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个祸患!麦瑟琳娜咬着嘴唇,激动得剧烈起伏。您不用担心。安东尼圆滑地笑笑,我手握军权;而我的哥哥是将军,手握比我更重大的军权。克劳狄乌斯足够信任他,甚至让他主持近卫军的庆典;而您,有我们。这是阿格里皮娜没有的。麦瑟琳娜没有缓和过来,狠毒地说:我恨不得现在就毒死她的儿子,让她在我面前永远别想作威作福!您太心急了安东尼凑近她,小声与她耳语,药已经加到他每天的洗澡水里,早晚有一天他会成为第二个克劳狄,甚至连嗓子都发不了声音哼麦瑟琳娜阴恻恻地微笑,我就要看她痛不欲生的样子!最后的赢家一定会是我!荣光永远照耀您,我尊敬的皇后。安东尼恭敬地对她行礼。麦瑟琳娜将杯口凑到嘴边。她想象着,将来某一天阿格里皮娜对她低眉顺眼、畏首畏尾的样子,立刻就心情大好。她仰起脖子,往喉咙里灌了一口羊奶。腥苦味瞬间冲上她的鼻腔,象巨兽之爪一样冲进她的脑子。呸!她恶心得直接吐了出来。我记得您是最讨厌羊奶的。安东尼轻笑,看来您似乎改了口味。麦瑟琳娜盯着杯里的羊奶,又想到方才阿格里皮娜得意的表情。她努了努嘴,赌气似的,屏着呼吸将羊奶一饮而尽第8章 绑头发的艺术罗德很快就搬进了尼禄的宫殿。作为亲卫,他要时刻跟在尼禄身边,贴身保护他的安全。一颗能遮天蔽日的榕树生长在庭院里,浓绿的树叶象一朵隆起的云、行将把墙壁胀裂,往两边分叉朝上的枝干象少年张开的、赤|裸的双臂。于是院里一切景致都镀上一层青春意味的浅青色,空气中有树叶的清苦味。这里永远朝气蓬勃。罗德按着剑,经过一根根大理石廊柱和色彩鲜烈的马赛克壁画,走到榕树下,抬头往树间看去。阳光象流沙一样从叶缝间掉落下来,树叶晃动,象一抹泼入天空的绿颜料。他攀住榕树枝,轻轻一跳就跳上树干,在枝干上躺了下来。与他不过一臂距离的百叶窗倏地晃动起来。住在二楼的尼禄在这时打开了卧室的窗户。罗德枕着双臂,不经意地撇过脸。他极俊秀的五官冷不丁地撞进尼禄的视野。尼禄呆滞了一瞬间。两人相距很近,罗德甚至能闻到尼禄身上的豆蔻香气。他坐起身,如刀锋般笔直的小腿垂落下来,鬓发被吹得乱飞,被他厌腻地撩到耳后。他肩膀的骨线极硬,身后便是细碎的金光以及湖水一般的绿叶。这使他好象误闯进一个画笔画成的世界。情窦未开的少年此时有陌生的情绪波动。住得还习惯吗?尼禄问,眼中有真诚的关切。罗德一只胳膊撑在身侧,一副略懒散的模样。没有啤酒。他语气里有轻如羽毛的不满。你有权指使我的奴隶去买。尼禄连忙说道。罗德鹰钩般的视线扫过他,眼瞳里有微跳的亮光,宛如火焰被封死在那里。不必了,您已经给我很多了。罗德说。他的话语包含一层隐蔽的、压制下去的深意。他声音沉重地说道:我可不想再欠您什么尼禄不解他话中深意,摇了摇头说,你不欠我什么。相反,你还救了我。罗德抬眼盯向他。一阵风使树叶有飒飒声响,他的长发凌乱地跃起。我让药师检查了我所有的衣服、食物和熏香。最后,在浴池里发现了一种叫毒苇的东西尼禄停顿一下,这种毒会让我骨骼变形。一丝怒气蹿进他的语调。他向来温和无害的年轻面庞,此时显露出恼怒的红色。他继续道:是我的侍浴奴干的原来我每天都在毒水里泡澡。罗德按剑的手晃荡一下,眼里出现一抹针尖般的锐意。谁指使的?他问。尼禄语气遗憾地说:不知道他微微放低了下巴,高昂的眉骨之下,顿时投射出两片愈发浓重的阴翳。不消说,这使他依旧稚嫩的眉眼之间,有了一丝凶意的狰狞。他语气温和地说:我挖了他的眼,把他的头皮剥了下来,他都没有说。罗德顿住了。前世时尼禄失势后,法院因为他的暴虐和凶残将他立为国家公敌。而现在看来,他这项罪名并不是无中生有的。尼禄扒着窗缝侧过脸,低垂的睫毛如阴影般覆盖了他的眼睛,使他的眼神显得阴鸷。他纤弱的身影有一些病态的气味,薄弱的双唇被一道阳光照亮,在缓慢地开合:我被人用刀刺过,也被骗进过蛇窟,还被推进过希腊的海里现在,又有人给我投毒他有点自嘲地说,我可谓尝试过很多死法!罗德慢慢探过身子,青金杂糅的光影在他脸部飞快扫过,好象一片流云散尽的天空。他瞟一眼尼禄的手,冷静观察道:可您又躲过了一劫。尼禄指甲上的黑印已经没有了。尼禄注视着他,眉眼处有细微振动,如果你没有出现,罗德我就会变成一个任人嗤笑的驼背,我的嗓子会变得喑哑难听,做演讲时会遭受别人的鄙夷罗德明白,尼禄的命运已经与当年不同了。风挟着叶子的清苦味吹过来,罗德再一次被吹乱了头发。他不耐烦地抽出长剑,割掉一段榕树的气须,再抬起胳膊,用气须将散乱支翘的头发绑了起来。于是他形状优美的颈项、以及深邃的下巴线条终于毕露。他的腰背因为绑头发的动作而挺直,象柳树条一样柔韧。他上衣的衣摆也随之抬起,露出一小截皙白的腰。罗德随随便便束个头发,都是一处美好的景色。如果有人在苦寻艺术,那么他现在已经找到了。入夜,月光太明亮,以至于象白雪一样覆盖一切。安东尼踩着奴隶的脊背,跳下了马。他披着暗红色的披风,嘴唇象朱砂那样鲜红。在亮白如白昼的月夜里,他就象滴入雪地里的一滴血。他急匆匆走进别墅的庭院,猛烈地摇晃门口的风铃。奴隶迎上来,为他端来铜盆洗了手。他不耐烦地支走奴隶,在院里来回踱着步,脚步紊乱,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厅殿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袍鼓动着翻滚,使他宛如被禁锢于门框内的幽影。安东尼看到这人影,慌乱的脚步顿住,笑容象烛火一样点亮面庞。他浑身上下的那股毛毛躁躁的气质,被这个幽影象油膏一样抚平了。门希!他喜悦地大喊,将嘴角咧开到最大限度。门希系整齐靴子的绑带,扣好长袍的搭扣,发出嗒的声响。他抬起眼睛,已有细纹的、松弛的眼周也随之颤动一下,脸色暗沉地说:你来了。安东尼几乎是跑跳过来,亲昵地抓住他的肩膀,与他做了最亲密的贴面礼。门希有些抵触,不悦地说:你已经三十岁了,安东尼。还记得教仆的训话吗?一个真正的贵族不可以表露自己的悲伤和喜悦。可你是我的哥哥!安东尼笑着说,我们流着相同的血,都姓光荣的奥托!门希轻叹一声,问:你怎么这么晚过来?安东尼脸上的笑容象断了线一样消失了。他机警地放低声音,一脸严肃地说:我们安排的那个奴隶突然没有了消息我打听了一下,他已经死了,就在昨天。门希顿了顿,警惕地问:是被发现了吗?不清楚。安东尼摇头,听说尼禄动用了酷刑,命人挖了他的眼、还剥掉了他的头皮噢!门希皱起眉毛,憎恶地说,那个恶魔一样的小鬼!他还是个腮帮子上的绒毛没褪干净的小孩,却象他的舅舅一样凶残安东尼愤恨地骂道,他们都是天生的怪物!别这么说!门希一瞬间就跳了脚。他一反常态地瞪着眼,一向慈善的眉目绽裂。这好象坚固的面具被摔裂,于是他本质凶狠的面目,终于从裂缝间闪现出来。卡里古拉和他一点也不一样!他低吼一句。难道你还要为他辩护吗?!安东尼惊道。他责怪地望着门希,一脸不解。他除了在赌博上是个好手,还有什么出色的地方?!住嘴!门希瞪着弟弟,他只是爱赌爱玩罢了,这是他的小嗜好。你知道的,谁都有想摆脱又摆脱不了的嗜好这是值得原谅的就象你喜欢涂口红、我喜欢收集军靴一样他絮絮叨叨,胡乱晃着脑袋,显得有点神经质了。安东尼轻叹一声,闭上了嘴。他望着神叨叨的门希,眼神有点绝望,那双蓝眼睛象一片无法流动的、死了的海。他开口道:窥视那对mǔ_zǐ 的镜子碎掉了,麦瑟琳娜为此发疯了一个下午。哦!她那副歇斯底里的泼妇样子真令我作呕!门希恢复了一贯的沉定仪态。他咳嗽两下,只需要顷刻,便将方才那股不正常的神态抑制下去。他沉着地抚一下白袍,仿若一位庄重的老者,坚持一下,我们需要她的势力。每次脱她的内衣前,我都要强迫自己忘记那是一个整天与众多阉奴寻欢作乐的身体!安东尼咬牙切齿,我必须要在浴池泡一整天,才能消除她染在我身上的气味!忍忍吧!门希拍了拍他的肩,唯有握过荆棘,才不怕采摘玫瑰!更何况她的腰肢还不至于象荆棘那样长满尖刺。安东尼眼睛发红,差遣奴隶端来一杯冰水,将冰块吞吃进肚。庭院里回响起咀嚼冰块的咔嚓声。安东尼大口灌进冰水,这才觉得平静一些。他瞄一眼门希,高挑着双眉,一脸了然地问道:克劳狄乌斯同意那件事了吗?我记得你已经劝了他快一年了。门希好象被降下诅咒一样,又回到那副躁动不安的样子。他发出烦乱的叹息,面带戾气地说:那个多疑狡猾的家伙!他就象咬住骨头的狗一样不肯松口!看他那样子,是要把金剑永远藏在皇宫里,直到它锈成废铁!或许这就是天意。安东尼神情轻松,是老天爷要让你忘记卡里古拉那个昏君!噢!闭嘴,安东尼!门希又发作起来。他好象被两个灵魂主宰了身体,来回跳转其间。他语气不善地说:你知道这是我的底线!安东尼喝一口冰水,将嘴撇向一边,没有再出言不逊了。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的评论没有回,但所有评论我都看了,今后一直也都会看!第9章 初闻鱼腥的小猫清晨的太阳象一颗浮动的金球,凝固在靛蓝色的天边。它牵引出一层极脆弱的淡金薄纱,兜住整个罗马。万斛黑暗开始被这道晨光撕裂。罗德拿起弓箭,身上还背着一只箭篓。他手口并用,将射箭时惯用的黑手套勒紧。从半截指套里伸出的指尖苍白冷寂,象一截截凝固的坚冰。罗德走上高处的练靶台,双脚微分,手掌慢慢推弓,搭箭拉弦,将弓弦开到遒劲的程度。他的手臂肌肉紧绷,隆起的线条十分流畅。他拉弓的架势太猛,几乎要射碎这蓝玻璃般的天色。松箭的一瞬间,箭矢刺透一层层空气,好象具备追捕的意识,噌地穿透靶心,箭尾羽尚在颤动。这是具有碾压性的成绩。缓慢的掌声从背后传来,有些突兀,象一颗青芽毫无预兆地破土而生。罗德放下弓箭回过身,尼禄那双类似蜜蜡的眼睛就立刻粘了上来。在铺天盖地的、困倦的深蓝天色之下,这双眼仍然是精神奕奕的,那里面干净得什么都不装。尼禄手里提着灯烛,微微仰头,一点暗沉的烛光翩跹于他青涩的眉锋。他的稚气,他的青春,以及鼻梁处的一小片雀斑,都被这点烛光映出来了。罗德走到他身边,朝他行了礼。尼禄盯着他,眼里有半染不透的、朦胧的东西,我到这,是来通知你一阵风从罗德背后吹过来,他的长发被吹到前面,轻巧地曳动。有几缕长发甚至扫到了尼禄的脸颊上,给他针扎般的触感。这一瞬间尼禄能闻到他发间清冷的皂角气味。罗德抬手,将乱飞的鬓发挂到耳后。他清丽的五官悉数显露,在晨光下显得很古典,下巴的线条是成熟的男性才会有的英朗。他的黑眼睛一味是深邃的,此时也是。怎么了?他嗓音清冽地问。我尼禄怔了怔,我想让你陪我去一趟塞浦路斯,进购一批橄榄。你愿意吗?这是我的职责。罗德将弓抵住地面,略微慵懒地倚靠着说,我当然愿意。那个地方距离罗马很远,我们需要乘船过去。尼禄想了想说,神色有些隐忧,不知道从小到大都在军营的你,能不能适应那么多天的船上生活罗德轻笑一声,笑声象飞箭一样锋锐而短促。他端正一下姿势,随之挪动的影线硬朗得堪比他手里的弓。他桀骜不驯极了,尼禄觉得自己从未使他臣服过。晨光在天边汹涌,象一团金红的烟雾,即将撕裂而出。我可以适应的。罗德弯起眉眼说,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