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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1 / 1)

他语气谨慎地说:可是主人病危,素淡的嘴唇在这种时候会被看做不详的兆头。阿格里皮娜回头。她背后就是躺在病榻上的克劳狄乌斯。克劳狄乌斯眼窝黑紫,脸色蜡黄,下巴消瘦得现出道道沟壑。四周药草的烟气缭绕,象海底的虫蟊一样游进他的鼻孔和嘴缝。上次的晚宴结束后,他开始频繁呕吐和腹泻。他的症状是严重的食物中毒,但跟他一起进餐的屋大维娅和年轻贵族却都安然无恙。这几天他甚至开始尿血,迅速衰弱下去。阿格里皮娜瞅他一眼,回过头,继续不紧不慢装饰仪容,没看见我已经戴上了黑头纱吗?医生告诉我说,我的叔父快要咽气了。她瞟一眼家奴,平淡地说:去给元老院传个口信。皇帝已死,从现在起,罗马城所有的奴隶都得穿黑丧服,所有女人不准化妆,更不准涂鲜艳的口红,所有喜庆的婚礼必须取消。家奴先是怔一下,说:主人还没彻底咽气现在您就要通报吗?对。她放下木梳,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与其对你的女主人指手画脚,不如趁着现在给你的男主人换上火葬时穿的葬服。等他的身体变冷变硬,可就很不方便穿了。家奴的冷汗洇湿一片。阿格里皮娜站起身,将一块完整的黑丝绸披在身上,扣好铅灰色的搭扣。她踩过一地花花绿绿的马赛克地板,来到床前,伸出一根指头,指甲盖轻轻刮过克劳狄乌斯黢黑的眼圈。忽然,两根指头扒开他的眼皮。阿格里皮娜仔细检查他的瞳孔,对奴隶吩咐道:抬进来棺木吧。奴隶们愣住。按照规矩,人死后的身体应当静放一夜,以假死是否假死。怎么?我命令不动你们了吗?阿格里皮娜语气严厉,我是罗马的皇后,是你们的女主人,是唯一一个有能力蓄养你们的人。奴隶纷纷走动起来,一个个讳莫如深的脸色。家奴拿来火葬时用的黑葬服,忧虑地说:需要派人去那不勒斯召回公主吗?主人昏迷时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是主人最牵挂的人那天晚宴后,为了让屋大维娅和阿斯迅速建立感情,阿格里皮娜专门给两人拨一笔钱,让他们去外省的那不勒斯游玩。不必。阿格里皮娜说,就让她和那个小法官好好相处吧。叔父最希望他的女儿能嫁出去,我要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入殓师携着化妆箱前来,给皇后下跪行礼,走到烟气缭绕的床头。他挖出一点蜂蜜,加入油脂和一点点铅白,制成死人用的粉底,涂在克劳狄乌斯脸上。在指肚碰上皇帝的脸皮时,入殓师感受到人体的温热。他意识到皇帝其实尚未死亡,诧异地回过头。阿格里皮娜又阴又冷的棕眼睛看过来,透过灵异旋绕的烟雾,她的视线好象一条湿气中爬行的蛇。入殓师被这个视线吓到,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憋回肚里。化好妆之后,直接装棺。阿格里皮娜在温水里洗了脚,换上一双黑宝石镶嵌的鞋子,今晚直到明天火葬,全程都由我来守灵。家奴给克劳狄乌斯系上葬服的搭扣,想了一会,问道:需要我通知多米提乌斯大人过来吗?阿格里皮娜顿一下,穿鞋的动作慢一拍,问道:尼禄还是没出门吗?他把自己锁进屋里,谁都不愿意见。家奴说,他的家奴怕主人出事,在窗框上凿个小洞,每过一会就往屋里偷看一眼。阿格里皮娜蹬好鞋,问道:打捞队的人有收获吗?洪水淹到了半山腰,听说尼禄在清醒后命令打捞队搜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水流很急,打捞队员们都认为生存的希望很小。家奴唉声叹气,虽然因为有水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但从那么高的山顶跳下来,一定会被水拍到休克。再加上现在是寒冷的冬天阿格里皮娜默默听着,问道:尼禄呢?他现在怎么样了?状况不太好家奴说,据说大人总是盯着一只黑手套,一会穿上一会又摘下。这几天他不吃不喝,什么都不做,就只重复这一个动作。阿格里皮娜的棕眼睛发出冷峻的光。她凝重地说:别让他过来了,我允许他通过悲痛和死去的爱人再享受一天的二人世界。等到明天火葬之后,我会亲自从屋里把他拽出来。家奴点了点头,将黑铁打造的葬鞋套在克劳狄乌斯脚上。入夜,化好妆的皇帝装殓完毕,摆在宴会厅的正中央。黑丧服的奴隶们往地上泼水,再扫净地面。女奴把白蜡烛插遍烛台,餐桌布和门帘都换成黑色。家奴指挥一帮年轻力壮的男奴,在庭院竖起石膏像和神龛。厨师们生起柴火,往烤乳猪的肚子里装藏红花和水果,用于供奉冥神。他们在为明日盛大的葬礼做准备。阿格里皮娜站在按照克劳狄乌斯面孔制作的石膏像前。她盯着石膏像,一脸沉思的表情。忽地,她抬手,用丝帕擦掉落在石膏上的灰尘。石膏像和棺材上绝不能落一粒灰尘。她出声训斥奴隶,明天会有数不清的贵族在石膏像前悼念,他的棺材会一路接受跪拜,一直送到广场火葬。如果连这两样都脏兮兮,人们会嘲笑皇室的。一名听话的女奴拿起丝布,走去宫殿擦棺材。两个奴隶用砂纸打磨石膏,再拿湿抹布擦净。阿格里皮娜叫来家奴:司葬都安排好了吗?安排好了,包括演员和乐师,他们个个精通歌唱和七弦琴。家奴说,火葬之后,会在剧场举办角斗士竞技。胜出的角斗士会得到消除奴籍的待遇。但是阿格里皮娜斜去眼睛,但是什么?用来陪葬的泪瓶还没准备好。家奴小心翼翼地说,但现在公主还不知道主人去世的事实。泪瓶是一种细颈玻璃瓶,是殉葬品。泪瓶要装逝者恋人或亲人的眼泪,并和逝者一起放进棺木。罗马人相信,有了泪瓶,就算逝者去了冥府,也会有亲爱的人陪着;等到亲爱的人百年之后,也会跟着泪瓶回到逝者身边。家奴埋着头,不敢看阿格里皮娜的眼睛,轻声问道:除了公主,主人还需要您也为他流几滴眼泪阿格里皮娜斩钉截铁地说: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它们都在我第一任丈夫的泪瓶里。等我死后,我要去他那边话音未落,一名女奴慌慌张张地飞奔过来。她跑得太急,跑掉的一只鞋趿拉在后面,鞋带还绑在她的脚踝上。这是刚才去宴会厅擦棺材的女奴。没等阿格里皮娜开口,家奴率先斥责道:皇室的奴隶怎么能变得这样狼狈?主主人她叫喊道,棺材棺材里有动静阿格里皮娜的面色骤然深沉,深陷的眼窝中一片黑翳。一定是冥神显灵,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她一边有条不紊地朝宫殿走,一边对奴隶吩咐道,替我把门窗关上,所有人都不准靠近。卑贱的奴隶不得触犯神明。宫殿的门窗全部关阖。阿格里皮娜走到棺材前,四周尽是静止的白烛光,密集得象坐落海底的珊瑚绒毛,显得十分圣洁。棺材里传出咚咚声响,棺材盖随之一震一震,灰尘从缝隙间簌簌而落。这个声音仿佛反弹的皮球,在殿堂的墙壁和支柱间来回反弹,萦绕不断。阿格里皮娜盯着棺木,白皙的手指落在震动的棺盖上,轻抚浮雕上的小天神。你为什么还不死呢?叔父。她这么说着,用力推开木棺盖。克劳狄乌斯眼睛睁到最大,乌黑的嘴唇咕哝着,发出嘶嘶的气声,套着铁丧鞋的脚还在蹬踹棺材。因为窒息,他身体扭曲,脸皮呈现出一道道枝桠般的紫色。阿格阿克劳狄乌斯从喉咙里挤出侄女的名字,指甲疯狂地抓挠棺材。阿格里皮娜怕他的喊声引来奴隶,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口鼻。为了我的丈夫,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用力她满脸涨红,再也不会痛苦叔父,再也不会痛苦了。受了这么多天的罪,您该解脱了克劳狄乌斯左右摇着脑袋,瞪大乌紫的眼睛死盯他的侄女,在她的指缝间喷出药草味的热气。他双手扒着棺材边,差点就要坐起来。他一直呜噜呜噜地说着什么,很难听清。阿格里皮娜差点按不住他,改用双手猛掐他的脖子,不要再反抗死亡了您活了六十四岁,当了十四年皇帝,应该知道知足。屋我克劳狄乌斯被她掐得窒息。不准出声!阿格里皮娜象斥责奴隶一样斥责她的叔父,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掐他的喉咙,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我会给您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会让史官只记你的政绩,让罗马的后代都念你的好克劳狄乌斯挣扎得更厉害了。铁鞋踹得棺材噔噔作响。他那两片紫黑的嘴唇合成一个小圈,含糊不清,屋屋他闹出这么大动静,纵使是阿格里皮娜也慌张起来。她变得歇斯底里,指甲掐进他的肉里,闭着眼睛低吼道:我会给屋大维娅安排一个好归宿的!她很快就会结婚。这辈子我都会保全她、保全她未来的孩子,让她和她的后代都不失优越的皇室生活!听到这话,克劳狄乌斯忽然消停许多,象一个终于满足心愿的怨灵,选择放弃反抗。阿格里皮娜大喜,象蛊惑似的说道:你的女儿会幸福的。拜托你就乖乖死掉吧,我的叔父克劳狄乌斯宛如被施咒,果真渐渐沉寂下去。过了很久,阿格里皮娜松开手,全身都在发抖。她徒手杀死罗马的皇帝、自己的叔父,也是第二任丈夫,浑身大汗淋漓,慢慢瘫坐在地上。她满脸通红,四肢酸软,在地上喘了好一阵子。许久之后,调整好呼吸,她转而笑了起来,笑声穿过密集的白烛光,烛芯微微振动。她的叔父在棺材里眼睛半睁,彻底没了呼吸。第64章 长大的尼禄正如阿格里皮娜承诺的那样,克劳狄乌斯以前所未有的规模、风风光光地下葬了。他去世得太突然,遗嘱都没来得及立,更没有时间宣布新的储君。因此,尼禄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任皇帝。阿格里皮娜带着御用的裁缝来到儿子的家宅。尼禄即将登基,需要合身的礼服和桂冠,以及一柄象征权力的权杖。他躺在罗德经常躺的那颗榕树上,穿着罗德跳崖那天穿的白袍,姿势一动不动,就象结出一层茧子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坚硬。尼禄消瘦很多,下颌瘦到显出骨形,很是刚毅。他的手腕骨突出,一只手戴着旧的黑皮革手套,绑带交叉缠绕结实的小臂。在看到他时,阿格里皮娜吃了一惊。她本以为向来感性的儿子会一蹶不振,但尼禄实际比想象中坚强许多。她从树下仰望他,不知怎的鼻子发酸,眼里涨起一层白雾,唤道:尼禄我的儿子。尼禄的睫毛往下阖,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阿格里皮娜使劲眨了眨眼睛,将眼里的白雾驱走,恢复一贯的镇定。她环视庭院,几排铜箱银箱码垛在廊柱后,由丝绸捆扎着,箱面的浮雕很是精美。这几天收到不少礼物吧。阿格里皮娜看着箱子说,听说你回绝了很多贵族元老上门拜访的请求。尼禄瞟一眼脚下不远处的箱子,脸色冷漠,没搭理她。阿格里皮娜叹口气说:我理解你,尼禄。十三年前,我经历过跟你相同的遭遇。你的父亲死了,死在我的怀里。我当时哭晕了过去,醒来后真想和他一同死去,但他的遗言硬是让我多活了十三年。她默默看向尼禄,问道:你的亲卫留下遗言没有?只有把爱人的心愿当成自己的心愿,才能有活下去的理由我们不一样。尼禄忽然出声,罗德没有死。阿格里皮娜轻轻一笑:当年我也这么欺骗自己。可湍急的洪水、结冰的冬天你觉得,他能支撑多久呢?尼禄沉默不语,眉头倒挂着不住颤抖。他强行将悲痛压制下去,眼睛充血,坚毅地说:除非我亲眼见到他失去心跳、失去呼吸,否则我就不会放弃寻找他。我这一生都悲观对待所有事;但唯有这件事,我一定要乐观。现在全世界都在放弃他、以死亡为借口渐渐遗忘他。但我不能这样,因为我是他的男人,不是一个只会哭的懦夫!噢我可怜的孩子阿格里皮娜摇了摇头。尼禄继续说道:罗德说过,永远不会把后背留给我。我同样也是,无论他是生是死。你不能这样。阿格里皮娜满脸的复杂神情,你得学会接受这一切,我的儿子我不接受!尼禄打断她说,我不要对命运逆来顺受,不要在大悲之后自我疗愈,不要在没有罗德的时间里展开什么新的人生!阿格里皮娜皱起眉,严厉地训责道:难道你偏要和命运的力量抗衡吗?!你太不自量力对。尼禄猛然攥紧戴着黑手套的手,我偏要让寒冰有温度,要让残酷生出浪漫,要让悲剧迸发出笑声。荒唐阿格里皮娜还保持着严肃的神情,但声音却变得虚弱。你做不到的,尼禄。或许你该少看些热血上脑的英雄事迹。就算是我来,我见,我征服的恺撒,结局也是被一众元老捅死在台阶上她语气沉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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