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吃饭了没?短短的半个时辰,贺擎川以往对女人的定义完完全全被推翻了。什么温婉,什么优雅,什么矜持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女人,说出的话比刀子还锋利,一张嘴比白仓还毒,打起架来完全不管什么打人不打脸的不成文习俗。其口舌之毒,其下手之狠,绝对罕见。贺擎川那点成为掌门弟子的傲气在短短半个时辰之间,在一次次与厚土接触之间,很快地被磨了个干干净净。血气方刚的愤怒过后,贺擎川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用根树枝一次次把自己抽趴在地上的家伙,实力比自己高出老长一大截,完全是猫逗耗子一般。起来啊?女人在他身边半蹲下来,挑着眉,用树枝戳着他的脸颊。我又不是傻子。贺擎川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是傲气,又不是没脑子。起来干什么?起来继续给她抽着玩?而且贺擎川也不是没发觉对方下手的时候,是刻意收着。虽然身份不明,但不像什么来历不明的坏人。没出息。女人扔掉树枝,笑了一声,站起身拔出挂在腰间的刀。看清楚了,这么用的。一声清斥,一声刀响,随后就是漫天的刀光。那套剑法被她用一口薄薄的刀使出,刀轻薄,秀美,但是在女子手中舞起来的时候,却完全不带一点俊秀婉转之气。她束着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起来,刀光洋洋洒洒,浩浩荡荡。像雷霆滚滚翻天覆海,像山色崩溃风憾天柱。落叶被卷起来,脆弱的落叶烈烈地急旋,竟是变成刀锋般地锋锐。每一道刀光都像从天而降,昭示天意的滚火,轰然而降。那套剑法,叫做遣。天地低昂,气动四方,雷霆震怒,遣罪世人。贺擎川明白了为什么她说自己的剑法软绵绵娘么唧唧。最后一式,薄刀从女子手中脱飞而出,如同流星灌落,烈日坠下一般,朝着贺擎川轰然而下。贺擎川的瞳孔骤然紧缩,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刀灌落下来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轮熊熊燃烧的烈日朝着自己坠落。无比地恐怖,无比地可怕。贺擎川猛地一个打滚,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朝着一旁滚去。锵薄刀在贺擎川头边以毫厘之差,插到了地里,直没至柄。你他妈的。一句粗话卡在贺擎川喉咙里,险些直接骂出来。那种烈日轰然坠落,刀气笼罩的感觉,可怕到让人觉得自己刚刚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圈。贺擎川觉得自己应该收回这个女人应该也不像个坏人的判断了。她刚刚那一刀,简直是想杀了他!看明白了没有?女人自己却没事人一样,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走过来拔起来刀。我看你就是个疯子贺擎川抽动着嘴角,背上全是冷汗。女人微微一愣,然后猛然大笑起来:疯子?蠢货,你以为你加了个什么宗门?贺擎川被她笑迷糊了。什么什么宗门?九玄门,仙门八宗九玄第一的九玄门啊?喂,别笑了。女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贺擎川被她笑得迷糊,恼羞成怒地喊了一声。出去打听打听,修仙界,十成的疯子,九成都在哪里。女人哈哈大笑着,将刀插回鞘中,她转身朝着璧雍阁走去,九玄门,净出些个疯子啊九玄门!你是谁?贺擎川朝着她的背影大喊。关之羽,还有女子回头,挑起峰尾凌厉的长眉。记得叫师姐,别那么没大没小的。然后那天晚上,掌门领着关之羽向他介绍了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姐。关之羽这时候换上了九玄门的道袍,师父一走,她就从纳戒中提出了一坛烈酒,斜眼看着贺擎川:师妹,过来陪我喝酒。关、之、羽!贺擎川的一声不情不愿的师姐卡在了喉咙里,他发誓与关之羽势不两立。那时候的贺擎川就像关之羽口中说的,长得白白净净,除了过于傲气,看着其实还有几分公子气。说了,别没大没小的,要叫师姐。关之羽仰起头灌了口酒,也扔给贺擎川一坛酒。打又打不过,气又没办法。贺擎川愤愤地拍开了酒坛,张口就灌。刚入口就呛得全喷了出来这酒简直是烧过的刀子,这家伙的酒怎么这么烈?把酒喷出来的后果就是被关之羽嘲笑了一顿,一口一个师妹。气恼于师妹娘么唧唧这些词,贺擎川干脆改修起了重刀,开始走大开大合的路子。改修重刀后,虽然还是被关之羽整天嘲笑着,但是用处也不是没有的,至少关之羽看着他那体型,觉得还是不要侮辱了小白脸这个词,也就没再喊他师妹了改喊蠢货了。蠢货就蠢货吧,怎么说都比师妹好。贺擎川前半生的记忆里,就是永远来去匆匆的关之羽,她提着刀,回到宗门的时候,有时穿着灰扑扑的衣衫,有时披着黑色的斗篷。关之羽这个人,温柔,优雅这些词都和她搭不上边。她是提着刀的疯子,会在半夜的屋檐上喝酒,一坛一坛,烈得不能再烈的酒,喝完了就把酒坛从屋檐上往下扔,一个不落,全砸到贺擎川的院子里。贺擎川在院子里练刀,习以为常地迅速把一个个酒坛子挡开。蠢货,右边轻了。左边。关之羽就是这样一个人,满身江湖气的疯子,亡命徒一样地喝酒,街头无赖一样地说话。醉时舞剑,醒时痛饮。这么嚣张,又这么强大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呢?作者有话要说:贺擎川:从一个风度翩翩的白面公子到横刀立马的威武男子,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第138章 刀尖止血贺擎川想大骂, 想像以前一样, 对着这个嚣张可恨的女人拔出刀来。就像关之羽离开前一天一样。蠢货。他在房间中休息,一坛酒从窗口扔了进来, 贺擎川熟练地接住酒坛。穿着九玄门道袍的关之羽坐在了窗台上。手里也提着另一坛酒。先说好, 我不陪你喝酒。贺擎川将酒坛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没等关之羽开口就直接回绝。上次陪关之羽这个疯女人喝酒,喝到醉醺醺的时候, 关之羽拽过他一通乱啃。酒后醉眼情意乱迷, 是忘却闲事潇洒的好时候。结果关之羽扯着他都快滚到床上去的时候,晨鸡啼鸣,天要亮了。然后这个疯女人瞬间把他仍在一边,提上刀, 丢下一地乱摊子就走了, 离开宗门远赴苍濮执行任务去了。贺擎川衣衫半乱, 对着一地酒瓶生闷气,生完了还得老老实实收拾。贺擎川也好, 关之羽也好, 两个人其实都不怎么清楚他们两人到底是怎么滚到一起的。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那是贺擎川第一次下山执行任务的时候, 和关之羽一起。结果执行任务执行到了一半, 关之羽发现了一处万仙纪元的古迹。两人进去探查的时候, 万仙纪元中有古帝遗物,贺擎川不经意触发了。为了封印它,关之羽受了重伤, 贺擎川也伤得不轻,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遇上了异兽猎食。关之羽让他先走,她断后,随后就跟上。说了我不是傻子!贺擎川背着关之羽狼狈地逃窜,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骂。关之羽在他背上,听到他的话,闷闷地笑了两声,笑得扯到了伤口,倒吸了两口冷气。最后还是他们命大,躲进了一个山洞里,贺擎川满心忧虑地向外看异兽有没有追上来的时候,关之羽满不在乎地扯过他。然后,然后就滚在一起了。关之羽这个女人的确彻头彻底地就是个疯子。她就是个亡命之徒,今朝有酒今朝醉,生死都潇潇洒洒。身上还带着伤,外面还有不知道走了没的异兽,就那么滚在了一起。贺擎川觉得自己并不算是个疯子,可是那时候也陪着她发了一回疯。带着鲜血的拥抱,带着那种玩世不恭气息的亲吻,最后是混乱难以辨别的回忆。然后她就昏睡过去了,贺擎川带着一身伤满肚子想问的话,给她包扎伤口,换衣服,然后给自己包扎。醒来之后,贺擎川别别扭扭地想问她,结果关之羽扔给他块玉符,让他自己滚回九玄门去,她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一句话!都!没!解!释!贺擎川臭着脸,坐在洞口没有动弹。关之羽踹了他一脚,让他快滚,翻脸不认人得彻底。然后他们就这么一直不清不楚地搅和在一起。贺州问过贺擎川很多次关于他母亲的时候,贺擎川都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说关之羽是他的妻子,可事实上,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没有个明白的时候。关之羽对他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而且她一年到头回来九玄门的时间不多,每次都是行色匆匆。她一如既往地嘲讽着他,动起手还还是一如既往地把他按在地上揍,依旧是坐在屋檐上把酒坛子往他院子里仍。唯一不同的就是,会有那么些时候,关之羽会提着酒,拽着他一起喝,喝完了就滚在一起。和就算是那样,关之羽还是像把刀一样。锋锐的,凌厉的,又玩世不恭的。一起痛饮,醉了就相拥,醒了她就走了。干脆利落的,什么纠结什么踌躇不安的,从来就都只有贺擎川一个人。贺擎川总有种诡异的,自己成了青楼姑娘,关之羽就是个来去不定的嫖客一样的感觉。贺擎川气恼着,却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关之羽来找他喝酒的时候,还是一坛坛陪着她灌。有时候,贺擎川觉得,这混乱的,混杂着鲜血与不定的关系就像他们喝的酒。每次真正喝得醉醺醺的,只有他一个人,灌得比他多的关之羽,转眼就清醒贺擎川一直怀疑她到底有没有醉过。醉的,从来只有他一个人。贺擎川觉得自己这样实在狼狈得够可以,就像最开始一样被关之羽一次一次打到最后躺在地上。所以他也硬是赌这一口气,关之羽不说,也忍着不去问她,两人到底算什么关系。一直到最后一天,关之羽来找他,他也没问。拒绝陪关之羽喝酒,贺擎川冷着脸觉得自己该让她知道自己很生气。结果关之羽只是笑了笑,坐在窗台上,自个喝起来了,一副没人陪也没什么的样子。贺擎川看了更气。这种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态度,他妈的算个什么啊!先把人拉过去的家伙是她,一声不吭的家伙也是她,来去潇洒的家伙也是她。这算什么事啊!贺擎川终于忍不住,拔出刀,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关之羽!你这么大声,要打架吗?关之羽坐在窗台上,晃着酒坛子。打吧打吧。修仙者的规则不就是这样吗?费什么口舌,打到对方服气就行了。所以见关之羽的最后一面,贺擎川拔出了刀,痛痛快快地和她打了一架。结果还是他输了,但却也不是以前那样,分分钟钟被打趴下。他被揍得灰头土脸,关之羽也有些气喘。他躺在地上,像第一次样,懒得爬起来了。关之羽将刀插回刀鞘,在他身边蹲下来:这样就不行了吗?贺擎川把脸侧向一边,不想去看她。关之羽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拉起来,像在那个山洞里一样,一句解释一句话都没有地亲了他一口。蠢货。关之羽大笑着,松手,任由茫然的贺擎川猝不及防之下后脑勺重重撞上地,径直起身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喂!关之羽吻他的一瞬间,贺擎川懵懵地,却没来由地又高兴起来了。他忍不住对关之羽离开的背影喊了一声。她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关之羽潇洒地挥了挥手:回来再说吧。回来再说。回来就说。贺擎川在九玄门等着,等她那个回来再说的答案,最后等到了关之羽的刀。那把曾经舞起来山色崩裂风憾天柱,四方雷动的刀。贺擎川盘膝坐在了阵法核心处那位消瘦女子身前,没有在起身的意思。君晚白等人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却不敢开口,只好把目光投向陌生的九长老。九长老仰着头望着京陵台,片刻,挥了挥袍袖:我们进去。贺长老呢?他守阵。九长老简单解释了一句,没有多说的意思。君晚白三人也不再问,跟着九长老绕过九玄众人坐化之处,走进了和青冥塔极为相像的京陵台中。君晚白等人进入京陵台之后,这片空地上的人就只剩下了贺擎川。喂。贺擎川将重刀横放在膝盖上。当年易鹤平把关之羽的刀带给他之后,他一言不发,一拳揍在了易鹤平脸上。易鹤平也不防御,总是儒雅风度翩翩的易鹤平那天被他揍青了眼。易鹤平说,要打快点,我还得去见师父。贺擎川一句你他妈骂出来,捡起刀走了。从那以后易鹤平他们谁也没有再见过关之羽的刀。叶羿曾经问过一次刀去哪了,贺擎川面无表情地说,丢了。叶羿不敢再问。从那时候起,贺擎川到哪都背着一把重刀。关之羽的刀,被他铸进了自己的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