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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 1)

近卫军驻守在皇宫附近,集中居住在一栋别墅里,方便皇室之人随时调遣。每名新来的近卫军都分配了独立的房间,别墅里还有供人差遣的公共奴隶。罗德没有行李,随身只携带一把剑。他在门口做了登记后,随奴隶的指引来到自己的房间。此时已是深夜。奴隶燃亮蜡烛,替罗德铺平床铺。这里应有尽有!奴隶介绍道,午餐有鱼酱和鹅肝,晚餐有温好的羊奶和鱼肉。这里还有昂贵的冰块,不过您得付钱才能用。如果您需要,还可以从餐桌上带走一些橄榄油,在洗浴时用它刮身子。餐厅里随时都有葡萄酒供应,那可是从高卢进口的高级货有啤酒么?罗德将长剑挂上木架,随意地捋一下有点凌乱的头发。奴隶惊诧一下,回答道:没有,啤酒是一种低廉而劣质的饮料。罗德冷哼一声,不屑一顾的样子,那算什么应有尽有?!他一脚蹬上书桌,再猛地跳到旁边的窗台上,用膝盖一下子撞开百叶窗,动作极其随性。奴隶有些瞠目结舌。罗德从海盗变回了士兵。他积累多年的海盗习气,就象酒瓶里的酒倒光,还残留下来的浓烈酒气。他坐在窗口,夜风使他的长发象黑色火焰一样跳跃在鬓角。他仰着头,小腿垂落到窗外。这个角度能让他瞧见皇宫宫殿的一点尖顶。视野中,那点尖顶的剪影正好嵌在月亮中央,好象月亮被这尖顶戳裂了一般。他沉默一会,忽然抬手指向外面:那就是皇宫?是的。奴隶恭顺地答道,这里距离皇宫不到五十罗步。走过去的话,水钟的走线都不会超过半格。罗德眼睛下移,定定地凝望宫殿墙壁上五颜六色的壁画。紫色他突然抬手,指着壁画上的油彩,把奴隶吓了一跳,它脏了以后和其他颜色也没什么两样。奴隶见他神思游离,善意地提醒道:您舟车劳顿,最好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您还要参加多米提乌斯大人的占卜仪式。大人们是最接近神的凡人,他们热爱与神明沟通多米提乌斯?罗德疑惑,就是尼禄吗?是。奴隶应声,不过我们不应该直呼大人的名字,您说对吗?罗德没有理睬他的建议,固执地沉默。他的头发早就被夜风吹乱,他也不去管。奴隶有些无奈,尴尬地清清嗓子,继续道:我必须要提醒您,占卜之后还有一场竞技表演,大人的所有近卫都要参与其中,当然也包括新来的您罗德抓一把头发,看似不经意的样子,竞技?是的。奴隶点点头,流血与战斗是对神明的最高回馈,这是占卜的惯例。说着,他朝罗德走近两步,眼神躲闪起来,那个您需不需要一些特殊的武器他放低声音说。什么武器?罗德微微偏过脸。就是一些藏有机关的刀剑叉戟。奴隶有点心虚地说,很多近卫都偷偷买了这个,虽然价钱有些贵,但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挽回性命贵族大人们只顾着观赏鲜血,不会追究这些小把戏的罗德拿出一枚银币,拇指一弹,银币在空中翻滚几圈,当地一声掉在奴隶脚边。奴隶心生欣喜,连忙捡起来,您是想买双刃弯刀还是我用不着那些!罗德勾起一个不羁的笑容,这是赏你的。奴隶难以置信。他呆愣一会,下跪道谢后退去了。罗德用指头抵开被风刮得乱扇的百叶窗。他的指甲在月光下移动,呈现出非常健康的肉色。这意味着,他体内的毒苇已经完全祛除了。占卜那天,罗德随队伍一齐来到圣殿时,尼禄和他的母亲已经坐在远处的帷幔里了。mǔ_zǐ 俩的身影被金线纱帐罩住,影影绰绰的,象两团飘忽不定的雾团。上一世,预言师对尼禄做出了两个预言:第一个,是尼禄会当上皇帝,但也会犯下弑母的罪行;第二个,是他一生中所有劫难,都是火带来的。当年,这两个预言被传得纷纷扬扬,终究都成真了。尼禄在即位后,派近卫军杀死了母亲;后来又因为一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元老院开始弹劾他,怀疑他为了扩建皇宫故意纵火。自那以后他失去了民心。预言台立在高处,象牙台面上刻满了拉丁字母。月光透过穹顶的中空投下来,象一根光柱罩住预言台。白蜡烛铺设地面,象海底珊瑚上的细小茸毛。头顶白纱的祭司围着台面,手里摇动金铃铛。铃铛声象煮沸的水汽一样蔓延开来。整个厅殿都被金色的烛光充盈了,连空气里的灰尘都凝结成一颗颗悬浮的黄金。近卫军穿着灰铁色的戎装,列在预言台下,远看象一片熔化的、即将凝固的铁水。罗德戴着铁制的头盔,口鼻被紧密地包裹。他锋利的眼角也被头盔挡去一些,只留下一双冷峻的黑眼珠。占卜仪式很快就开始。头发全白的预言师已然是一名老者。他披着白袍,头顶系有轻飘飘的白绸缎,手持一根青铜杖,杖顶雕刻朱庇特的神像。他稳稳地走上预言台,身后还跟着两名圣女,一个怀抱公鸡,一个手捧小麦。他的神情象朝圣一般虔诚,整个人都被一种绝对的信念支配着:世人肉眼浑浊,故被赋予苦难消磨眼障;世人天性色|欲,故被给予病痛销蚀欲望。密涅瓦赐吾智慧,维纳斯赐吾爱欲,吾在圣凡之间如披枷锁;狄安娜赐吾希望,拉托娜赐吾黑暗,吾在愿实之间自我折磨。众神之父朱庇特啊!您在罗马仍有拥趸,奥古斯都誓愿对您终生仰仗。纵使太阳冷彻,此誓温热;色彩悉皆褪色,此誓不褪;大理石皆遭侵蚀,此誓不蚀。台伯尼罗皆为此誓而流,诸魔鬼恶皆为此誓而愁!祭司点燃烟棒,深蓝色的烟雾缓慢上升。烟雾略带点印度香料的熏鼻气味,所有烛光都被晕开,如胞中胚胎一样被裹在光晕里。预言师将小麦抛到台面上,用刀割开公鸡的喉咙,鸡血瞬间喷涌在小麦上。他的嘴里念起咒语:命如磷火飘忽即逝,运如流云变幻莫测。人之命运沧海一粟,神之明谕坚如磐石。他拿起草签,仔细剥离沾了血的小麦。这是相当耗时的工作。许久之后,他才放下草签,盯向显露出来的字母。预言师张大眼睛,刻有一道道沟壑的嘴唇疑惑地打开。他明显十分慌乱,喉咙试探性地振动几下又归于静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似乎要说什么离经叛道的话;而在那之前,犹豫的沉默一时间凌驾于圣殿。怎么了?一个略带强势的女声从纱帐里传来。这是尼禄的母亲,阿格里皮娜。她是屋大维的外曾孙女。预言师犹疑不决,这是很怪异的神谕,我毕生都没有见识过说出来!阿格里皮娜命令道。预言师沉默一会,说道:您儿子一生的命运,将交由在三个人的手里。他面带不解,第一个,是开口说话的死人,会让他坐拥所有死人还能说话?!阿格里皮娜惊疑道。她将纱帐撩开一道缝隙,透出她阴沉的瞳光,象蛇眼一样冷。是的,大人。预言师说,第二个,是长着胡须的女人,会让他失去一切;而第三个是处女所诞之子,会让他坐拥所有,但也会让他失去一切。帷幔后的尼禄一直在沉默。他旁边的阿格里皮娜放下纱帐,细细数着:开口说话的死人、长着胡须的女人、处女所诞之子这听起来太荒诞,不是吗?很抱歉,大人。预言师恭敬地说,这就是神谕。我所做的只是转达而已。他那苍老如树皮的手抚上象牙台,宛如老旧风琴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另外您儿子一生中所有劫难,都是水带来的。罗德睫羽轻颤,他的眼光象即将发动的箭尖,有一丝险峻的意味。这一世,尼禄的劫难由火变成了水。第5章 暌违死生的重逢纱帐里响起一阵轻笑,稍带一点讥讽的意思,有少年特有的爽朗。笑声不疾不徐的,象一只波浪线那样延伸,又象一枝轻巧的小箭悠悠地射过来。其实尼禄笑得很轻很柔和,却太过明晰,就象一滴水银落于水中那般固守其身。任何接触这滴看似圆润可爱的水银的人,都会中毒而死。尼禄,不准对神明不敬!阿格里皮娜推搡他一下,尖声吼道,快乖乖坐好,把双手举过头顶给众神道歉!尼禄继续笑几声,全然不顾母亲的管束。他如雾团的黑影在纱帐后抖动,象骤雨之前的阴云涌动。他摆开一种温柔平和的腔调,悠然地捋顺衣袖折成的褶皱,慢悠悠地说:真遗憾。我长着一双手,并不是为了捧神明的两只臭脚。噢!神啊阿格里皮娜慌乱起来。她将双手举过头顶,虔诚地小声念叨:愿神原谅这个无知的孩子愿神忘却这句无礼的蠢话尼禄无视她的反应。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与纱帐近得几乎相贴,好象即将要破开纱帐走出来。他的剪影投射在金纱上,在烛光中微微攒动,笔直而挺拔,有一种厚重的意味。开始吧。他说起话来总是很温吞,我已经等不及了。祭司们搬走预言台,在那里堆砌木柴点燃篝火。篝火烧得很高,象火神的舌头直舔穹顶。奴隶端着雕花果盘走上来,为身份高贵的mǔ_zǐ 擦手,往银杯里斟满葡萄酒。怀抱里拉琴的乐师打扮俏丽,十指一动,就拨出一段优美的和弦。圣殿撕下了庄严的面纱,显露出欢愉的本来面目。这才是罗马。罗德从象牙盅里抽取蜡签,上面刻着竞技对手的名字。他的对手是个健壮而矮小的色雷斯人,手握一把带倒刺的短刀,最擅长近身作战。他身披亮闪闪的战甲,看起来就象一只油亮的甲虫。罗德只执一把长剑,剑锋顺着笔直的小腿下指,黑甲象流沙般包裹他全身。他的五官几乎被铁盔完全遮挡,这使他的黑眼睛如紧嵌在铁面具之上的黑宝石。色雷斯人象只蜘蛛一样跳过来,短刀在他手里变戏法一样打旋几周。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罗德在战斗方面向来性急。他握起剑,就朝色雷斯人冲去,速度之快使他的影子一瞬间就拉得极长。他一开始就来势汹汹。色雷斯人惊晃一下,短而有力的腿在地上横扫一圈,飞扬起一层云雾般的尘沙。罗德跳过他的扫腿,篝火的火光象红藻一般映在他的黑甲上。他如老鹰俯冲捕猎一样,伸手薅住色雷斯人的肩甲,用膝盖重击他的下巴。四周隐隐有惊叹声。他的招式象伐木般摧枯拉朽,连乐师都惊得不小心弹错了音。色雷斯人痉挛般地喷出一口血。他抹掉嘴角的血,腿脚已经有些不稳。他暗下眼神,象游鱼一样弹跳过去,挥起勾有尖刺的短刀,划出一道白蛇般的弧线。罗德用剑抵御。铁与铁摩擦砥砺出齑粉,火星象一粒粒金花一样绽放。罗德的剑太长,使他在力量上处于劣势,短刀以毫厘之差晃荡在他脖颈前。他向后伏低身体,双膝跪地往前一滑,躲开了短刀的威胁。短刀的尖刺勾住他的头盔。随着他向前滑行,头盔顺势被尖刺一下子撬掉了。罗德向前一个空翻,落回到地面。他的长发如黑墨滴水一般散下来,极为俊美的五官尽露,象尘封已久的艺术品突然被拂去灰尘,十分惊艳。围观的女奴发出惊呼,有几个甚至兴奋地跳了起来。长得象娘们的、狡猾的家伙!色雷斯人脸色铁青,懊恼地骂了一句。罗德提起长剑,剑刃在掌心旋转一周,剑光逆行他的周身。他再次先发制人。两人屡次短兵交接,在拉锯战中均有所受伤。他们都流了血,打得大汗淋漓,样子不免狼狈。罗德一边的肩甲被短刀削掉,锯子般的锁骨裸|露出来。色雷斯人粗喘着,肺部象风箱一样呼呼出气。他连连败退,脖子被划出好几道剑伤。他的体力已到极限。他拨弄了一下刀柄,咔地一声触动里面的机关。刀柄末端立刻弹出两根长针,如幽灵一样威胁性地指向罗德的颈项。电光石火之间,罗德的眼光于刹那间凝聚成针。他没有躲避,固执地逼近色雷斯人,肩膀一下子就被长针刺穿,带血的针尖如笋一般顶出他的肩胛。色雷斯人被他自毁式的举动震惊得愣住。剧痛只使罗德皱了一瞬间的眉。他的前额已冒出冷汗,视线象鹰喙一样勾住色雷斯人的眼底,仿若一个前来索命的冥界修罗。你输了。他勾起一个残忍的微笑,眼中火光宛如鬼火。他抽出护身符,将那根细长的铜条猛地没入色雷斯人的喉咙。喷涌的鲜血浇了他满脸。沾满血的铜条象梭子一样飞出。色雷斯人仍旧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睁着大眼倒下去,脖颈破开一个血洞,汩汩冒出鲜血。这场血腥的鏖战胜负已出。罗德忍着疼痛将钉在肩膀的长针拔出,双眼随即被溅出的血糊住。他抹一把眼睛,黑亮的眼瞳嵌在粘稠的血里,有很顽固的意味,宛如屹立于岩浆之上的、被烫火包围的黑礁石。他微微气喘,朝四下扫视一圈,罩着血气的眼睛里有寻觅的意思。它在这儿。少年的声音温柔极了,象一片旋转打晃的柳叶,晃晃悠悠地落下来。这声音挟带前世的记忆一齐袭进脑际。一向雷厉风行的罗德,终于产生了平生头一次的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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