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大维娅听到这话,宽慰地看了他一眼,不由得靠到他肩上。小法官瞄阿格里皮娜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这样可以吗?阿格里皮娜笑一声,有点皮笑肉不笑,轻轻地说:当然可以。不过你要保持绝对的忠诚。不要以为和公主结婚,就可以逾越自己的阶层和身份。但凡有一点不忠,我都会命人剥掉你后背的皮,以及,拔掉全部的牙齿。小法官打了个冷颤,连连点头说:我会献出全部的灵魂,这点毋庸置疑。处于恋爱的小女人屋大维娅啧啧两声,用胳膊肘碰他一下,顺势挽住他的手臂,嗔道:我相信阿斯。他对我很好,愿意为我移居外省。我相信他会忠诚于我的。她一脸幸福,塌陷的鼻子冲天撅着,红肿的眼泡因为笑更鼓起来了,隆起的驼背象驼峰。她的身材和脸蛋,时时刻刻都在彰显神明可以对一个女人赋予多大的恶意。阿格里皮娜看了她一会,心里有些鄙夷。她转头,面向小法官问:你喜欢屋大维娅什么?小法官看一眼紧贴自己的情人,想了想说:我喜欢她的单纯。第66章 得到一切与失去一切登基典礼这天,尼禄需要盛装,在元老院会见所有道贺的元老。除了元老,还有每个行省的总督和将军,包括曾经和尼禄一起作战的高卢总督雷珂。再过几日,他还要乘坐马车游览全城,接受平民的欢呼。那将是更盛大的场面。尼禄赤脚踩在羊毛毯上,脚趾缝间钻出羊毛。画师跪在地上,用油彩在他的两只脚背上画麦穗和油滴。这是对农业兴旺的希冀。他的家奴走过来,禀报道:乔维努斯已经在门口了。乔维努斯正是那天押解罗德的络腮胡。他是克劳狄乌斯的亲卫,跟随他从低微的保民官到皇帝,已经几十年,陪伴他的时间比麦瑟琳娜和阿格里皮娜加起来还要长。让他进来。尼禄神色冷淡地点头,另外准备几张羊皮纸和墨水,我需要拟典礼上用的演讲稿。乔维努斯从门口走过来,给新皇帝下跪,抬头与他对视。尼禄皮肤苍白,阴冷地盯着他,高挺的颧骨下有两片阴影。这一瞬间乔维努斯感觉直面恶鬼。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尼禄俯视跪在地的络腮胡。络腮胡保持着jūn_rén 的冷静,凝重地说:我想我是来领死的。是我押解了您的亲卫,导致您失去了他。正在画油彩的双手猛地攥起拳,又颤抖着松开。尼禄的嘴唇抖动几下,恢复了平静说:导致我失去他的,不是你,是克劳狄乌斯;但更准确的说,是纵火的门希。再准确些,是命运。络腮胡一时语塞。他目睹罗德跳崖的全过程,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之间也能有真情。在yín │乱到不忌讳男女的罗马,漂亮但没有生殖能力的同性通常只是露水情缘。我让你过来,是要问你一件事。尼禄冷冰冰地说,你知道近卫军长官专属的金剑在哪里吗?络腮胡想了想,说道:那柄剑一直存在皇宫的地下室。据说沾过鲜血的剑能镇住鬼魂,尤其是与神明齐名的皇帝的鲜血。我的主人很相信这些玄乎的规矩,却不信任我,从未给过我近卫军长官的头衔。尼禄目光灼灼,把它拿出来,布置在元老院的演讲台上。我要重启近卫军长官的职位。您完全有权这么做。络腮胡说道,但这个职位由皇帝的亲卫担任。您找好新的亲卫了吗?尼禄收回画油彩的手,脸色认真得宛如面圣。他的脸颊肉眼可见得变红,沉默着酝酿半天,最终象呼唤一样,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说出一个名字:罗德·法恩。络腮胡有些懵:还还是他?除了他还有谁。尼禄瞟他一眼,继任仪式会顺便任命新一任近卫军长官,罗德不在,我要用金剑作为任命的标志。家奴递来羊皮纸和墨水,为主人拉开椅子。尼禄坐下,拿金属刻笔蘸墨水,在质地毛躁的羊皮纸上写下演讲要用的希腊语。他字迹工整,写得很投入,很快就写满一页。放下笔,尼禄迎着阳光站起身,将写好的演讲稿看一遍。阳光将他的瞳仁照个通透。太过投入的他习惯性的、出于本能,发出一个纯真的微笑,你的希腊语学得怎么样了?罗德,我们很久没有他忽然顿住,话音戛然而止,又默默坐回到椅子上。四周的奴隶屏息,没有一个敢出声。从元老院到家宅,奴隶沿着街道撒玫瑰花和坚果,车轮碾压果壳,一路啪啦啪啦。尼禄拿着演讲稿,一边反复默念演讲稿,一边晃着身体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这是继位演讲,皇帝必做的第一场演讲。阿格里皮娜多次派奴隶捎来口信,提醒他一定要熟背演讲稿,不要毁掉新皇帝的第一印象。我手握罗马。上穷无尽天,下至无底地,唯我一人尊这是演讲的第一句话。几名华服的奴隶将金砖堆成阶梯状,尼禄踩着金阶梯走下来,一身红底紫条纹的丝袍。乐师列在元老院两侧,竖琴在他踏上第一个台阶时恰好奏起。元老院的三道门随着他的经过一扇扇打开。美貌的女奴往空中撒金粉和花瓣,香水味扑面而来。他的睫毛落了金粉,音乐和欢呼声象失控的洪流一般压过来。这里集中苦难世界的所有热闹,宛如从稀薄的牛乳中硬炼出醍醐。尼禄颈项笔直,从近卫手里接过权杖,所有的贵族盛装出席,集体站立为新皇帝鼓掌。那柄剑,就竖在正中央的演讲台。剑身象一排沉钝的牙齿。我要你帮我拿到近卫军长官的金剑,然后毁了它。罗德的话在耳边响起。尼禄顿时遁入恍惚。恍惚中,他看见打扮靓丽的母亲、雷珂、屋大维娅、假笑着的元老们这些出现在他生命的活生生的人,此刻却象幽魂一样浮动着。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眼前好象一出默剧。他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记忆回到那个在庄园的夜晚。在他兴冲冲地扑向罗德时,罗德闷声,闭着眼睛,直接向后倒进他怀里。那个时候,我的罗德就已经不想活了吧。尼禄这么想,心底一阵剧痛,仿佛心脏凿开一个孔,往外汩汩冒血。不知不觉走到演讲台前。跟在身后的家奴提醒他:您该做演讲了,主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好象生长在院墙上的、割不完的疯长的杂草,从四面八方涌来。尼禄伸手摸到剑柄,眼角泛红。因为眼里的水雾,他看什么都是颤颤巍巍的。演讲台前,他哽咽了,开口就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什么都没有了所幸这句哽咽的话淹没在四周的噪音里。紧跟着他的家奴吓得一头汗,赶紧拽了拽他的袖摆,提醒道:主人,这是继位仪式啊尼禄握住剑柄,对着眼前默剧一样的场景,将喉头的酸涩硬是咽下去。我手握罗马。上穷无尽天,下至无底地,唯我一人他在这里作了停顿,喉咙涨得酸痛,演讲稿的一角被他捏出一团褶皱。因为失去爱人而极尽世间权力和尊贵的尼禄,在这一刻觉悟到,众生皆苦。典礼结束后,尼禄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地牢处置安东尼。地牢里的罪犯都犯下过重罪,条件最为恶劣。但尼禄坚持要亲自过来,处死安东尼。地牢又闷又湿,长满青苔的墙壁渗出黏糊糊的水珠,象沿墙流动的某种怪物的口水。几名近卫在地牢的走廊里铺上草垫,尼禄咯吱咯吱地踩过一路干草,墙顶带有草腥味的水珠滴进撒满金粉的头发和披肩。铁底的军靴停驻在一个小木窗前。尼禄用权杖抵了抵木窗。里面传来激烈的动静,哥哥!我的哥哥来救我了安东尼在囚牢里尖叫,拳头砸在囚笼的木板上咚咚作响。把笼子打开。尼禄看着震动的木板说。两名狱官用钥匙打开锁链,将只能躺着的安东尼从囚牢里拖出来。一股刺鼻的恶臭散出。安东尼皮肤溃烂,青色的脓疮长满一脸,长久浸泡在秽物里的衣服破破烂烂,从脚到小腿都是黑色的。他的样子惨不忍睹。边上的狱官和近卫都缩起脖子,有的掩住鼻子。哥哥安东尼咧开嘴微笑,露出一排黑黄的牙齿,我等你可太久了尼禄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说道:你的兄长不会来了。安东尼感觉不对,睁大眼睛去看来人,呆愣地说:你是谁尼禄没有回答他,接着原话说道:你的兄长门希,因为纵火,害死了两百多人,还连累到大贞女茱莉娅,她因为帮助纵火而即将受到活埋。纵火茱莉娅活埋安东尼断断续续地听着,一时反应不过来。最重要的是,尼禄的语气忽然狠绝,他相当于逼走了我的罗德两字硬生生压下去。他认为蛆虫一般的安东尼不配听到这个名字。安东尼意识不清醒,肮脏的头颅左右摇摆,嘴里哼哼道:门希哥哥你来救我了我好饿好冷尼禄嘴角抽了抽,一脸冷漠,看着精神不正常的安东尼在地上打滚。把熔化的铁水灌进他的喉咙里。他一字一顿地命令道,这样他就不会抱怨又冷又饿了。接到命令的狱官不由地寒毛直竖。作者有话要说:罗德要出场啦第67章 海上的罗德一艘装满物资的大船慢慢停靠在圆形海港。戴着粗布头巾的水手们赤膊,晒得黢黑的皮肤沁出一层白花花的海盐,他们往岸上抛出船缆,套牢船桩,打出结实的水手结。船长放下用来望远的棱镜,把无数根小细辫的头发往后一拨,露出满意的微笑。一名矮小精瘦的水手跑过来,将头巾一摘,禀报道:头领,船已经靠岸,您看现在该搬货了吗?船长眯起本就一道缝的眼,昂着头,阴阳怪气地说:你刚才叫我什么?头头领啊水手抓两把后脑勺,有点胆颤地弯下腰。船长捶他一拳,说道:要叫我船长,我们现在是船商,不是海盗!水手忍着背上传来的疼痛,干笑两声,小心地问:那船长,咱们现在可以卸货了吗?要不,我去拿钩子,把货钩出来船长又暴力地捶他一拳,胡说!箱子里装得可是昂贵的易碎品!白痴才会用钩子!水手委屈巴巴,满满一船货,人手一只只抬,到日落也抬不完他又小声问道:船长咱们船里到底装的什么啊?一路上,我们不敢开快船、用毛毯包住它们,象对待女人一样呵护它。副船长只说是从东方进口的,别的也没说船长咧开镶着几颗金牙的嘴,拍着扎满小辫的脑袋,那个词真是该死的难拼写好象叫什么次管他呢!你们的副船长保证过它是合法的、能赚大钱,这就够了!水手张望四周,低声耳语道:船长,你说副船长刚来没多久,他说的话值得相信嘛?船长怒捶他一拳,喝道:闭嘴!这一整艘船都是他给我鼓捣来的!你无知得就象一只没脑子只会蹦跶的水母!说完,他搓了搓鼻子,面向湛蓝的大海。海面上,一片白色海鸥掠过,剪影嵌在太阳中央。他晒得黝黑的脸认真起来:你入行太晚,哪里知道副船长和我过去的恩怨水手揉着被捶痛的后背,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船长看一眼层层叠放的货箱,无奈地说:我问你们的副船长吧。副船长的舱室很干净。船长把自己的舱室专门腾出来,留给了新来的副船长。准确的说,是在水边捡来的副船长。两个月前的晚上,痛哭流涕的头领带着鼻青脸肿的海盗们上岸,准备找个黑市商人把船贱卖。他们侥幸从官船的追赶中逃脱,飞来的投石砸得他们头破血流,连桅杆都断了。头领看着受伤的手下们,鼻涕和眼泪齐下,哭喊着发誓再也不做海盗了。然而就在上岸时,他们在水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罗德。头领当即就认出,那是奥古斯都后人的亲卫,曾经帮他劫持一艘装满丝绸的商船罗德头靠着窗框,一边往窗外望着纸片般的海鸥,一边啃着一颗歪歪扭扭的苹果。他一身劣质的粗布衣服,长发用带子束起,下颌骨随着啃咬的动作一动一动。遮门的草帘掀起,阳光象金黄的雾气一样洒进来。罗德的眼睫渐渐下斜,看向门口说:船靠岸时要轻点,韦尔巴。不要碰碎了箱子里的陶瓷。韦尔巴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缩了缩脖子说:还是这里暖和。我把最好的舱室腾出来给你,我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大善人。罗德咬一口苹果,我帮你修好桅杆,还帮你签合同。你一点不亏。不亏,当然不亏韦尔巴谄笑着,凑上前去,从那么高的山顶跳下来,虽然没死,你也伤得不轻,骨头断了好几根,更别提数不清的淤青和擦伤。行医的老头说,你还得在温暖的被窝里躺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