能够复苏了,因为作为涅盘之地的梧桐神木已经毁了,留存在天柱之中的,其实与其说是白帝的意志不如说只是单纯的白帝的力量。在万仙纪元中,白帝,玄帝,北辰太乙想要制造出包揽十二王朝的《皇图》,重新更改力量的定义,从而剥夺古氏十八从古帝处窃取的力量。而在当初,百里疏为了阻止皇图的绘成曾经孤身前往克拉卓玛的纳姆之国。他说服了白帝将王城迁到虚空之中。然后他取走了纳姆王城的赤炎之火。赤炎之火被取走,皇图缺失了重要的力量,就算能够绘制出来,也不算完整的了。或许,在那个时候,白帝认为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导致了三皇联手准备完成的计划终将失败,因此在后来纪元中断的时候,选择了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玄帝和太乙吧。百里疏慢慢地想着这些。就像他曾经与叶秋生所说的一样。其实他根本就不算什么好人,不管初衷是什么,他所做的事情,所采取的手段其实根本就算不上道义。接下来百里疏抬起眼,注视着天上死去的太阳。易鹤平微微俯身,想战争开始之后一样,准备传达他的命令。让他们去一趟金唐吧,我会去太上宗。孟关。不愧是梨源啊。阵宗的弟子砸吧着嘴,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陶盏,一边说着,一边珍惜地凑到鼻子前闻上一次,满脸宛如饥渴的大汉逛窑子的表情,一点儿仙门弟子的风度都没有。李舒坐在一旁,一边心疼得直打哆嗦,一边没好气地说:那不是废话。那坛他本来只打算偷偷地和江辰分享的梨源在打开之后,被这一帮子土匪盯上了。最后一小坛子的酒不得不平均分给了十个人。梨源一坛子本来就那么点点,两个人喝就是一杯的分量,十个人分那干脆就是一人两口的量了。亏得这帮馋鬼这么两口酒也要抢了。酒少人多,还是难得美酒,这些天守着孟关天天吃辟谷丹吃得都要反胃,嘴里快淡出鸟来的众人捧着这一点点美酒,就跟大姑娘守着自己的嫁妆一样。两三个还要点儿形象的,一两口喝完了也就完了。剩下几个每皮不要脸的,捧着小小的一盏酒,凑到鼻子前深深地吸一口酒香,然后大声称赞一声好酒,陶醉上一会儿,然后才珍惜地舔上那么一口,表情和动作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就那么一小点酒,愣是让他们喝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没皮不要脸也就罢了,顶多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了。但问题是这梨源是真的香,自己的两口酒喝光了,旁边有人还捧着酒盏,时不时赞美上一句,然后那酒香一整夜地在你鼻子前飘来飘去江辰抽了抽嘴角,压下额头上,冒出来的青筋。有点想打人。行了没?你们有完没完?一旁的一名合欢宗的弟子终于忍不住了,她睁开眼,柳眉一扬,眼神刀子一样地甩过去,恶狠狠地盯着阵宗弟子和李舒这两个人表现得最过分的家伙,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威胁的意味显而易见。但是大家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都知根知底,逐渐地相处起来也就不怎么要脸了。阵宗的弟子嘻嘻哈哈一笑,伸手勾住李舒的脖子:我这是和李师弟交流交流下关于酒道的看法和心得,杨师妹,今天天气这么好,你怎么就这么暴躁呢?我看这天气的确不错,适合单挑。合欢宗的杨师妹抬头看了看天空,点了点头。阵宗的弟子神情一肃:师妹,你这就不对了,天高气爽万里无云云我操!就在阵宗刚说万里无云的时候,天色陡然变了起来,只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天色骤然地就阴沉了下来,乌压压的云层沉沉地笼罩在天幕之上。晨清之时本来就算不上明亮的天色在此时骤然地阴沉得有若黑夜,刚刚升起的一小点太阳脸都每露全就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天地昏暗,呼呼的大风骤然地在地面上刮了起来。这风来得突然,而且十分地强劲,连身为修仙者的仙门弟子都觉得这风刮到脸上就跟刀子一样。怎么回事?江辰猛地站了起来,运起真气护住自己的周身,长剑在瞬间出鞘了。操!我的酒!我的酒!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也有人大声地嚷嚷了起来。这天气变得突兀,众人抬头看天上的云骤然铺展而过的时候,风猛地刮起来,阵宗弟子和李舒一个猝不及防,一个手中的酒盏里酒全被刮到地上了,一个手里的酒坛子被结结实实地灌了半坛子的沙子。眼看着他们珍惜万分的酒算是没了,顿时心疼得哀嚎了起来。握着剑,一身戒备的江辰:妈的,这群脑子有坑的。第218章 攻城之战阵宗弟子还算靠谱一点, 酒洒了一边心疼得直骂娘, 一边从纳戒中摸出了材料和灵石准备布阵。这几年战事吃紧,江辰是不止一次听到阵宗弟子骂娘说坑爹的穷鬼不布阵的材料根本不够用。上次阵宗弟子就把自己私人收藏的材料掏了一小半出来,战后去找主管物资的九州钱庄弟子报销。那时候他们私底下打了个赌,就赌阵宗弟子到底能不能报销成功。四票压能, 四票压不能。江辰那时候想了想, 在不能那边压了一票。半天之后, 阵宗弟子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一看他的脸色赌不能讨回来的李舒登时就眉开眼笑地朝合欢宗弟子伸出了手。姓杨的一边不甘心地掏出灵石, 一边问阵宗弟子怎么一回事。阵宗弟子臭着脸, 说, 别提了。原来他刚刚找到九州钱庄的弟子, 还没开口说几句话, 对方就先拉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开来了, 先是张口就一句兄弟,兄弟完了就开始指着物资絮絮叨叨地哭穷,哭这仙门八宗都是兄弟, 他天天愁愁这些东西不够兄弟们支撑。一同哭诉下来, 叫人觉得这时候开口好像很不是东西。只好勉强安慰据说愁秃了头的九州钱庄几句,安慰了没两句,对方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将仙门情谊夸得天花乱坠,将物资紧缺说得火烧睫毛,最后愣是说得阵宗弟子糊里糊涂地掏出了一点自己私库的储存材料贡献出去才心满意足地松了手。阵宗弟子走出去几步, 觉得哪里不对劲。一琢磨。操,他不是来报销的吗,怎么还倒贴出去了?阵宗弟子把前后一说,大家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江辰伸手拍了拍阵宗弟子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敢去和九州钱庄的人找报销,我敬你是条汉子。九州钱庄的家伙,一张嘴能跑马,上下嘴皮子一碰黑的能够说成白的,白的能够吹成黑的,当初多少人抱着只是看看的念头走进九州钱庄,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忽悠地差点连家底都没剩下。去和九州钱庄谈报销?醒醒,天亮了,该干活了。打那之后,阵宗弟子成天对着自己的私库紧张兮兮地,天天念叨着你们这群家伙可千万给力点啊,什么时候让我把老婆本用了来救你们,你们就得想个办法给我找老婆啊一类的话。有一次合欢宗弟子听得烦了,长发一撩,对阵宗弟子难得地一笑,笑得风情万种。这还不简单,你老老实实地把私库交了,我给你作伴儿也不是不可以啊。合欢宗的弟子以泼辣闻名,打架的时候疯疯癫癫地不像娘们,但是合欢宗的弟子确确实实地个顶个地都是些美人。姓杨的不横眉竖眼,这么妩媚地一笑,阵宗弟子看得有些呆了,脸色噌地就涨得通红。其他人在一旁起哄,让他赶紧地把材料交出来,哥们当场就能祝他们结为道侣。我我我操,你们为了坑我一点家底也太不择手段了吧?阵宗弟子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吭哧地一下跳了起来,转眼就跑得没影了。合欢宗弟子单手握着自己的头发,嗤笑一声:没种。其余人对视一眼,私底下觉得其实合欢宗姓杨的对阵宗那小子可能应该有点意思。苍濮王朝那边的妹子敢爱敢恨,江辰觉得说不定要是那时候阵宗弟子当真说了声好,合欢宗弟子就敢当场就和他发个结为道侣的誓。可惜那家伙外强中干,姓杨的朝他一笑就跑了。没什么出息。打那之后,阵宗弟子再掏私库就不敢再多说话了,顶多嘴里叽叽咕咕的。眼下也是这样,他一边小声地嘀咕着江辰估计他是在骂他们这些家伙一边飞快地在地上布了一个阵。阵法不成之后,周遭的风瞬间小了。怎么回事?合欢宗弟子皱着眉看着天色,问道。江辰摇摇头。他刚想说些什么,君晚白的声音便已经在整个峡关中响起了。敌袭作战声音远远地传开,整个营地在瞬间从骚动之中冷静了下来,所有人在瞬间拔出了自己的刀剑。其实没有君晚白那以真气传遍整个营地的命令,大家也知道敌人发起了进攻。咚、咚、咚。沉重的战鼓之声从关外传来,声音厚重传得极远,所有人的耳膜都被那沉重的战鼓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什么样的战鼓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江辰扑上城墙头的时候,心里掠过这个疑问。然后他看到了那声音有若闷雷的战鼓。巨大的战鼓有数丈之高,在黑甲的洪流之中被簇拥着,带着黑色面具的人站在木架之上,重重的敲响了那巨大的战鼓,鼓声像重石从天砸落,于是地面都紧随着颤动起来了。不地面的确在颤动,那不是他们的错觉。披着黑色重甲的士兵潮水一样地涌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孟关之外驻扎着的敌人多了数倍,在步兵之后是骑着高大的骏马,连人带马都披着重甲的骑兵,他们朝孟关发起进攻的声势撼动天地,大地传来了万马奔腾时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