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娅盯着他问:您要借什么?门希走到木箱前,吹去箱体上的灰,拍了拍箱子。灰土颗粒从木板缝中掉落。十万赛斯特斯,他微笑着说,以及这些燃料。激情的初夜一过,罗德就打开了尼禄感受世界的另一具身体。尼禄几乎每天都留在一楼的卧室里过夜。他总会在阳光扫进密织的窗格时醒来。罗德侧卧在他怀里,光裸的皮肤染上晨光特有的金蓝色。尼禄从背后搂着他,视线逆光。这使他看到罗德侧脸的绒毛,闪着浅金色,和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一样的颜色。尼禄挑起他一绺头发,移到嘴边亲吻。我醒了。罗德背对着他说。他的声音不带鼻音,显得很清明。说着他就翻过身,枕在尼禄的胳膊上。他眨眼的速度和平时一样快,毫无刚醒时的慵懒。他是睡醒时刚睁开眼就能使眼光清明的人。尼禄搂紧他,两人侧卧着抱在一起。他们不需要说话,仅仅一个拥抱就能产生坦诚交流的氛围。某种程度上,他们就象由同一个灵魂主宰着的两具身体。他们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尼禄抚摸罗德的脊背,仔细感受他肌肤的质感、肌肤之下筋骨的位置、脊椎的一节节突起。他内心因此而涌起热流,却并不是兴奋的、热烈的情绪,毋宁说是一种稳定的安宁。原来人幸福到极致,就会进入大安宁。罗德老实地让他摸一会,片刻之后才揉一把他的卷发,起床吧。尼禄听话地坐起来,脊背弓着,一副很放松的姿态。因为定期进行武力训练,他臂膀的筋肉微微鼓起,显得很结实。在浅蓝光色的卧室里,他后背的皮肤呈现一种冷色,中间的脊椎象沟壑一样凹进去。我要你帮我穿衣服。他歪过脸,对还躺着的罗德说。罗德用手背遮住眼帘,闭着眼睛懒懒地说:你可以摇床头的铃铛,奴隶们会进来,还能帮你熨平衣服。他指了指散落一地的衣服。那是他们昨夜在床上情急之时扯下来的。尼禄掀开他的被子,让他的身体充分暴露,罗德顺势将双腿交叠在一起。他们两人都没穿衣服。尼禄躺下去,侧脸压着他赤|裸的腹部。透过隐秘处的黑色毛发,罗德的膝盖是深沉的红色,腿部的肌肉足够饱满,使得大腿上光影交织,有希腊雕塑的艺术感。尼禄被这种艺术美蛊惑,伸手去摸,从膝盖一路摸到胯骨,再接着抵入腿缝间。罗德拨开他的手,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从眼角斜下去看着他,我给你穿。说完他用两个指头从地上捏起内衣,直接甩在尼禄身上。尼禄知趣地站起身,对着铜镜套好。这种宽大的内衣叫做丘尼卡,深红色条饰,领口象一道缝,正好露到他平直的锁骨。罗德拎起皮质护腕,冲镜子里的尼禄说:抬一下手。尼禄照做。罗德从背后环住他的臂膀,下巴压住他的肩,将护腕系在他的手腕上。他的红唇在暗黄的铜镜中呈现砖红色,线条凌厉的眉眼被模糊的镜面晕开,显得很古典。一缕黑发滑到他的眼前,被他撩到耳朵后面。尼禄有点目眩,下意识地去摸他的手,头脑发热地说:罗德与其说这是呼唤,不如说是一种自白。罗德停住系带的动作,抬起眼梢看向镜子,怎么了?尼禄被爱人看着,感觉时间在飞快倒回。他回到当年在榕树上,因为不小心碰到罗德的手、而心潮澎湃的时候。他就象那个不经人事的少年,一下子羞红了脸。尽管他对罗德身体的每一处都了如指掌。尼禄垂下眼帘,眼睛热热的,我好爱你,罗德罗德愣一下,环抱住他的臂膀,下巴戳进他的颈窝,小声说:我也喜欢你。就在被罗德抱住的这一瞬间,一轮红日似乎跃起到尼禄的眼帘后,随即炸裂成无数的碎片。对于身处爱情中的他,仅仅是一个来自背后的拥抱,就能产生和做|爱一样的满足感。尼禄情不自禁地低头,亲吻罗德的手指,紧接着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我好幸福啊第58章 怪物的由来阿格里皮娜走进家宅时,奴隶们先是震惊,再逐渐面目严肃,个个都讳莫如深的模样。随行的女仆被阿格里皮娜留在门外。她通身穿着蓝紫色的纱裙,大臂戴着黄金制成的蛇形手镯。她的发间压着麦穗形状的金发箍,眉毛上方盘起一个发髻,余下的头发烫成波浪,这是时下流行的贵妇发型。你们的主人呢?她语气冷淡地说。诸多奴隶中等级最高的家奴上前,向她行礼后说:主人已经起床,正在穿衣。阿格里皮娜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我就在这里等他。尼禄一边扣死托加袍的搭扣,一边满面红光地从庭院的廊柱间穿过。瞥见母亲时,他就象撞到一面玻璃墙那样猛然止步。阿格里皮娜坐在天井边上,紫色的头纱包住她银白的头发。她的头顶正上方就是蓝紫色的天空,到天边一直渐变到亮白色。微微佝偻的阿格里皮娜,就象从背景中直接撷取出来的一笔色彩,与风景意外的和谐。尼禄第一次觉得他的母亲老了。阿格里皮娜听见动静扭过头,看到廊柱后的儿子,板着脸说:你怎么会从一楼出来?一个贵族应该在高楼层的卧室里睡觉。一个贵族有权选择自己睡觉的卧室。尼禄绕过一根根廊柱,我只想睡在让我能够全身放松的地方。何况我每天都得在日出之时起床办公。阿格里皮娜站起身,不以为然地说:你的父亲每天都会在日出之前结束洗漱和更衣。一提到丈夫,她不自觉地想说更多,就连来找尼禄的目的都忘记了,他比你更自律,也更上进,每天都要用掉数十张蜡板,那些蜡板都是我亲手刮平的。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人尼禄表现出一点兴致,多么美丽的爱情故事。阿格里皮娜讶异起来,紧紧盯着他的脸。直到尼禄以同样疑惑的眼神盯回去,她才开口:你变了,尼禄。我哪里变了?尼禄语调平平地说。阿格里皮娜半眯着眼睛说:变得理解我了。以前的你,总会在我提到你父亲时跟我绊嘴,就象一只小豹子一样要咬我。尼禄重新板起脸,清晨的冷风将他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他戒备地说:你这么早过来要做什么?一般我只会在下午招待客人。阿格里皮娜往四周看了看,别有深意地说:你的亲卫呢?你真的把他接回家了?尼禄象被戳到软肋一样脚底打晃。他甚至能听见身体内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嗡声。他尽力克制自己,不冷不热地说:他是我尼禄的亲卫。他的去向不必向你汇报。阿格里皮娜瞥见他暴出血管的脖颈,冷笑道:你果然把他接回来了。她走近几步,将搭在肩前的波浪卷发统统撩到肩后,显出一种利落的姿态,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不想杀他,我会亲自动手。你不能伤害他!尼禄脸色发青,你绝对不可以伤害他!阿格里皮娜白了他一眼,把你这副护崽鸡一样的态度收一收。她抱起双臂,拇指不停抚过大臂上的金蛇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她忽然凶戾地说:你拒绝与屋大维娅结婚,不会就是因为他吧?她紧接着问道:你和他的关系,已经到哪一步了?尼禄的脸色由青转红。只要罗德这两个字冒出来,他全身的神经就象被牵引出离一样,表情和动作都不再听从大脑的指令。这一刻他痛恨人类大脑的无能。阿格里皮娜皱紧眉头,每天只往返于别墅和元老院的你,根本不知道民间的舆论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他是你登帝的祸害。可罗德有什么错?!尼禄眼睛充血,说话的声音猛然增大,他从未触犯任何法律。他所谓的罪,是他的血缘强加给他的。他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他停顿一下,声音转而低沉起来:就和我一样。阿格里皮娜走近一步,面容冷静。天光给她的脸覆一层铁灰色,于是她说出口的话也附带一些金属味:连续泛滥的洪水让民众质疑你治水的才能;很多元老在街头演讲,用洪水和亲卫来攻击你;克劳狄乌斯正在物色新的储君,因为你拒绝与屋大维娅通婚她的眼色忽然暗沉下来,声音陡然变小,为此我已经暗杀了几名有才华的年轻贵族。尼禄只惊讶了一瞬间,接着意料之中地冷笑一声。杀死多少人我都不会在乎,更何况一个护卫。阿格里皮娜平静地说,就算他是你的贴身亲卫,只要我想杀,你也是拦不住的。尼禄前额的青筋凸起,眼睑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冷风灌入他的衣袍,使他看起来象即将爆炸一样膨胀。这一刻阿格里皮娜莫名感到一些压迫感。等到风停了,衣袍重新挂在他清瘦的骨架上。他眼睛很红,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我已经理解你了他要以呼唤亲人的方式,向阿格里皮娜示弱:你就不能理解我吗?我的母亲阿格里皮娜听到这两个音节,心脏就象被扯动一样酸疼起来。因为尼禄从未喊过她母亲。她的脸色青红交织,只觉得胸口的酸胀感翻滚,直直顶到嗓子和眼睛。她的眼泪差点就被这股酸胀顶出来。与此同时,丈夫的音容跃起在她的脑海:那时候,年轻而不苟言笑的多米提乌斯,为了吓退她将近两年的求爱,将一条活蛇砍成两截,当着她的面生吸蛇血。而她拾起还在跳动的另一截蛇,微笑着将嘴唇贴上蛇的截面。多米提乌斯愣住,沉默一会后,终于象认输一样叹出一口气:算了。他望着满脸是血的阿格里皮娜,思索了很久,认命般地冲她笑笑:我想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怪物。这是他终于接受她的一刻。算了阿格里皮娜脱口而出。她眼睛发酸,慌乱地扯下纱巾遮住自己的脸。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用纱巾遮着涨红的脸。在女奴的搀扶下,她跌跌撞撞地走出庭院。尼禄听到门外凌乱的马车声,双腿酸软得差点要跪下来。他如释重负地回过头,瞥见一楼的玻璃窗打开了一道缝。他心下一紧。罗德听到一切了。尼禄战战兢兢地走进餐厅。罗德站在餐桌前,正在用木勺盛出玉米粥。他背对着亮黄的、喷着火星的壁炉,头顶两侧是拴起的墨绿色幕帘。他看上去很平静,吃饭。他说。尼禄一边打量他的脸色,一边躺在沙发上,将丝绸餐布铺在面前。两人都沉默。尼禄用贝壳形的餐勺拨动着豆子,放进碾成泥的鹦嘴鱼肝里。他偷瞄罗德一眼,放下餐勺,用银刀将来自西班牙的腌黄瓜切下一小块。他把食物吞下去,只觉得这一口东西象无法消化的金属,从咽喉一直下坠到腹部。他腾出一片空地,率先开口道:我想你躺过来,和我一起吃。罗德给自己倒一杯蜂蜜水,我不习惯躺着吃饭。尼禄放下餐具,托着腮说:以后我都要坐着吃饭。罗德将移到嘴边的蜂蜜水又放下,尼禄。他语气凝重地叫出他的名字,好象要宣布什么噩耗一样。尼禄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某种程度上,他真的很怕罗德。罗德靠在雕着战神马尔斯的梁柱上,眼睛向下看着他。火光在他脸上拉出一片金箔,不要为我自降身格。尼禄讪讪地伸出手,从太阳形状的小银碟里捏一粒绿葡萄干,衔在唇间。今晚我不回来了。罗德说,我要带一队火警去巡逻,这是我的公务。尼禄带着鼻音小声咕哝:我不想你再做这个火事总长了。罗德将杯口抵在唇边,我也不喜欢这个职务。尼禄拿掉葡萄干,很有兴致地问:那你喜欢做什么?罗德摇晃手里的银杯,两睫之间的眼睛被火光从侧边照透,呈现玻璃珠一样的透明。他认真地说:海盗。尼禄笑道:这个职务我帮不上忙。罗德喝一口蜂蜜水,放下银杯,看向正在吃饭的尼禄。尼禄咽下玉米粥,捏起烤熟的不列颠牡蛎,蘸上鱼酱,夹在铺着紫甘蓝的面包里。吃完了吗?罗德忽然开口问。尼禄愣了愣,放下热乎乎的面包,粘着面包屑和鱼酱的手指僵在空气中。吃完了。他回答道。罗德将遮挡用的幕帘放下,径直走过来。他扯掉本就松松垮垮的衣服,赤│裸的皮肤在火光下显出黄铜的颜色。这具习武练就的结实的、精瘦的胴体,刚柔并济。他的肌肉是纤长的,微微绷紧,极具有观赏性。他踩上沙发,跨坐在尼禄胯间。罗德尼禄呼吸紊乱地说,你总是能给我惊喜,真是叫我受不了罗德拿起他的手,将他沾着鱼酱的手指含入口中。尼禄被这一幕冲击,猛地弹坐起来,双眼通红地盯着他。一会我希望你粗暴点。罗德贴近他耳边说,我的主人第59章 不可能的和解到了夜晚,罗马城内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黑暗中就象被剪碎的亮片。罗德戴上长檐帽,将帽带打结在靠近喉结的地方。他和几名火警将水泵搬上马车,转身望向曲折脏乱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