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晚白和厉歆曾经见过,这样的冰层封住了雁门郡地底,青铜圜土的天井,封住了那至今他们不知道是什么的白骨巨爪。沈长歌也曾经见过这样的冰层,它横亘并州官道,割开了鬼界与人间。而此时此刻,冰层覆盖,将被打开的囚门重新封上。冰层泛着淡淡的蓝光,明明只有薄薄的一层,却阻住了那近乎恐怖的空间力量。就像在青冥塔中,将空间漩涡与九玄弟子隔开的冰墙一样。冰层发出的淡淡蓝光对囚荒之塔似乎比明心和尚念诵的真经更有威慑力,冰层封住的周围,那些红色的阵纹陡然暗淡了下去似乎囚荒塔的灵智感受到了什么,在本能地忌惮着什么。囚门被封住,空间漩涡失去了来源,禁锢大大减轻。君晚白等人一下子冲出了空间漩涡,逼近沈长歌。君晚白双剑上银光闪烁,剑光缥缈无常,若流云掠空而过,直向沈长歌的面门她没有再留手了。仇千鹤的红色长袍烈烈展开,他阴柔惨白的脸上那道剑痕跳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左手上覆盖了一层金色的华羽。他屈指成爪,向着沈长歌虚抓下去。随着仇千鹤的动作,他手上的金色华羽光芒一闪,一道金乌的啼鸣响起,虚空中金光一闪,凝聚成一道金乌巨大的爪影。就像传说中生于烈日中的鸟从虚空中探出爪来。厉歆穿着黑袍,脸色苍白不像活人,刀上的灰色已经可以称得上凝固,煞气席卷他周身,长刀半隐于袍袖之下,在逼近沈长歌周身的时候霍然斩出,切开了那些诡异的红光。他也没有再留手了。囚门被封,空间漩涡形成被打断的瞬间,沈长歌一口血直接咳了出来。面对君晚白等人的进攻,沈长歌脸上的红色纹路骤然变得鲜艳无比。这囚荒塔底层中无处不在的红色阵纹在这一瞬间,光芒全部汇集到了沈长歌周围,生生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形成了一个红色的护罩。但毕竟是仓促之下的应对,护罩在挡下君晚白的双剑时便变得不稳定,金乌爪影落下的时候,护罩彻底破碎。而这个时候,厉歆的刀也已经到了。红光闪烁的地底,厉歆的脸线条冰冷如刻。刀光掠过,沈长歌咳嗽着,倒退出不短的一段距离。厉歆没有留手,刚刚那一招的确是杀手。沈长歌之所以只是受伤而非丧命,却是因为在那一瞬间,他激发了身上的一件灵器。百里疏!双剑命中之后,君晚白猛地转身看向先前那道雪一般的剑光掠来的方向。第103章 东陵塔封不仅仅是君晚白, 几乎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剑光掠来的方向。包括沈长歌。剑光掠来的那一瞬间, 沈长歌不仅没有觉得惊讶, 相反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地之感。或许是百里疏那人永远看不出变化的神情, 永远看不清的眼, 让人总是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就像不论发生什么, 那人都早已有所预料。但出乎意料的,来的人并不是百里疏。贺州一身狼狈, 咳嗽着半跪在地上, 手中握着一块被捏碎了的玉牌。秦九和楚之远一左一右站在贺州身边,看起来他们三人应该是在一起过来的。君晚白认出了贺州手中握着的玉牌。修为有成的修仙者能够通过一些手段,将自己的攻击封印在特殊的玉牌之中。一般这么做的都是宗门的长老前辈,他们将自己威力强大的一招半式封印在玉牌中, 赐给弟子做护身之用。百里疏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刚刚那一道剑光是他提前封印在玉牌中的剑招。沈长歌的目光落在贺州手中的玉牌, 脸上缓缓地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他抬起头:原来如此他早就知道了吗?沈长歌的眼前浮起另外一扇玄铁之门。雁门郡灵星祠地底, 巨大的绘着云中雾鸷的玄铁之门, 门上是周天星宿的阵纹, 门后是昏暗的雾鸷埋骨之地。他站在门外, 听着门后的风声席卷中夹杂着刀剑出鞘的战斗声, 最后是混杂在风中模糊不清的被缓缓念诵出的《太乙录》捕捉着那用来镇压诛魔的经文,他伸手破坏了玄铁门上的周天星宿阵图。于是玄铁之门从外面轰然关闭。夜深正逢暗行人。雁门郡那一夜,在沉沉夜色中行动的有很多人, 太上宗的那位叶秋生,君晚白厉歆,百里疏以及他。沈长歌一路跟在他们身后,在百里疏,叶秋生,君晚白,厉歆等人进入灵星祠之下后,他同样踏入了右边的暗道,尾随而至到了厚重的玄铁之门外。沈长歌对自己的隐匿之术有十足的信心。但是不知道为何,百里疏的存在总是让他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丝的不安。这种不安在青铜圜土中玄帝意志复苏,青铜圜土沉入黑水,君晚白等人冲入尚未崩塌的时候,达到了顶端。那时候沈长歌站在暗道深处的黑暗之中,注视着君晚白等人离去的背影,鬼魅一般跟随着。百里疏走在最后,忽然,他看到昏暗中百里疏回头看了一眼,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那时候百里疏的神情。永远看不出情绪的脸上,那双眼睛就像封着冰一样的深湖,永远清楚地倒映着这世间万物,但是冰下的湖中埋葬着什么却怎么也看不清。但是那个时候,沈长歌却分明地看到,百里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称得上是悲凉的神情。那一瞬间,沈长歌几乎以为他以为发现自己了。但是很快百里疏就又转头前行,身影彻底被黑暗吞没。沈长歌看着金乌长弓的光影越去越远,最后再也看不见,终于长舒了一口冷气,至此才惊觉自己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直到今日沈长歌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百里疏那时候会露出那样悲凉的神情。百里疏这个人不像是会为什么感到悲哀的人。仙人凌云上,俯首观海沧。沈长歌一直觉得,百里疏就是这样的人或者说像人倒不如说更像独立于一切之外的世外仙。天外仙,这三个字再合适百里疏不过。垂目观沧海桑田,反手覆天地人间。事实证明,他的不安的确没有错。贺州手中,明显就是早早封印了剑诀的玉牌证明了这一点那个人,他的确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也的确早已经对他有所堤防!沈长歌笑起来:九玄门天外仙不愧是九玄门大师兄啊!贺州?君晚白不知道沈长歌在想什么,她惊愕地看着同时出现的贺州秦九楚之远三人,显然想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心!贺州没有解释,他抬起头,冲着君晚白厉歆等人厉声喝道。在方才,贺州捏碎了百里疏给他的玉牌,释放出的剑诀暂时封印住了被沈长歌打开的玄铁之门。而沈长歌被君晚白等人合力重创之后,生生被切断了与囚荒之塔的联系,失去了沈长歌的主导,凝聚在这里的空间之力失去了控制,彻底爆发出来。失控的空间之力席卷塔底。沈长歌试图推进囚荒之塔异化成妖的打算算是失败了,但是空间之力暴走,他们这些人也将被卷入,传出这片已经开始变得诡异混乱的帝芬之战古战场。至于会被暴走的空间之力传到哪里,那就全看运气了。贺州的小心刚刚出口,包括刚刚停止念诵经文的明心和尚,为明心和尚护法的柳无颜全部被卷入了爆发开的空间之力中。失重感袭来前一刻,贺州仍紧紧地握着那块百里疏交给他的玉牌。百里疏他究竟在想什么?被传送走的前一刻,贺州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玉牌的确是百里疏给他的。是在进并州城之前给他的。在青羽光舟离开雁门郡前往并州的时候,贺州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便走出房间。不知不觉中,他又走到了百里疏所在的青羽光舟顶层。结果没想到遇到了从房门中出来的百里疏。对上百里疏,贺州始终觉得有几分别扭,于是他若无其事地就要转身离开,结果没想到百里疏开口喊住了,用一种听不出用意的平淡的语调问他是否将关岭遗册全部看过一遍。关岭遗册关系到京陵台,当初拿到的时候,贺州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明明对这类东西不感兴趣,还是将它翻了一遍。然后百里疏便将一块玉牌交给了他。灵识随意一扫,贺州认出那里面封印着百里疏的剑诀的时候,整个人愣住了,不知道百里疏这是什么意思。没等他把疑问问出口,百里疏已经径直经过他身边,背影笔直,只扔下一句:到时候捏碎它。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贺州握着玉牌满腹疑问地站在原地,紧随着青羽光舟便降落下来了,他们进了并州城。一直到进入青冥塔的时候,贺州还在想着百里疏问他有没有将关岭遗册全部看过一遍,是什么意思。他试着在青冥塔中寻找地相的所在位置,结果没等他找到,就发生了后来的剧变。空间漩涡展开,百里疏消失。他们踏进帝芬之战古战场,等到穿过荒兽骸骨之林,通过结界后,贺州终于明白了百里疏那句询问的含义。在此之前,贺州一直以为,广汉郡的京陵台,作为失败的青冥塔,结构与并州青冥塔相似,百里疏问他那句话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并州青冥塔。然而直到看到这埋于地底的黑色囚荒之塔,贺州才发现一件事关岭遗册中所绘的京陵台,与其说与并州青冥塔相似,倒不如说与囚荒之塔相似。广汉郡的京陵台根本就是一个试图重建出来的囚荒之塔。直到这个时候,贺州才明白了百里疏的询问。百里疏知道他们会踏进囚荒之塔,也知道他将会与九玄门弟子分散。关岭提出的结合天地之相,勾连青冥塔的方法,与囚荒之塔中的阵纹相似,应该是脱胎于囚荒之塔。贺州按照关岭遗册中的记载,一路寻找囚荒之塔中的核心点,在中途囚荒之塔复苏,异兽青铜像全部活过来,贺州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秦九和楚之远的。三人合力,最终赶到了囚荒塔底层。刚到这里,就看到君晚白等人与沈长歌的对峙。到时候捏碎它。百里疏与他擦肩而过时,平静说出的话在耳际回响。贺州捏碎了玉牌,看到了那一道熟悉的,雪一般的剑光。冰封囚门,空间暴动,他们全部被传出囚荒之塔,传出帝芬之战古战场。在贺州等人被失控的空间之力吞噬的时候,封在玄铁囚门上的冰层并没有破碎。风在囚荒之塔中席卷着,一张封条飘飘忽忽地在狂风中从塔中不知道哪里落了下来。那是一张看着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封条,轻薄的宣纸上,墨色的笔迹经数万年不变。上面的字,遒劲有力。时日丧竭,东陵塔封。八个字在囚荒之塔内红色的阵纹光中,十分清晰。那张封条轻且薄,但是它轻轻地从半空中落下,塔中肆虐席卷的狂风却似乎完全影响不到它。而且当那张封条出现的时候,囚荒塔的震动突然变小了,就像塔在畏惧着什么。封条落到了封住囚门的冰层之上。下一刻,囚荒之塔中所有亮起的阵纹瞬间重归暗淡,整座塔重归黑暗,黑暗中冰层终于破碎,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封条悬浮在打开的囚门之上,静止不动。第104章 东陵封塔帝芬之战的空间中。荒兽的骸骨已经全部破碎, 深黑的大地只剩下黑白两色, 十七万的人骨堆积在巨大的圆形空地之上。天边垂着的死日颜色变得越来越深沉。廖乾又哭又笑地在尸骨堆中踉踉跄跄地走着,踩碎这根肋骨踢飞那块颅骨,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缓了下来, 不再那么凛冽如刀。在找到那几具并州青冥塔守塔弟子的尸体之后, 廖乾又在四周找=寻找, 却没有发现更多的属于九玄门的尸体,他不死心地爬上一堆较高的骨骸堆, 站在顶上放眼眺望。白骨遍地,十七万尸骨中不知道哪里又埋着周文安那个死心眼的家伙那些师兄师姐的尸骨。而且他能够带着周文安的师兄师姐回去,可是谁又来带周文安回去呢?廖乾木楞愣地站在, 喉咙火辣辣的。忽然,廖乾脚下的骨骸堆开始剧烈地动起来,廖乾一个不小心,从骸骨堆顶上滚落下来。他骂骂咧咧了一句,还没等他爬起来,就只觉得天地中的空气都震动起来了,白骨之下地下埋藏的囚荒之塔似乎发生了什么剧烈地变化。操!廖乾一翻身,站了起来, 他拿出柳无颜给他们的东西。九州钱庄财力天下闻名, 他们就交给你了。眼前又浮起昏暗中, 穿着九玄门衣袍的青年,在阵纹发出的红光中,他笑得释然解脱。姓周的小白脸!老子记住你了!廖乾一边骂着, 一边捏碎了柳无颜交给他们的传送灵石。被传送走的前一刻,廖乾回头再次看了眼被白骨埋葬的囚荒之塔所在地。白骨之下,隐隐约约地透出淡淡的,冷冷的光,带着丝丝冰蓝之色。廖乾传送走的时候,正是那张封条轻飘飘地落下,最终悬停在玄铁之门上的时候。封条静止的瞬间,无尽的寒冰以封条为中心,蔓延出来,转瞬间从囚荒之塔的最底层一直覆到了最顶层。塔壁上那些生出来的鳞片都被冰封。数息之间,这座囚荒之塔为薄冰覆盖。这个沉寂数万年的古战场重归寂静。只余长风卷着那白茫茫,雪一样的碎骨屑。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堆积在囚荒之塔顶上空地的白骨一点一点地下沉,像被什么东西不断吞噬一样。若有人从高处往下看,就会发现,那些人骨在巨大的圆形空地上,看似无规则的堆积,暗含一种诡异玄异的规则。至高处下看,那些人骨或高或低地堆积,形成了一个有着古老浮雕的阵图。昏红的死日垂阳镀在白骨之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帝芬之战的一处天空突然出现了隐晦的空间波动,随后一条细细的空间裂缝出现在暗红色的苍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