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瑟琳娜脸色阴重。她站起来,踩着一双镶嵌宝石的红凉鞋,咣咣地走到尼禄面前。你可要牢记我们赋予你的恩泽!她以风凉话的口气说,红指甲掐了掐尼禄的脸颊。昆汀的失败和不顺使她善妒的习气更重,对一时得胜的尼禄更加憎恨。回去以后,别忘了替我转达对你母亲的问候麦瑟琳娜恶狠地说。毒辣犹如汗液般从她前额和眉眼间渗出,我很久没见她了这几天正打算去拜谒她。我会的。尼禄扭着眉,嫌恶地躲开她愈发使力的手。麦瑟琳娜涂满金粉的眼皮抬起,勾得上翘的眼线一颤,就如黏人的蟾蜍般钉在罗德脸上。生性yín |荡的她如挖到宝一般,妆感浓重的双目间放射出可谓贪婪的红光。你的眼光倒是不错麦瑟琳娜急切地伸出手,去摸罗德的脸,他长得可真英俊!她狡猾如滑鱼一样的手,从罗德的唇角一路抚到他的喉结,又贪恋般地抚摸他的胸膛。罗德脊梁笔直,冰彻如寒窟的眸线一动不动。尼禄猛然抓过她不安分的手,在她刺伤未愈的手心处狠狠一按。麦瑟琳娜疼得惊叫一声,想撤回手,但被尼禄死死捏住伤处不放。他是我的人。他面无表情地说,险恶的情绪如枯藤般爬满他的脸庞。他眉骨之下便是黑云,好象冥河水一般淹没他青涩的眉眼。麦瑟琳娜心惊。她费劲地扯了两下才抽回手,揉了揉肿痛的掌心。绑在小臂的红宝石手链发出哗哗声响。她怨恨地瞪着尼禄,气氛一时间陷入僵局。宝座之上的克劳狄乌斯咳嗽两声,他沙哑陈旧的嗓音疲惫地传过来:行了尼禄,你领到了奖赏,现在可以退下去了尼禄向皇帝俯身行礼,眼神漠然地离开了,同他的亲卫一起。麦瑟琳娜死盯他的背影,双唇如蠕虫般弹跳几下,小声咒骂一句。克劳狄乌斯叹息一声。他歪靠在过于宽大的宝座上,满是皱纹的鼻梁一缩,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你总该给我留点面子他不太高兴地说,我知道你喜欢长相漂亮的美男子,可尼禄毕竟是我的后辈闭嘴!麦瑟琳娜火红的身影转过来,咄咄逼人,当了皇帝,就知道爱面子了吗?!这不是脸面的问题克劳狄乌斯被她瞪得有些发虚,可我们俩都不爱听那些闲言碎语,难道不是吗麦瑟琳娜抄着胳膊,嘴角迸出一丝讥讽,一副悍妇的架势,你这张总挂着口水的嘴,与其来指教我,不如去劝服那些橄榄油商,让他们少索取一点赔偿金!克劳狄乌斯愁容满面。他瘦弱的身体瘫在座上,佝偻着脊梁,无论何时都有一种猥琐的气息。那些一心只装钱的商贩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哀怨地说,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们更要借这个机会大捞一笔了麦瑟琳娜神色阴狠,盛气凌人地说:那就把你背着我偷买的那座大理石豪宅卖了!给我们唯一的儿子还债!克劳狄乌斯吸了吸鼻涕,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他委屈极了,愤慨好象蔓草一般,快速攀附上他皱缩的面庞。凭什么?他哆哆嗦嗦的,神情幽怨。本着头脑发热的劲头,他说出了早就想说的话,昆汀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谁知道是不是我亲生的儿子麦瑟琳娜愣了一下,嘲弄地笑笑。她架着胳膊走回到高座上,不可一世的模样。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她带着极重的戾气说,名义上是你的儿子就够了!克劳狄乌斯气得嘴唇发紫。他拼命地抿着嘴,涨红了脸,面部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痉挛。他笨重的驼背因此弯曲得更加厉害,鼻腔里发出嗤嗤的气声,。哼!瞧你这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就象一只被逼到墙角的老鼠!麦瑟琳娜不甘示弱地抨击他,嗓音尖利得如暗含锥刺。她交叠一下双腿,雪白的大腿从红纱裙下显露,很放|荡的姿态。别忘了你是本着谁的嫁妆和资源,才坐上你屁股下的宝座的!克劳狄乌斯如被点醒般僵硬。他粗喘了几下,硬生生将愤怒压制下去。他挤出一副讨好的笑容,靠到她的脚前,拉过她的手亲吻着说:别担心我会为昆汀作担保,替他说点好话。这事很快就会过去麦瑟琳娜冷哼一声,任由他卑下地亲吻,没有缩回手的意思。克劳狄乌斯心感悲哀,但也暗喜她这还算积极的反应。他连忙跪伏在她脚边,捧起她的红凉鞋亲吻几下,就象一个奴隶在讨好他的女主人。第18章 奇异的鱼酱昆汀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尽管克劳狄乌斯替他平息了官司,但他无疑是贵族元老们茶余饭后常常提起的笑柄。宛如饕餮的昆汀以暴饮暴食的方式排解郁闷。他油腻地躺在沙发上,一颗一颗地往嘴里丢鹰嘴豆。奴隶用扇子扇冰块,让肥胖的他感到凉快一些。昆汀抠掉扇贝里的肉,吧唧吧唧地大嚼特嚼,还用指头蘸蘸胡椒汁,回味无穷地shǔn xī 几下。他的眼睛在瞥到煎胭脂鱼时冒出绿光,膨胀的腮帮晃动着,好象一头摇头晃脑的肥猪。他扫过一桌美食,满嘴油光地抱怨一句:没有鱼酱!屋大维娅站在纱帘后,从帘缝间看着大快朵颐的昆汀。她是昆汀的姐姐。她完全继承了父亲克劳狄乌斯的长相,粗脖子塌鼻梁,脊背也象拱门一样拱起。她还有轻微的狐臭,身材过于干瘪和畸形,就象一只蜷缩在角落的跳蚤。由于极为相似的长相,克劳狄乌斯认定她是亲生女儿,对她格外宠爱。昆汀舞动着银牙签,挑起盘里的夜莺鸟舌,在肉桂酱里搅拌几下,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去接,吃相十分粗俗。昆汀屋大维娅晃着驼背走进来,神色不满地说,你把我的夜莺鸟舌也给吃了!昆汀瞟她一眼,肥大的鼻头攒动几下,自顾自地继续吃。屋大维娅用指头重重敲击餐桌,扣出令人烦躁的声响,喂!这些夜莺鸟舌可是花了我一百个第纳尔买的!你这个猪一样贪吃的家伙!昆汀不慌不忙。他用嘴巴去够胡椒汁,象饿狗一样舔光酱汁,嘲笑他的姐姐说:哪里来的臭虫?这股臭味简直毁了我吃饭的乐趣!屋大维娅最恨别人取笑她的狐臭。她愤恨地捶了他一拳头,塌陷的鼻子缩成一头蒜,就因为你的无能,父亲把允诺赠给我的别墅卖掉了!她气得一把薅住昆汀的红发,声音尖利地说:你就是个吸血虫!昆汀打掉她的手,几缕油腻的红发被揪掉了。他揉了揉疼痛的头皮,双下巴被挤得鼓出来,你丑得象父亲,凶悍的脾气倒象母亲!你就是集合了所有缺陷的垃圾!噢!我要用叉子戳瞎你的眼睛!屋大维娅气得抄起银叉,挥动粗短的胳膊。她跺了两下脚,象蝙蝠一样飞跳过去,与昆汀撕扯在一起。她的银叉准确无误地插进昆汀的胳膊上。昆汀疼得翻了个白眼,一个重拳砸上她的驼背。屋大维娅发出猪嚎般的惨叫声。一旁侍候的奴隶憋着笑,将这对冤对般的姐弟俩拉开。屋大维娅粗喘着气坐上沙发,象一只发威亮齿的豺,肥猪!她骂道。昆汀捂着渗出血的伤处。他那一双晶亮的小眼,深深嵌进满是肥油的脸上,好象钉子一般钉住不断摇晃的脸皮。他神色怪异,眼窝里满是灰黑的阴影,鼓胀的脸颊形状狰狞,就象一只被冥神召唤的亡魂。昆汀站起身,鼓鼓囊囊的下巴抖动着,装满油脂的五官流动成阴狠的表情。他突然掀起盛放剩鱼刺的小盘,一下子就拍到屋大维娅的脸上。屋大维娅直蹬腿,象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欺负我的人都别好过!昆汀好似香肠的厚嘴唇一开一合地说。奴隶们慌忙跑过去,去解救被鱼刺扎得直叫的屋大维娅。皇帝夫妇奖赏给尼禄的女奴的确是善于烹饪。榕树之下的庭院好象浮起一层青藻,阳光被打碎从叶缝间垂落,象一缕缕光雾曳动在这里。女奴坐在天井边,穿着粗麻制的围裙,手上在熟练解剖鱼腹。她掏出金枪鱼和鲭鱼的内脏,与贝肉一齐撒上粗盐粒腌制;最后再与松香和蜂蜜调合,放在陶罐里暴晒。等到鱼内脏发酵彻底,陶罐中过滤后的清澈液体就是鱼酱,剩下的沉淀物可以用来抹面包吃。鱼酱是一种成本很贵的食物,再加上制作起来气味很大、容易招引蚊蝇,克劳狄乌斯便下令限制在城市里腌制鱼酱。也因此,贪嘴的贵族们即使出高价也很难买到这等好物。罗德坐在榕树上休息,汗水顺着他刚硬的下颌滴落。他带着黑手套,翻手将沾染砂砾的剑刃收入剑鞘,白色剑光象游龙一样逆行他的周身。他刚刚练完剑,对着牛皮水壶灌一大口冷水,用衣袖潦草地擦去脸上的汗。一阵略带冷冽的风吹来。凉意好象羸弱的血丝,生长在空气里。罗马七月流火。罗德突然意识到,尼禄的生日快要来了。当年,尼禄在登帝后,将自己的生日设立为尼禄节。在那一天,所有罗马人不必工作,可以去剧院观赏竞技、音乐和戏剧。血淋淋的鱼肠码齐在天井边上,上面覆盖一层苍白的盐晶。女奴用石钵捣碎一种红色的药草,悉心地将药草碎末抹在盐晶上,猩红的血水被挤压出来、流淌一地。这是什么?罗德从树上跳到女奴身后,如黑鹰般落地,低沉的嗓音如闷钟一样从背后敲打她。女奴惊吓一下,手间的药草碎也抖落一些。赭红色的药草粉十分鲜艳,象一片充满毒菌的红藻。在这片青绿而温柔的庭院里,就象一滩不断滋生的菌群。是藏红花,大人。女奴敬畏地回答,它能治疗肠胃病,还能让鱼酱有浓郁的香味。罗德质疑。他捏起一点红药粉放在手里,凑近鼻尖闻了闻。这的确是极其馥郁的藏红花的清香气味。强烈的鱼腥气引来许多蚊蝇。它们嗡嗡叫着,叮咬鱼内脏,女奴不时挥手驱赶。罗德站定一会,平静的黑眼瞳匆匆扫过这一地狼藉。他闻了两下,令人不适的血腥如蜡油一般封住他的鼻子,使他有点反胃。蚊蝇会传播疟疾。罗德沉沉地说,语气有些凶恶,皇帝的限制令对你来讲不起作用吗?!女奴甩掉手上的血水,粗糙地往围裙上擦几下,连忙跪倒他脚边说:是主人允许了我酿制鱼酱。他说她顿住了嘴,欲言又止。他说了什么?罗德逼问。我想让你尝尝这个尼禄掩着鼻子说。他走到罗德面前,纤细的骨架撑起宽松的红袍,细碎的阳光溜下来,浮流在他修剪得服帖的卷发上。罗德面色不佳,肩背警戒地紧绷,家里已经有奴隶患了疟疾。您不应该为了一个近卫的口腹之欲这样做!尼禄细长的眉毛一蹙。他神情委屈,密集的眼睫微微颤动,眼睑之下几颗淡淡的雀斑随之晃抖。撒娇的情绪慢慢渗出,染满他的脸,使他象一只索取拥抱的、刚出生的小奶狗。罗德调整一下神色,拽住榕树的气须蹬上树干。这个位置能使他观察到院内院外的情况,方便他守卫。他向委屈之中的尼禄伸手,以松弛的口气说:上来吧罗德话音还未落,余光就瞥到门口的一个黑色幽影。他猛然撤回手,谨慎地按住长剑。尼禄循着他的眼光看向门口,刚刚还纯真的五官如镀上一层银般深沉。阿格里皮娜身穿黑丧服,在青辉遍照的庭院间,象陡然焚烧起来的一把黑火。现在还没有出丧期!她一贯的强势,你还不能穿红色!尼禄默不作声,对她冷眼以待。你这次表现得还算不错。阿格里皮娜难得地夸奖儿子。她压下眉锋,浅棕色的眼瞳蓦然闪过一丝柔软,好象一片柔嫩的蛇鳞,总算没给你的父亲丢脸罗德在树上留意到她这一瞬间的异样,眼神微动。你的15岁生日就在一个月后,这是你的成年生日。阿格里皮娜恢复了冷漠,我在元老院帮你争取了一个演讲的机会尼禄的脸瞬间黑下来,眉目间好象聚集了一堆阴云。阿格里皮娜继续道:以生日为契机,你要向那帮元老证明自己能独当一面!我不去。尼禄打断道,那是我自己的生日政治家没有生日和节日!阿格里皮娜强硬地说,你太任性了!她的红唇沉重地开合,好象被一层红锈所累赘。她郑重其事地说教道:要成为一名奥古斯都那样的领袖,你目前的努力和忍耐都不够格!要知道,人生中所有的眼泪和隐忍,都不过是荣耀来至之前的蠢蠢欲动!红血丝覆盖上尼禄的眼睛,有一种压抑。无奈的情绪从他脚底慢慢生根,沿藤一点点攀爬到他的头顶。尼禄无力而僵直地站着,感到一些晕眩。阿格里皮娜叹息,刚强的气质象铠甲一样包围着她。你太幼稚了!尼禄。你什么时候能强大起来她顿了顿,象你的父亲那样她说完这句话,身影就象浓烟散去一般消逝在门口了。尼禄胸口憋闷,抑郁如冰晶般慢慢阻塞他的血管。他细嫩的眼帘一垂,就形成一片脆弱的睫影。他的身材十分纤瘦,细碎的银色刘海半掩住腼腆的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