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斯犹豫一下,打量罗德的脸色说:我推荐了你。罗德不禁意外。前世时,马尔斯从未跟他提过这件事。再来一世,命运的走向已经发生偏差。近卫军是罗马皇室的私有卫队,是唯一可以驻扎在罗马城的jūn_duì ,只有武力精湛的精英士兵才能加入,是罗马jūn_rén 的最高殿堂。马尔斯继续道: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我的孩子。要知道,你的实力值得近卫军这个称号。如果那位大人足够信任你,还会提拔你做他的贴身亲卫!罗德的眼瞳象深不见底的冥渊,此时有聚光雀跃,犹如照亮万古幽暗的磷火。他点头答应了。第3章 巨渊之虹征入近卫军的手续比较麻烦。被推荐的士兵需要乘船去一趟罗马,经过严格的体检,确保没有疟疾之类的重病,才会被颁发一块刻着征入字样的银牌。罗德穿一身黑衣,手上包裹着黑色的皮手套,莹白的指头从半截指套伸出,有一丝禁欲的气味。他那披散着的、有点凌乱的长发几乎与黑衣相融,只留出一截线条深邃的脖颈。他站在甲板上,右手习惯性地按着剑,永远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此时正值落日西沉。斜阳的橘红象鎏金泼洒在蓝海上,仿佛海底里烧着一把红火。整条船被染成落日的暮色,宛如一颗滚动在蓝绸缎上的金球。海平线是一道深色的蓝线,紧紧箍住所有景致。海风裹挟着腥咸的气味,在鼻尖下涌动。这是罗德最熟悉的景色。当年,年少轻狂的他在退役后,为了追求冒险和刺激,隐姓埋名去了海上,做过很长时间的海盗。因为出众的武力和美貌,众多海盗都甘心簇拥他。他劫掠了数不清船只和奴隶,杀人无数,被手下美誉为巨渊之虹,在海上绝对是风头无两。然而,海盗的日子朝不保夕。在被jūn_duì 追逃到失去船只时,迫于生计的他只好接受一些贵族的雇佣,为贵族们卖命,依靠巨额的雇佣金渡过最艰难的时日身后传来呕吐的动静,罗德转身看过去。一个黑人士兵被奴隶扶出船舱。他体格极为健壮,隆起的肌肉象块块铁甲,五官攒成一团,眼白出现了黄疸。他扒着船栏剧烈地呕吐,宽厚的脊背象鲸鱼一样起伏。一旁的奴隶屏住呼吸,尽责地拍拍他的后背。黑人暂时吐完一轮,在搀扶下慢慢滑落到甲板上,用袖子擦一把嘴角,大口喘着粗气。给你这个。一个声音象冰刃一样刺过来。黑人被惊了神,呼吸一滞,一抬头正撞上罗德的黑眼睛。罗德站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俯视他。他微微弯腰,手里捏着两颗以醋腌制的橄榄。黑人愣了一下,没有接过来。他的脸庞如煤块那样黝黑,眼珠微颤,一脸怀疑地说:这个能有用吗?罗德不由分说,一下子把橄榄按进他嘴里。这是用醋泡过的。他态度强硬,可以缓解你的呕吐症。醋橄榄味道酸苦,黑人费劲地咬两口,绞紧了眉头。罗德站直身体,转头对奴隶吩咐道:用海水煮一点洋葱和葡萄,熬成象胶水的黏浆一样给他喝,再加几勺蜂蜜。奴隶眨两下眼睛,疑惑道:可是蜂蜜会让人腹泻。要知道这在海上可是致命的蜂蜜可以盖掉辛辣味,而且和葡萄浆混在一起反而能抗腹泻。罗德扫他一眼,如果你不想让他因为洋葱的怪味把胃肠都呕出来,最好按我说的办!奴隶惊愣住,问道:您您是医生?我不是。罗德笑笑,我只是在船上吐过太多次了,绝对比你们两个加在一起都多!抵达罗马之后,罗德很顺利就通过体检,拿到了准入近卫军的银牌。至此,他便能以皇宫近卫的身份,永久定居于罗马。而就是这一天,恰逢奥古斯都的后人乘着马车回城。如细箭一般的青云横亘于落日,于是太阳象被这道箭刺穿,流淌的日光象金黄的液体,洇开在天际。罗马的街道狭窄,在日落时就显得泛黄。人们站在街道两侧,抛洒玫瑰花和榛果。全身涂满油彩的演员沿街跳舞,乐师坐在牛背上吹着长笛。整个罗马热闹得象沸腾的开水,人们就象庆祝农神节一样狂欢。罗德挤在人群中,四周人头攒动,呼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没有消停的时候。他就象一枚牢固的钉子钉在地上,不为所动的模样。在纷纷扬扬的花瓣和香水中,马车跟在乐队后驶来。罗德猛地握紧了剑柄。马车顶着宝石红的华盖,被四匹铜红色的骏马拉动着走动。在铺天盖地的金红夕阳中,就象一颗混入黄金的朱砂。所有罗马人都清楚,那里面坐着的,是开国皇帝屋大维的直系血亲。车帘被风吹开,一小截骨鳞紫的袖口翻飞出车窗外。这种颜色提取于一种极为珍稀的贝壳,唯有王公贵族才能享用。熟悉的紫色,如狡猾的游鱼小嘴,顺着视线咬过来,不知不觉就抵达了眼底,再沿着血管一点点啃噬到心脏。罗德被这啮咬般的动静触动,思绪倒回到过去。空旷的庄园十分荒凉,杂草丛里横着一具温热的尸体,那是皇帝的亲卫。罗德提着滴血的短匕,透过厚重的青铜面具,一步步走近众叛亲离的皇帝。行省的jūn_duì 纷纷造|反,元老院将皇帝判为国家公敌,法院以高额的赏金对他发起通缉。就连以守护皇帝为责任的近卫军,都发动政|变,准备拥立新的皇帝。从神庙里的祭司到贫民区的庸人,所有人都唾弃这个弑母的、残忍的暴君。尼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连你的亲卫都想杀你换取赏金,罗德甩去匕首上的血珠,我顺手替你解决了他。尼禄坐在地上,披着破烂的紫袍,背部佝偻得很厉害,还有一双变形的罗圈腿。元老院里弹劾他的人,喜欢在演讲时以他身体的缺陷而讥笑他。在人脉复杂的海盗生活中,罗德曾听说过,皇帝的残疾是遭人下毒所致的。然后呢?你也要解决我了,对吗尼禄嗓音嘶哑,象呛了一口烟,吐出的字带着一粒粒烟灰,我的命很值钱的。罗德扶正面具,从面具的眼孔里望着狼狈的皇帝。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巨渊之虹,那个为了猎取雇佣金到处杀人的海盗。罗马的每条街道都挂着你的通缉令尼禄仰视他说。罗德冷冷笑一声:我既然选择做臭名昭著的海盗,本来就不在乎这些。尼禄微垂眼睫,浅棕色的眼眸半阖成一道缝。尽管有身材上的缺陷,他的眼睛象井水一样明澈。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希望明明白白地死去。尼禄说,我想问你,雇佣你来杀我的,是谁?罗德的双臂交叉在胸前,往下斜他一眼,沉默起来。按照雇凶的规矩,杀手是不能透露雇佣者的身份的。算了罗德妥协了,安东尼·奥托。见我的时候,他穿着白袍子,大概是一个巧言善辩的元老吧。尼禄自嘲地笑一声,脸上流露出悲哀的神色。罗德看到,他的鼻梁上有一小片淡褐的雀斑。可以了。尼禄镇定地说,你现在可以杀死我了。罗德提着短剑,走到他面前,与孤身一人的皇帝对视着。尼禄仰头,望着他的黑眼睛,棕色的瞳仁的聚光闪亮,象蜡烛燃尽之时的回光。你的眼睛很美,就象艺术。他忽然开口,在海上呆得久了,你的眼睛也沾了盐粒吧。罗德笑道:说好听的话来讨好我是没用的。他弯下腰,冰冷的青铜面具碰上尼禄的鼻尖,两人距离极近,不过我杀人的经验很丰富,绝对会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尼禄表现得仍然很淡定。他抬起手,凝视指间的金戒指,将它摘了下来。谢谢。比起落入痛恨我的元老手里,被你干脆利落地杀死,也许是我最好的选择。尼禄将金戒指递过去,作为回报,我把皇帝的印章戒指送你。它现在还有法律效力,你可以拟一张特赦令,再盖上它,就能洗脱罪名、恢复公民的身份。罗德感到诧异,盯着皇帝这双宛如琥珀的眼睛,半天都没说话。尼禄捧起他还拿着短匕的手,将金戒指套在沾着血的无名指上。金戒指体积很小,但重量不轻。罗德眼光深沉,问他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实现。尼禄笑两声,苦涩地说:我已经被逼到绝路,早就失去对命运的希冀。不过非要说一个的话他认真地说:可以把面具摘掉吗?我想知道自己死在什么样的人手里。罗德犹豫一下。自从当了海盗,除了睡觉的时间他都会一直戴面具。之所以通缉多年仍未被捕,与这一严苛的习惯离不开干系。识趣的尼禄就趁罗德愣神的时间,猛然抓住他握着短匕的手,扎进自己的脖子。罗德从满目血光中回过神。马车已经走得很远了,四周却喧闹依旧。男人将孩子扛在肩头,头顶瓦罐的奴隶看着热闹,有顽童捡起地上的干果,剥开壳吃掉;有几个奥古斯都的崇拜者,竟然跪下来亲吻马车的车辙。温和的夕阳让一切都显得安宁,是没有任何痛苦的。那些悲剧都还没有发生。罗德淡定地拍掉落在肩膀上的花瓣,注视着被前呼后拥的马车。久违了。他自言自语,尼禄。第4章 决定命运的三个人日落后,街边两侧的火盆里还燃着炭火。此时人群都已散去。罗德脚踩一地花瓣和果壳走去近卫军的营地,手里按着他的剑。他的影子被落日余晖拉得很长,象一笔泼在金色颜料上的黑墨。突然,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在耳后。罗德几乎是本能性地拔剑,剑光如游鱼那样一跃,就抵在来人的脖子上。维吉尔睁着眼,惊吓得满脸通红,血色好象瞬间固化在他的脸上。他腿脚打晃,手里的铜钱撒了一地,比他的头发还要油腻发亮。罗德顿一下,收起了剑。他打量着一身粗布的维吉尔,说:怎么是你。维吉尔捶了他一拳,鼻孔里喷出呼哧呼哧的气,瘦小的身体扭动几下,象一只抓耳挠腮的猴子。我的灵魂都被你吓回科西嘉的军营了!他声音发抖,老天爷总是不让我这种善人好过!罗德扫他一眼,你从军营里逃出来了?不算逃。维吉尔抹一把鼻子,蒜头鼻滑稽地动一下,我给了看守的兄弟一点好处费,不过今天晚上就得赶回去罗德将有些松懈的手套绑紧,坚硬的肩膀象一只躺卧着的弓。他面色冰冷地问:你来罗马做什么?当然是赚钱!维吉尔把钱袋放在脸前摇了摇,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光是涂抹着松香的火把,就让我赚了五百个塞斯特斯!我简直就象神庙里的石雕兽嘴一样被人塞满了钱币!你真是长了一颗钱币形状的心脏。罗德讽他一句,尖锐的眼角勾起极为浅淡的笑意。我乐意!维吉尔把钱袋揣进怀里,眼里有一贯市侩气的精明,罗马城里的人真是有钱,狂欢的炭火昼夜不息!等我退役之后,我就要在这里贩卖火把、油脂和干草,那时候我的门槛都要被这些有钱人踏破!罗德勒紧剑鞘,睫羽低垂着,象打磨得光亮的薄刃。他的双脚象剑锋一样迈出一步,一举一动都有一点决然的意志。那就祝你早日成为腰缠万贯的燃料商!说完,他就转过身准备离开。别急嘛维吉尔挽过他的肩头,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粗短的指头在衣领里摸了摸,挖出一根青铜制的条状物,上面雕刻着维纳斯与她的儿子丘比特在相互拥抱。那是每个罗马人都戴过的护身符。由于出生的婴儿有一半都会夭折,父母便给刚出生的孩子戴上护身符祈求平安,直到十五岁成年才能摘下。你没有戴过这个,体会不到它的好处!维吉尔将护身符挂在罗德的脖间,有一丝认真宛如浮云流动在他吊儿郎当的气质里。我曾经倒卖过私盐,偷喝过指挥官的葡萄酒,还违反过军令偷偷去了趟妓院。但都没有受到惩罚大概就是因为它!罗德摩挲着护身符,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暗光。临别之时赠送礼物维吉尔摆出一副骄傲的表情,直白地自夸一句,怎么样?我是不是个义气的朋友?眼前的场景其实罗德无比熟悉,如穿熟了又压箱底的内衣,如背会了又阖上的羊皮纸,抑或是旋律哼烂了、又不再唱的过时歌谣。总之,是那种隐隐藏在记忆里、偶尔跳出来使人回忆和喟叹的东西。当年,尼禄也是这样把最珍贵之物送给了他。以及他的生命。罗德眼睛低垂,思绪有些脱离。他坚冰般的唇线微动,几乎是在向记忆里尼禄的旧影说道:谢谢你他眼睫的影子被余晖拉长,那抹睫影宛如尖锥,好象仅仅看一眼就能被刺伤。维吉尔盯他一会,表情松动,发出长长的叹息,唉罗德整理好领口,瞥看他一眼。维吉尔动作夸张地摊开手,阴阳怪气地说:你这副堪比红玫瑰的皮囊,究竟要饱蘸多少人的鲜血?!罗德发自内心地鄙夷他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