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从裂缝中塌了出来。那是一名全身笼罩在灰袍之中的人或许不应该成为人,他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带着一种虚幻的感觉,似乎仅仅只是道意念。时日丧竭,东陵封塔,冰葬纪元。灰袍人走在铺满白雪般骨屑的大地上,似缓实快地向前行走。奇怪的是,明明荒兽的骸骨已经全部碎掉了,但是帝芬之战古战场还是禁止踏空而行。灰袍人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到了覆盖满白骨的巨大圆形场地前。时日丧竭,东陵封塔。灰袍人注视着从白骨之下透出的若有若无的冰蓝色光芒,轻轻开口。好久不见,百里之人。灰袍人的声音被风吹散,他抬起手,震开一堆骸骨,露出地下的空地。在灰袍人清出的这块空地上,仅留一块狰狞的铁面具。灰袍人拿起面具,只见在面具背后,附着一卷丝帛。塞北的风夹杂着沙尘在戈壁上孤独地席卷着,凄凄厉厉,天色昏沉,空气干燥,除了黄沙还是黄沙,放眼望去一片枯黄。一块形状奇特的巨石之下,空间忽然扭曲了起来。随后两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巨石之下。咳咳叶秋生脚刚刚着地,就被风吹了一嘴的沙子,他咳出沙子,用手挡住脸,抬头打量被传到什么什么地方。大大小小的形状奇特的岩石,这些岩石被风侵蚀,逐渐显出一番鬼斧神工的奇特形态,有的远远一看像瑰丽的城堡,有的却如同扭曲的人脸,昏黄的斜阳中,群石若异兽触目皆是黄沙,风从沙丘上刮来,掺杂着细细碎碎的沙子。这分明是塞外的景色。他们被传到了戈壁之上。百里疏靠在岩石上,低低地咳嗽着。他身上的白袍似乎另有蹊跷,散发着淡淡的薄光,将那些沙尘挡了下来。百里疏抬起眼,看着眼前连绵的沙丘和形状各异的岩石,风蚀而成的巨石有若城堡。鬼城连绵,风吹似哭,黄沙暗生阻行人。百里疏抬起头,缓缓念出这几句话。斜阳金色的光芒铺洒镀在大地上,落在青年的脸上,将青年线条清晰的脸庞轮廓勾勒出一层近乎神圣的光。他的眼底也落进了光,粼粼如同湖水面上叠叠的微光。这里是瓜州。百里疏轻声说。叶秋生皱了皱眉,瓜州,并州,两地可谓相去甚远。并州位于陈王朝西北境内,而瓜州位于伏矣王朝与金唐王朝的交界处,版图上归于金唐王朝,但多年受伏矣侵袭。从并州到瓜州,即使是乘坐青羽光舟也需飞上数月。没想到从帝芬之战的古战场出来,竟然被传到如此之远的地方。百里疏念的那几句,是《风俗通计》中对瓜州这座金唐塞上的古城的描绘。瓜州位于大漠之中,人烟稀少,昔年金唐光武帝曾经令南方流民北迁,其中有一部的落脚点就在此处。光武帝在位期间的流民随戎军迁徙自此,在一些小绿洲处建立起防守伏矣王朝的堡垒。从那时候起,瓜州才逐渐有了人烟。但是瓜州中,戈壁广阔,岩石其形怪状,多有天然如同堡垒的,因此瓜州又有别称为鬼城,每至夜深,长风在石城中游荡,风声奇诡,在远行商人耳中听来就像鬼哭一般。这里虽属金唐境内,却没有九玄门的分门。天机谷在瓜州南向,伏矣王朝的古山脉中耸立,因此这里的修仙者多属天机谷门下。百里疏低垂下眼。古帝符被他紧紧握于手中。传说中隐藏着古帝秘密的古帝符此时看上去平平无奇,在百里疏的手中就像一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普通黑牌。百里疏微微松开手,转过古帝符。在背面,是一座云上之城的浮雕。被囚杀在帝芬之战古战场中的古帝,是云上帝君吗?百里疏微微皱着眉,指尖缓缓触摸浮雕的纹路,触手温凉。他握着古帝符的手腕微微颤抖,指尖不带血色。反手收起古帝符,百里疏微微喘着气,靠在坚硬的岩石壁上,注视着远远起伏不定的沙丘线,视野中并没有任何城堡的存在,这里不像瓜州有人定居的地方。这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属于九玄门的控制之外。岩石群的影像逐渐变得模模糊糊,叶秋生的背影也开始重叠,百里疏垂下眼,注视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叶秋生站直身,听到背后传来百里疏淡淡的声音:你最好运转下体内真气。最好运转下体内真气?叶秋生心生不好的预感。很快地,他明白了百里疏的意思。只一运转真气,就发现原本在体内畅通无阻的真气此时一片沉寂,虽然还会依照着功法缓缓流转,但是却像被什么力量封印住了一样,无法使用。叶秋生脸色微微一变。以灵识细查,发现在体内有着一股晦涩的极其精纯的空间之力存在,带着丝丝混沌的气息,正是这掺杂了混沌气息的空间之力将真气暂时封印住了。看来麻烦了啊。发现是什么原因之后,叶秋生耸了耸肩,轻笑一声。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百里疏。身为九玄门的大师兄,你不管你那些师弟师妹吗?自有安排。百里疏轻声回答,他的声音逐渐低弱下去,最后在风中轻得几不可闻。他逐渐低垂下的睫毛彻底轻覆。背后没有了声音,叶秋生带着几分疑惑地转过身。瘦削的青年靠在岩石上,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镀着淡淡的金色夕阳光,在脸上投下清晰的影子。他身上穿着的白袍映照在夕阳中,带着淡淡的薄光。百里疏被九州钱庄的好事者奉为十二册美人之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疑问的。但是一直以来,百里疏给人的感觉都像极了一把冷冽的冰刀,好看得锋锐。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人闭上眼之后,脸庞并没有那股子锋锐孤冷,反而线条柔和得几近脆弱。青年靠着岩石一点一点地滑坐下去。百里疏?叶秋生惊愕地喊着青年的名字,踩着松软的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百里疏走过去。第105章 寿辰葬礼囚荒塔封, 君晚白等人卷入混乱的空间, 百里疏叶秋生出现在距离九玄门遥遥的塞上瓜州的时候,并州的青冥塔一点一点地崩塌。并州青冥塔毁了。九玄门璧雍阁顶楼, 身为掌门的易鹤平坐在窗边, 与一人对弈。如果有外人见到和易鹤平对弈的人, 定然会觉得惊愕无比。那人分明是正值大寿, 应该在药谷待着的药谷谷主。此前百里疏等人离开九玄门就为了代表九玄门,到药谷向药谷谷主祝寿。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在中途遇上并州青冥塔变故。然而眼下, 这位外界准备向他祝寿的谷主,却身处九玄门,与易鹤平下棋。药谷谷主姓姚, 至于其本名,外界却鲜少有人知晓。姚谷主白发苍苍,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看上去一派和气,但观其与易鹤平下棋时,却是棋风奇诡,隐隐有咄咄逼人之色。而反观易鹤平,却一派中正平和, 大道坦然。青冥塔倒, 这不是你们筹备多时的吗?易鹤平在棋盘上又落一子, 淡淡地道。姚谷主摇了摇头:果然易掌门所知甚多啊,我早该知道不可能瞒过你的眼睛。姚谷主自谦了。易鹤平抬眼望向东北方,眸光深沉, 不过姚谷主竟然真敢上门,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这般胆魄,倒也少有。姚谷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易鹤平的这句话。哪里算得上胆魄过人,不过只是他对易鹤平了解甚多罢了。易鹤平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一派书生气,但是若要论起这仙门八宗中,哪位掌门最狠,非易鹤平莫属。别看这位九玄掌门永远一副和气斯文的样子,他的邀请实际上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与其到了最后,不得不被迫前来,倒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地坦然来访。我听说易掌门将自己的徒弟也派来参加老朽的寿诞?姚谷主紧接易鹤平之后,黑子咄咄逼人,百里疏他姓百里,不知道与古氏十八有什么关系?姚谷主的寿诞就在一日之后,但此时人却在九玄门。可不论是他还是易鹤平都没有提及此事。就像当明天的大寿不存在一样。这不该是你问的。易鹤平道。其实老朽对此疑惑不解多年。姚谷主叹了口气,当年老朽的师兄离开宗门之时,只说了一句,百里已现。自此一去不回,多年音信全无。老朽苦苦思索百里二字究竟合意,直到易掌门忽然收徒,才有些了眉目。易鹤平抬起眼,神色不变地看着姚谷主。姚谷主想起了自己多年来的艰难追索。从师兄离开宗门到他当上药谷谷主,这么多年了,百里两个字一直是他心头的迷,也正是因为寻找师兄当初那句话背后的含义,他才逐渐接触到那些被仙门八宗掩盖的东西。他们告诉我百里是守墓之人。姚谷主紧紧盯着易鹤平,不放过对方面上的一丝变化。不知道易掌门能否告诉老朽,所谓的守墓之人,守的究竟是什么墓?易鹤平沉默了半响,没有问姚谷主口中所说的他们究竟指的是谁,也没有回答姚谷主的问题。最终,他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这不该是你问的。临死之人也不能告诉吗?姚谷主对于易鹤平的回答倒不意外,他也向着并州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果我用解隐毒的丹药来换这个问题的答案呢?人老了,很多事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唯独这个问题想了很久,若是不能明白,恐怕死也不能瞑目啊。姚谷主说出解隐毒的丹药之时,是胸有成竹的。易鹤平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药谷谷主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易鹤平的目光锐利起来的瞬间,难以抗衡的威压瞬间落下。仙门八宗之首的掌门与普通宗门的掌门之间的差距瞬间显露了出来,仅仅只是威压,就迫得药谷谷主全力以对。姚谷主没有开口。半天,易鹤平缓缓收回了威压,又变得像一名书卷气满满的儒雅书生。百里疏是定数,就算没有丹药,一样不会发生变化。易鹤平淡淡地回答,然而顿了顿,他侧过头,看着外面的天空,还是缓缓回答了姚谷主的问题。天。守的是天的坟墓。天墓?姚谷主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之色,显然明白所谓的天,究竟指的是什么。怎么可能?没什么不可能的,天墓终究还是要有人来守的。易鹤平轻声道,想起那句话朝歌百里,牧之东陵。东陵百里,那是被刻意隐藏在纪元背后的一族啊。姚谷主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易鹤平岔开这个话题,转而谈起另外的事:药谷与御兽宗走得如此之近,谷主不怕太上宗兴师问罪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姚谷主落子堵住了白棋的去路,在仙门八宗之下,像我们这些小们小派,想要存活下来,没有什么依靠恐怕是不行的。在与御兽宗为死敌的九玄门内,当着九玄掌门说药谷依附于御兽宗,姚谷主倒是脸色丝毫未变,不以为意。而身为九玄掌门的易鹤平也没有什么怒意。谈话之间,棋盘之上,黑子白棋已经渐渐布满,一局已经近了尾声。并州青冥塔中守塔的九玄弟子恐怕不少吧?易掌门倒是舍得。姚谷主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并州青冥塔,广汉郡京陵台,《三皇玄图》不愧是仙门第一的九玄门,这般魄力是我等远远比不上的。提到并州中守塔弟子的时候,易鹤平的手微微一顿。总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姚谷主同样掌管一宗,应当也是有所同感。易鹤平看着棋盘,缓缓道。是啊。就像明知是赴死之约,老朽也只能坐在于此。姚谷主脸上也露出一丝感慨之色,他感叹道。九玄门那些派去参加药谷谷主寿诞的弟子也好,那些与药谷有所来往同样准备参加这一场寿诞的人也好,他们统统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什么药谷谷主的大寿。将死之人,何来寿诞可言?可惜了这般排场。姚谷主轻声道,能让受天墓的人来参加,这般场面,还真是难得。祝寿和哀悼,都一样要这排场吧?易鹤平道。嗒。易鹤平手中的白子重重落下。一子落下,棋局陡变,胜负斗转,原本咄咄逼人站在上风的黑子尽数衰退,原来早不知何时,白子便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圈套。这棋下得可一点不像仙门。姚谷主放下黑子,摇头。仙门也好,王朝也好,哪个是真的一身光彩呢?易鹤平轻声道,他站起身,负手背后。也罢也罢。姚谷主大笑一声,将一个装着丹药的小玉瓶放到桌面上,连同一方小小的木盒,终究是我欠你一份人情。易鹤平注视着姚谷主,轻轻叹了口气:姚谷主又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依附于御兽宗不就好了,何必参与进这些事情来?与虎同谋,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易掌门说笑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天地的大变,就算是我们这些小角色也感到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