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历经纪元更迭之后,古帝埋骨之地复苏的一些意志对广汉郡这种凡人的城池来说,就是一场浩劫。在广汉郡外,还没进城门就能感到整座城池都被一种极其阴冷,极其压抑的力场笼罩着,天色阴沉沉,城池如同被定格在暴雨将来之前的一刻一样,空气中倒处都是让人不安的气息。城门也已经由原本的朱红色变成了暗沉沉的灰黑色,昏暗的色调无处不在。进城之后,那种令人不安的感觉越发地重。和并州有些相像的是,广汉郡主城中,阴阳五行也混沌不堪,鬼界倒处出没,随便一看就能看到被粘稠状的黑暗吞噬的地方。有些像是这座城池在被人长久地刻意遗忘与避让之中,腐朽了。这里的鬼界比起并州城中的阴气更重,煞气更重,显然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那一位披着斗篷,戴着斗笠的长老第一次有了动作。他抬手,妖冶的火焰从掌中腾起,赤红的火焰展开,将众人笼罩其中。赤红的火焰?业火?看到那火焰,君晚白厉歆和楚之远三个人对望一眼,看到彼此脸色诧异的神色这位长老究竟是九玄门中的哪一位,居然如此随意自如地掌握业火这种东西?没听说过宗门有这号人物啊?神秘的长老对业火的掌控力登峰造极,赤红的火焰在众人周围展开,但是君晚白他们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火焰的炙热。然而周围无处不在,潮霉一般的鬼界却像遇到了什么极其克制他们的东西一样,他们走过的地方,鬼界尽皆缓缓退去,重新露出暗淡的街道,腐朽破败的房屋。鬼界不能对他们起到阻碍之后,一行人速度极快,迅速地朝着西南方湘潭湖边上的京陵台赶去。随着他们逐渐穿过大半个城池,众人耳边开始响起了迟滞艰涩的水声听起来就像发臭的粘稠死水缓缓地流动。继续赶了一炷香的路,已经逐渐接近京陵台,转过一处破旧的酒楼之后,贺擎川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腐殖质一般的地上,鬼界缓缓退去,露出了一具半埋着的尸体。第136章 收骨湘潭他们已经到了湘潭湖不远的地方, 黑色的腐殖质一样的土地是湘潭湖的湖岸。尸体半埋在黑色的腐土中, 从隐约可辨的款式上来看应该是九玄门的,但时日久远, 已经难以辨认到底是那一峰哪一脉的衣服了。看到尸体, 贺擎川猛地停住脚步,他雕像一样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就具尸体, 脸上露出恐惧与紧张交织的神色。君晚白与厉歆对视了一眼, 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之意。贺擎川是贺州的父亲,是玄离峰的峰主,君晚白等人对他并不陌生。但,就像贺州总是一副所有人都欠他百八十万的神情一样, 这位玄离峰的长老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贺擎川的性格就像他用的武器, 那把重刀一样。行事大开大合, 暴烈且不好惹。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重刀一样的长老脸上露出这种几乎可以用怯弱来形容的神情。披着斗篷的神秘长老停了下来。贺擎川一步步上前, 跪在地上, 就像忘了自己是拥有神通的修仙者一样,凡人般亲手挖开尸体边的腐土。君晚白三人面面相觑, 想上前帮忙, 长老微微摇头制止了他们。一抔土, 两抔土尸体被贺擎川亲手挖了出来。这里的阴阳颠倒,五行错乱,尸体身上的衣物虽然腐朽了, 但是尸体本身却没有完全腐朽,贺擎川半跪在尸体前,他认出了尸体的身份。江戈。他忽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没办法松一口气。江戈,当初艮脉的子弟,那一次任务中参加的弟子之一。当初在宗门中,他和贺擎川的关系不算好,三天两头地打架,但是现在他却盘着腿,长剑摆于膝盖上,死在了这里。当初那么讨厌的家伙现在身子被腐臭的黑土埋了一半。你他妈不是总嚷嚷要压玄离峰一头吗?贺擎川像是在笑,但是笑得很难看。现在窝囊废一样地打坐在这里算什么好汉!起来啊,废物!他破口大骂,就像当初叶羿还在九玄,他们还是少年一样。挑衅,打架,恨不得一刀劈了了对方。不过江戈再也不能和他吵架了。江戈静静地盘腿在这里,身下是阵纹若隐若现的线路。以身为阵眼,他的下场不会比囚荒之塔中引动灵识,焚烧识海的周文安好多少。贺擎川骂着骂着,颓然地半跪在江戈的尸体前。贺擎川没办法像廖乾一样,带走江戈的尸体。因为江戈身下的阵纹已经说明了,他将自己作为阵眼,已经与关之羽他们在这里布下的阵法融为一体了。一旦尸体被移动,阵法就会遭到破坏。也就是说,江戈连一口薄棺都得不到。君晚白三人站在贺擎川身后,看着这位平日威严暴躁刚烈的长老跪在那具不认识的尸体前,颓然苍白。他们隐约地明白了什么,于是也缓缓地,肃穆地朝着尸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压玄离峰一头,来世再练上个百八十年,再说吧。你之前揍断了我的鼻子,就别想有棺材了,给你弄个土坟就差不多了。贺擎川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很凶厉。江戈的尸体不能移动,贺擎川在原地给他堆了一块土坟,挥袍从纳戒中取出一块本该用来炼器的上好金楠木,真气虚划,削成一块墓碑,刻了一行字:九玄门艮脉弟子江戈之墓。金楠墓碑立在简陋的土堆面前,贺擎川像刚刚颓然失神的人不是他一样,径直继续向前走。君晚白厉歆楚之远三人,作为弟子,贺擎川又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因此谁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只是走过土堆的时候,他们都稍稍放慢了脚步,像生怕惊扰。入土为安。江戈死在这里,还是以身为阵眼,说明他们已经进入了当初九玄弟子牺牲的地方,也离京陵台不远了。事实上也是如此,江戈死的地方前面不远就是湘潭湖了,随着众人的走近,黑色的鬼界消解般退去,露出了黑色的湖面。湘潭湖的湖水已经变成了一种带几分粘稠之感的黑色。湖底中隐隐约约像是有什么东西。近处的水面上漂浮这一些黑色的水藻般的东西。但是随着他们的接近,业火接近水面,那些黑色水藻般的东西忽然动气往下沉,这才让人看清楚,原来那些黑色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水藻,而是一缕一缕漂浮在水面上的头发。君晚白三人脸色微微一变。只见在黑色的粘稠的湖水中,湖面下,一具一具的尸体直立着,跟即将下雨前浮出在接近空气的水层上游的鱼儿一样。湖面上大片大片的黑色水藻就是这些水中尸体的头发。业火逼近之中,尸体受惊般向下沉去,苍白的尸体肌肤在黑水中格外渗人。众人这时候隐约地明白这广汉郡主城池中的居民都哪里去了。并州的十七万居民被埋在荒兽骨骸林中,而广汉郡的居民应该就是被填在了这占地万顷的湘潭湖中。仅仅只是通过京陵台传出的古帝意志,就会造成这般人间地狱的惨状。怪不得当初的古氏十八坚持数万年也要将古帝一一诛杀。黑雾般的鬼界笼罩在湘潭湖上,他们看不到湖对面有什么,湖中有满是奇怪的沉尸,怨气宛若实质,扰乱空间无从定位京陵台的方向。有贺擎川和那位神秘长老带领,这种时候轮不到君晚白他们这几名弟子操心。神秘长老走到湖边,直接把手伸进了满是尸体的黑水之中,以他的手为中心,业火忽地在水面上延伸开来。在君晚白等人的目光中,赤红的火焰呼地笔直延伸出去,长龙一般覆盖着在湘潭湖的湖面上。硬生生在黑雾中开辟出了一条由火焰组成的长桥。长桥左右黑雾自动散开一段距离。隐约可以看到长桥的尽头,有一座高塔。业火在湖面开辟出一座浮桥,但是神秘长老却没有直接站起来,而是手依旧放在湖水中,像是在摸索着什么。下一刻,众人只听得铁索哗啦的声音。一条玄铁锁链被他拽出了水面,说来也奇,铁索被他拽出之后,便自动浮在了水面上,刚好处于业火长桥的正中间,如同一条对称轴线。九长老,这是之羽他们以前布下的阵?贺擎川开口,看着铁索上的一些纹路。九长老点了点头,站起身,率先踏上了铁索:走铁索。贺擎川和神秘的九长老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君晚白等人虽然心中有疑问,也只能跟上。一行人踩着铁索朝着湖对岸走去。踏上铁索,走进湘潭湖上的时候,君晚白三人就感受到了古怪之处。那种晦涩的,让人不安的气息越来越中,而且身边的黑雾和脚下的黑水中,都满满是令人心惊的怨气和恶意。走进湘潭湖之后,他们就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之声,既像飘忽的幽灵在悲凄,又像枉死之人在讥笑着总之声音中满满的都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令人觉得不舒服。但可能是因为九长老开出的这条业火之桥震慑力强大,所以他们一路走过去,直到踏到湖的对岸,站到京陵台前,水中的无数浮尸也没有什么动静。鹤迷江上烟波霭,俗世蓬莱京陵台。当初的天下美景已经不再了,展现他们眼前的是一座缠满黑色不详气息的高塔,已经被传成了封魂坛。但说到底,京陵台最开始的确是作为青冥塔建造的,形制都和青冥塔一般无二,在君晚白等人看来,格外的熟悉。但是等到站在京陵台前的时候,却没有人再向前走一步了。因为在京陵台前的空地上,有几道身影。京陵台前的空地上铺着石砖,因此那几道身影并没有像江戈一样半埋在土中。那依旧是是几具尸体,穿着九玄门的道服,以一个人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圆形的阵。这里应该就是当初关之羽布下的封锁的阵法核心。就像之前见到的江戈一样,这些人也以自己为阵眼了。贺擎川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向那些盘膝而坐的身影。在阵法最中心,是一位消瘦的女子。京陵台周围的空间有些古怪,那些尸体上的衣服都没有**的痕迹,尸体也都和生人无二。但是他们都是修仙者,只一感知就知道这些人早就死了。贺擎川穿过阵法,在阵法核心处缓缓地坐了下来。君晚白转头看向厉半疯,厉半疯朝她张口,轻声说了一句话:关师叔。京陵台前,当初的九玄弟子盘膝而坐,他们全都死了,但是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十分平静。贺擎川看着熟悉的女子的脸庞。你没变啊。贺擎川开口,声音哑得吓人,他几乎不能喘息。没有眼泪,没有悲哭,他若无其事地,像以前一样地对关之羽说着话。作者有话要说:章节收骨湘潭但总觉得哪里怪怪后来想了想,不对啊,哪来的收骨,没法收骨啊。第137章 九玄疯子关之羽还有其他以身为阵眼, 死了的九玄门弟子盘膝坐在京陵台前, 面对着浮尸以万计的湘潭湖,面对着鬼界雾一般的黑色世界。他们的样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贺擎川已经是名中年男子的模样了, 他们还是当年年轻飞扬的青年样貌。修仙者追求着长生,因为他们也并非不死不老的,只是能够衰老得比常人更加缓慢而已。而如今关之羽他们却的确不会再衰老了。他们的时间, 永远地定格在了踏入广汉郡意气奋发的修仙界青年一代的模样。贺擎川解下了挂在腰间的刀, 在关之羽身后也盘膝坐了下来,他现在已经比关之羽高,修炼重刀刀法多年,体格健壮。他坐在关之羽身后, 比她高出了一大截。贺州也好, 君晚白他们也好, 都只是听师长们简简单单地三两句解释,易鹤平那一代掌门还有收一名身份特殊的弟子, 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姐, 根本就不能够想象当初的关之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贺擎川知道。关之羽是他们的大师姐,贺擎川入门的时候, 她已经提着刀替宗门在江湖中游走了, 一年到头来去匆匆。贺擎川是在被掌门收为徒弟后三个月, 才见到了这位名声不显,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姐。那时候他在乾脉主峰练剑,歇息的时候, 发现提着刀,用布条束着长发,眉眼自带一丝凌厉的女子靠在一旁的大树上,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女子当时没有穿九玄门的道袍,灰扑扑的衣袍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弟子。这里不能随便进来,没有许可快出去。贺擎川那时候刚被掌门收为弟子,自得得很,用易鹤平的话来说就是让人恨不得收拾他一顿,教下什么叫做礼数。你是掌门新收的徒弟?女子没有理会他的驱逐,靠着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眉微微上扬着。她口气有些漫不经心,贺擎川有种不被放在眼里的感觉。还不快出去,不要让我动手。贺擎川怒气冲冲地开口,长剑一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软绵绵,娘么唧唧。女子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站起身,糟老头的眼光怎么这么糟糕,一个怎天文绉绉的小书生就够无聊了,居然还来了个小炸药桶,本事不高,脾气倒不小。说着,女子随手从树上折了一节树枝,松松垮垮地握住手里。来来来,动手动手,让我看看你的斤两。女子脸上带着散漫的笑意。贺擎川这段时间习得一套剑法,正觉得自己实力大增,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感觉,谁知道他的剑法在这人口里却成了软绵绵娘么唧唧,气得也不管什么君子风度了虽然他其实也没有这东西直接就动手了。咚。第一次被踩着背按在地上,发出一身闷响。就这样?起来。贺擎川脸色通红地爬起来,捡起来剑。咚。又是一声闷响。长得白白净净,剑法还这么软,你该不会是个姑娘吧?不用她说起来,贺擎川就再次抓起了剑。咚。糟老头眼睛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