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是个每天都要榨干一片橄榄树林的国家,料理、浴场、美容都要用到橄榄油。每年这个时候,元老院会派一些人去塞浦路斯进口橄榄。而那个找到质优价廉的货源的人,自然会因此而受到褒奖。今年,元老院指定昆汀和尼禄一起去。这是刻意安排的决定,元老们借此比较两名皇位候选人的能力。尼禄和昆汀乘同一条船出发。抵达塞浦路斯后,两人再分散,各自寻找合适的货源。船帆象面包一样鼓起,海雾越来越膨胀,简直象发了酵。太阳很迷蒙,象一枚松动的钉子钉在天边。海雾模糊了天与海的交界,一切仿若一整张蓝丝绸,船边掀起的波浪不过是蓝丝绸的褶皱。这是航行的第七天。奴隶在甲板上穿梭,提着装满柑橘汁的水壶,为大吃大喝的昆汀擦手。厨师将打捞而来的鱼切片,撒点胡椒粒和辣根,淋上沸腾的橄榄油。鱼肉被油烫得卷起,油滋滋作响,一时间肉香扑鼻,这是非常新鲜的食物。昆汀在船上不忘吃喝。为了方便,他换上了船员的粗麻短袍,露出堆堆赘肉的膝盖。他坐在木椅上大吃大嚼,一手捏着鱼片,一手握着装满啤酒的木杯,发出猪吃食的恶心声响。尼禄在另一边扶着栅栏,脸色有些青白。他有轻微的晕船,七天的航海生活已经到他忍耐的极限。不要总是看着海浪,这会让您感觉头晕目眩。罗德走过来,为他端来一杯柑橘汁。我今天已经吃了三十颗醋橄榄了。我要么会被酸腐蚀了胃肠,要么会被这该死的船摇到晕厥!尼禄揉了揉太阳穴,不适感使他无暇维持温和的姿态,这艘船就象被黏在海浪上了。罗德扫一眼远处,其实从罗马到塞浦路斯最快只要五天,这帮船员还不熟悉路线。尼禄端过杯子,轻轻呡了一小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尝出味道后,他缩了一下鼻子,一丝委屈笼住他的眼角,使他有一种亟待保护的柔弱。太酸了他皱了皱眉,小声嘀咕一句,酸得就象舌头被烫到了一样这时,昆汀吃饱喝足,从甲板的另一头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他提着啤酒壶,吃得肚皮浑圆,火红的头发在蔚蓝的海景下跃动着。他的眼睛在眼眶里乱颤,显得很狡猾;即使是过度臃肿的身形,都没有将他这种令人生厌的狡猾气减损一分。他死盯着尼禄,象一滩肥油似的滑腻过来,喂,我说你这个不知享受的家伙。船上打捞的鱼可比皇宫里的新鲜!尼禄瞟他一眼,没有理睬他。昆汀不依不饶地靠过来:我可不想你错过它哟我不会坐着吃饭,尼禄远离他一步,我只会躺着吃。哦!你是一个爱面子的人昆汀撇撇嘴,似乎毫不在意,要想登帝,可是要把所有的尊严和正义揉碎才行!他收低下巴,勾起一边嘴角,肥厚的腮帮子鼓了出来,象你这么心高气傲啧啧,可不行啊尼禄倚着栅栏,纤长的眼睫象尖锥一样展开。他瞟一眼昆汀短袍之下的膝盖,口气平淡地说:我只跟衣袍下摆长过膝盖的贵族说话。噢昆汀笑嘻嘻的,晃了晃酒壶,祝你以高贵之体永生!他捂着肚子打个粗俗的嗝,粘腻地走开了。到了夜里,船上就显得格外冷了。银亮的月亮悬浮在夜空,这使得夜幕好象破开了一个破洞;于是人便可以管中窥豹,窥见圆洞后另一个极亮极光明的世界。浓雾已经消散许多,海面平静起来。海面宛如镜子般倒映星辰,船只仿佛被两层星空夹在其间。一切都是非黑即银的。半夜的海风很凉,所有人都在船舱安睡。罗德披了件斗篷,走到甲板上。他用蜡烛点燃了熏香棒,再顺手将蜡烛丢进大海。熏香棒里有薄荷香料,可以防止晕船,使人保持清醒。他出来观察星座的位置,以确定这艘船的航向。他拽住桅绳,灵活地蹬一下桅杆,就跳到固定船帆的横杆上。帆布被吹得鼓起,象手掌一样包住他。尼禄从船舱溜出来时,就看见了这样的罗德。罗德光|裸着小腿,脚踝骨凸出而刚硬,给人一种硬邦邦的气质。他的黑斗篷随风翻飞,黑发乱糟糟的,就象一滴黑墨摔在这里,迸溅出无数墨迹。他拿起熏香棒,凑近鼻尖闻了一下。烟雾随即罩住他的眉眼,竟然让他显得温柔了一点。尼禄几乎也要凑上去闻一闻那熏香了。他站在罗德身边,捧着蜡烛失了神。直到滚烫的蜡油流到手上,他才小声惊叫一下。罗德听到动静,如刀锋翻转一样侧过脸来。他半边脸仍隐遁在烟雾中,另一半就是清丽的五官。他乱飞的黑发后面是银亮的星辰,但都不如他的眉目明晰。尼禄脑中一片空白,无意识地呢喃一句:罗德罗德冲他一笑,朝他伸出了手。尼禄的心尖感受到小虫咬啮般的异样。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罗德拉上横杆。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甲板上很冷,干吗要出来?罗德闻着烟雾问。我睡不着。尼禄说,而且头晕。罗德把玩着烟棒,一眼扫过漫天星空。他思索了一会,对尼禄说:这艘船选择的航线,不是最短的。您的时间被这帮没经验的船员给耽误了不少!不碍事,我已经联系好橄榄商了。尼禄轻声说,我找到了一个印度商人。他给出的橄榄价格,是一般商贩的一半。罗德有几不可闻的轻嗤。他骄傲地扬起头,前额的碎发象黑刺一样。他怀疑道:价太低的货色,里面一定有鬼!尼禄摇头,笃定地说:他就住在莫罗斯大街,我亲自去看过他的橄榄园罗德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提醒尼禄不要泄密。他苍白的指头嵌入朱砂般的双唇,颜色鲜明,象被镶嵌进红宝石的一块白玉。尼禄盯着他的双唇,住了嘴。罗德吹了一下熏香棒,递到尼禄手边。等这支熏香烧完,您就该回去睡觉了。他说。他漆黑的眼睛里总聚着一点光斑,这使他的眼神有一些明亮直白的意味。尚为青稚的尼禄,难以抵挡这种锋芒毕露的美。他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你的眼睛真好看,就象沾上了海里的盐粒罗德只是勾起一点点唇角。对于外貌上的夸奖,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屑说。尼禄拿过熏香棒,很乖巧地坐好。他没见识过这种熏香棒,十分好奇。他微微低头,试探性地吸一下鼻子,对薄荷的清香浅尝辄止。他好象一只初次闻到鱼腥的小猫。作者有话要说:学业太忙,所以更新时间不固定,不好意思哈大家伙!第10章 水难的初显出于习惯,罗德在船上总能保持最浅的睡眠。哪怕是船最轻微的晃荡,都可以使他瞬间睁眼。他是那种无论清晨还是夜半时睁开睡眼,都能立刻使眼光清醒的人。他是被一阵剧烈的振动和脚步声惊醒的。罗德下意识地摸起长剑,象满弓之弦一样弹坐起来。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目光就象冰剑一样不留情面。尼禄就睡在对面的床上。他还在安眠之中,被子蒙住他的脸,只露出一对耳朵,象一只幽居洞穴的小兽。罗德用剑尖挑开窗帘,往外看去。一群戴着面具的人冲到甲板上。他们皆穿油腻的粗麻布衣,提着光色锈钝的刀斧,象一堆被水冲散的蚁群那样跑来跑去。罗德熟悉的同时突然很想笑。这种海盗夺船的阵仗,他早就见过无数回了。他一步就跨过去,扯掉被子,揪着尼禄的耳朵摇醒了他,别睡了!您碰上了海盗!尼禄呢喃两声,睡眼惺忪,迷糊地揉了揉眼。他还在昏沉着,头在枕被间磨蹭了两下,声线软糯地说:什么海盗罗德没有时间多做解释。他给尼禄披上斗篷,几乎是拎着他的衣领往外走。尼禄半梦半醒地攀着他的手臂,一路跌跌撞撞的,象一只被主人抱在臂弯的宠物。两人赶到船尾,那里拴着一条用来逃生的小木船。然而,这艘船已经被昆汀捷足先登。很抱歉,我的船太小,容不下你们两人!昆汀站在船中央,面腮象膨胀的面粉团一样鼓起,冲尼禄狡猾一笑。有两名近卫站在他身后,在迅速地放开船索。尼禄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请让多米提乌斯大人上船。罗德冷静地说,我可以留下来。尼禄不由地抱紧他的胳膊,惊惶地看着他,嘴唇微微打颤。噢!多么忠诚的近卫!昆汀讥笑道,只是这艘船从一开始就没有他的位置!罗德顿一下,唇角象被黏胶糊住一样绷紧,一道危险的亮色从他眼里逼射出来。昆汀压低下巴,两枚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两下,象钉在一滩流动的肥油上,给人一种油滑的感觉。多亏你今晚不睡觉,偏偏跑到甲板上跟你的近卫打情骂俏,告诉了我货源。他阴笑几声,盯着尼禄说,我才能让我的海盗们提前登船要知道,我等这一刻已经七天了!尼禄怔了怔,醒悟之后转而阴戾起来。他压低声音,从深处的喉咙里挤出字语,愤恨地说:卑鄙的东西!昆汀嬉笑着,冲他吹了个口哨,不好意思!那个印度商人,是我的了!两名近卫在这时解开船索。木船得到释放,渐行渐远。尼禄阴冷着脸转过身。此时船上已经一片狼藉。海盗人数众多,从破旧的海盗船上不断涌上来,带来一股鱼腥的臭味,象一堆以腐朽为食的蛀虫。他们将船舱里的小麦和肉全搬了出来,把所有奴隶一个个地捆在一起。那些反抗者,已经被斩首,头颅高挂在桅杆上,滴落了一地的血。尼禄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他的呼吸已经紊乱,惊恐之中抱住罗德的手臂。他预感自己已经凶多吉少。他们的目标是我他那稚嫩的、并不显眼的喉结滚动一下,手心也在出汗,我想我要完了怕什么?!罗德翻手握住剑,潦草地扫视一周。他撩一下头发,嘴角显露一点不羁的笑意。他挽过他的肩膀,自信地保证道:我会让您安然无恙的!尼禄紧张地抬头,那双冷静的黑眼睛就冷不丁撞过来,象稳坐海底的黑礁石。他现在有莫名的安心。罗德看着他,轻松地一笑。灾难来临,不曾使他惊慌。海盗们已经逼近,他们的头领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衣服破旧,戴着一张沉重的青铜面具,面具前还耷拉着几缕肮脏的头发。你就是尼禄。头领低笑,嗓音哑得象一团乱七八糟的烟灰,噢伟人的后代!尼禄抿着嘴,紧紧攥着罗德的衣袖,面色象漂白一样发白。头领倏地抽出一把刀,故意在掌心旋转一下。他坏心眼地,让白亮的刃光晃过尼禄的眼睛,以作示威。有人花三十万塞斯特斯买你的命。头领用短胖的手指比了个数字,奥古斯都的血脉,果然很值钱!尼禄骤然屏息,一丝凶狠毒辣的情绪在他脸上鼓动。他沉着脸问:是谁要杀我?头领晃了晃刀,象是在故意吓唬他,按照海盗的规矩,绝不能透露雇主的名字。不过,看在你是个连护身符都没摘的孩子的份上,我现在就告诉你他粘腻地倾身靠前,凑近尼禄的耳边说:她是克劳狄乌斯的妻子,也就是那个和妓|女比赛接客的皇后。我去见她那天,她半边乳|房都露了出来四周的海盗哄笑起来,声音猥琐。尼禄闭口不语。头领拿起一块破布,往上面吐口唾沫,动作悠然地用它擦亮刀刃,其实我也不想杀你,但只能奉命行事。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我考虑考虑给你一个痛快!罗德往前迈一步,将尼禄掩在身后。他的唇边蹿上一丝调笑:才三十万!你的雇主太吝啬了!给我闭嘴!头领不满,口气严厉地说:待会我要先砍了你的头!罗德不惧。他象沉重的乌云一样慢慢靠近,姿态轻蔑地说:换做是我,如果雇佣金不到一百万,我才懒得去沾染奥古斯都的鲜血哼!头领嗤之以鼻,不自量力的家伙!罗德笑笑。他明目张胆地伸手,弹了一下头领锈迹斑斑的青铜面具,发出铛地一声。看来你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你手下的船只,也许连龙骨都松动了吧?你的船帆,还能推得动整个船身吗?!他质问道。头领愣了一下,暴躁地喊叫起来,象一只被激怒的公鸡:你是谁?!这里轮不到你说话!罗德指了指不远处的海盗船,神秘地微笑道:我是一个知道你们现在最需要什么的人。头领冷笑一声:我们最需要钱!不。罗德摇头,你们最需要一条新船,最好是双帆的,船桨是轻便的铁力木,拉索不容易绣,桅杆是不会被风折断的青铜。甲板足够大,能装下十几只救生小船,还备有测速和测深的装备。水槽是独立的,船舱里有厨房和隔间,这样能防止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