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 相
并州大都督府。
夜色深沉,陈松涛在都督府正堂上坐立不安。一名手下匆匆跑进来,向他汇报:“陈大人,狄仁杰从昨天回府以后就闭门不出,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动静。”
“嗯。袁从英和韩斌找到了没有?”
“还……还是没找到。”
“废物!真是废物!”陈松涛勃然大怒,想想又强压怒火,道,“情况不对,狄仁杰那里太安静了,这个老狐狸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现在一定在拼命想办法,找对策。”
“可是大人,他的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又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不好说啊。”陈松涛的脸色十分阴沉,“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似乎要出什么大事。太安静了,太安静了……”
静了一会儿,他抬头对手下说:“你到城南小姐家里去一趟,陪她去监狱探望狄景晖。”
“是。”手下答应着刚要走,陈松涛又叫住他:“你告诉小姐,让她有话就尽管说,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手下出了门,陈松涛望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突然,那个手下又跑了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狄景晖府的家人,两人全都神色大变,脚步踉跄地直冲进正堂,嘴里嚷着:“陈大人,不好了!”
陈松涛忙迎过去,厉声喝道:“什么事?怎的如此慌张?”
那个家人扑通一声跪倒在陈松涛面前,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堆,声嘶力竭地喊:“老爷,咱、咱家小姐,服毒自尽啦!”
“什么!”陈松涛一连往后倒退几步,手下赶紧过来搀扶,他才算没有跌坐在地,好不容易定了定神,陈松涛颤抖着声音问,“小姐她,她……”
家人摇着头哭喊:“老爷,您、您去看看吧。”
陈松涛心中已了然,顿时泪如雨下,抖抖索索地要往外走,腿脚却软绵无力,几乎半瘫在手下的身上,被连拖带拽地扶出了门。
半个多时辰后,陈松涛被搀到了陈秋月的卧室,他一路叫着陈秋月的名字,跌跌撞撞地扑到床前。陈秋月静静地躺在床上,如纸般雪白的脸上神情安详,这些年来一直笼罩在她脸上的愁容此刻都消失了,只有无尽的平淡,在最终的容颜上描绘出了永恒的寂寞。她的身边,年迈的父母悲痛欲绝,一对儿女哀哀哭号,都再也唤不醒这株枯萎已久的生命之花,陈秋月终于解脱了。
“秋月,你怎么这么傻……”陈松涛声泪俱下,下意识地去握女儿的手,却发现女儿的手中牢牢捏着样东西,展开一看,是枚晶莹润泽的玉佩。陈松涛一眼就认出了这枚玉佩,那是当初狄景晖来陈家求亲时,赠给陈秋月的定情之物。今天,陈秋月就是紧握着这枚玉佩而去的,也许在她的心中,唯如此才能将挚爱的夫君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再不用担心他会离去。陈松涛的手抖得厉害,玉佩从手中跌落,掉在地上立即碎成两半,陈松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碎玉,咬牙切齿地道:“狄景晖,秋月因你而死,你就陪她一起去吧!”
大都督府,监房。
陈松涛带着一班人直冲进关押狄景晖的监房,狱卒措手不及,吓得连锁都打不开,抖着手扭了半天的锁。陈松涛等得不耐烦,上前一巴掌把狱卒打倒在地,自己扭开了锁,一步跨进监房,对着蜷缩在墙角草堆上的人大喝:“狄景晖!你的死期到了!”
那人身子一震,似乎刚刚从酣梦中被吵醒,他慢慢坐起来,低着头看不清面容。陈松涛冷笑一声:“当然,我不会让你痛快地死,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一点点折磨你,让你为这么多年来带给秋月的痛苦付出代价!”
说着,他朝身边的兵卒一挥手,两个兵卒蹿过去就要擒住草堆上的人,却只见银光一闪,两个兵卒同时倒在地上。
陈松涛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陈松涛大骇,却无法转头去看,只觉得肩膀被捏得剧痛,动一动都不行。他汗如雨下,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你绝对不是狄景晖,你是谁!”
脑后传来平静的声音:“袁从英。”
陈松涛惊呆了,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你?怎么是你!狄景晖在什么地方?”
袁从英语调轻松地答道:“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劝你此刻就不要去关心别人了,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你打算怎样?”
袁从英微笑:“我进来后还没考虑过该如何出去,现在既然你来了,我就可以出去了。”
陈松涛色厉内荏地叫起来:“袁从英,你可知挟持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吗?你想以身试法吗?!”
“没错,我就是想试试。”袁从英往前一推陈松涛,陈松涛刚想挣扎,就觉得脖子上微微一凉,立即出现道血口,点点血珠渗了出来。陈松涛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下不由自主地就顺着袁从英的推搡往前挪动,嘴里还兀自强硬:“袁从英!都督府里到处都是重兵把守,只要我一声令下,就可让你万箭穿心,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凭一己之力脱身!”
袁从英也不理他,手上加力,陈松涛便身不由己地往监房外移步,他带来的兵卒们面面相觑,紧张地盯住二人,却也只好跟着慢慢往监房外退缩。
陈松涛眼珠转动,一边向兵卒拼命地使眼色,一边破口大骂:“袁从英,你就是个傻瓜!笨蛋!狄仁杰明知道你来是死路一条,却还为了救他的儿子让你来送死,这样的人,你还为他卖命!”
“你住嘴!”袁从英的手上再一加劲,陈松涛只觉得肩上锐痛钻心,顿时发不出声音了。
最靠近门边的一个兵卒趁机闪出门外,拔腿正想跑,沈槐带人已经赶到了。那个兵卒见了沈槐,还以为来了救星,登时大叫起来:“沈将军,快救陈大人!陈大人被袁从英劫持了!”
“什么!”沈槐神色一凛,轻轻扬手,兵卒就被沈槐的人拿下了,那人还满脸茫然,嘴里叫嚷着,“沈将军,你……搞错了吧?是袁从英劫持了长史大人,你不去救陈大人,抓我做什么?”
沈槐冷笑道:“抓的就是你。”
说着,他带人直扑向监房大门,正好袁从英押着陈松涛来到门前。沈槐大喝:“从英兄,我来帮你!”陈松涛手下的几个兵卒已完全晕头转向,未作抵抗便束手就擒。
“沈槐,怎么你也要作乱吗?!”陈松涛见此情景,不顾一切跺脚嘶喊。袁从英往他头上劈手砍去,陈松涛即刻委顿在地。
沈槐见状忙上前道:“从英兄,手下留人啊。”
袁从英朝他笑笑:“放心,他太吵了,我只是让他安静安静。你怎么来了?”
沈槐也笑了,一边示意手下用绳索将陈松涛绑缚起来,一边道:“从英兄,狄大人他们去正堂了,本想在那里堵陈松涛,我来监房找你。没想到陈松涛已经先被你拿下……”他的话还没说完,张昌宗、吴知非和狄仁杰便领着钦差卫队赶了过来。
沈槐忙迎上前抱拳施礼:“禀报钦差大人、狄大人、吴大人,末将奉命来此解救袁将军,可一来就看到袁将军已拿下了陈松涛。现陈松涛在此,请各位大人定夺。”
张昌宗瞧了瞧被捆成一团的陈松涛,又看看袁从英,哼道:“袁从英,见了本钦差为何不跪?”
袁从英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低头默默地站着。张昌宗正想发作,突然从都督府外传来阵阵喊杀声。
吴知非和沈槐听了听,顿时惊道:“不好!这是折冲府的人马,一定是郑畅得到消息,来围攻都督府了!”
张昌宗吓得脸色煞白,哆嗦着道:“狄仁杰,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这下可怎么办,折冲府的兵力数倍于我的钦差卫队,咱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狄仁杰自来到监房前,目光便一直定定地落在袁从英的身上,此时方才调转目光,鄙夷地看了看张昌宗,不慌不忙开口道:“钦差大人,你莫要忘记自己是身负圣上托付的钦差,你的话就是君命。一个小小的折冲都尉算得了什么?他郑畅此刻已是逆天谋反,钦差大人更要显君威、立皇命,指挥众人平定叛乱,救并州于水火,又怎可说出这么失身份的话!”
张昌宗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又难掩满心慌张,语无伦次地道:“大话谁都会说,现在该怎么办?你说!”
狄仁杰朗声道:“吴大人,沈将军,都督府内还有多少守兵?”
沈槐道:“日常守卫都督府的百余人。”
“好,沈将军,你即刻以钦差的命令收编这些守兵,告诉他们,陈松涛、郑畅意图谋反,罪恶滔天,圣上已派钦差来将其查办,只要这些守兵就地反戈,誓死保卫大都督府,保卫钦差大人,就可既往不咎、将功折罪。”
“是!”沈槐答应着,带领几名亲兵匆匆跑往前院。
狄仁杰看了看钦差卫队,又对张昌宗道:“请钦差大人再遣五十名卫兵去帮沈将军,留五十人护卫内院。”
张昌宗犹豫着,狄仁杰加重语气道:“钦差大人,如果叛军攻破外院,这里留再多的人也没有用。”
张昌宗这才狠狠地点头道:“也罢,狄仁杰,如若今日本钦差有个闪失,你也别想活了!”
狄仁杰微微一笑:“请钦差大人放心,老臣还不想死。”
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的袁从英突然迈步往外就走,狄仁杰忙唤:“从英,你去哪里?”
袁从英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我去解决外面那些人!”
狄仁杰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盯着袁从英的背影发愣。
张昌宗阴阳怪气地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狄国老,袁从英怎么擅自行动?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钦差了?”
狄仁杰冷笑道:“钦差大人是想让老臣把袁从英叫回来吗?”
张昌宗语塞,只憋出个“你”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都督府门前,沈槐和郑畅的人马展开了一场混战。郑畅领着府兵要往里冲,沈槐率钦差卫队和都督府守兵死守。府门前几百个人战在一处,只见刀剑相撞,血肉横飞,这些平日里亲如兄弟的同袍,今夜真是同室操戈,手足相残。漆黑的夜幕前,银白的月光下,眨眼间便是猩红遍地,好一幕惨烈悲壮的场面。
沈槐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剑锋闪耀之处,敌兵纷纷倒地,他杀开一条血路,直奔郑畅而去。他与郑畅本是同僚,但私底下各为其主,平日里就面和心不和,互相提防,今天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郑畅见沈槐杀来,也不亲自迎战,仗着自己人多,指挥兵士重重叠叠围在身前,沈槐一时竟无法杀入这个密集的人肉阵中。
正在焦急之中,沈槐忽觉身边卷起一阵疾风。与袁从英同战几场,沈槐已能辨出这独一无二的速度和气势,便知是他赶到,顿觉心中勇气倍增。果然,若耶剑一路扫落纷纷血雨,袁从英刹那间便杀到沈槐近旁。
沈槐大喜,朝他狂喊:“从英兄,你来了!”
袁从英大声喝道:“擒贼擒王,谁是主将?”
沈槐举剑指向郑畅:“就是他!”
袁从英道声:“知道!”剑锋一横,搓步蓄势,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直飞入郑畅身前的人肉阵中。若耶剑左右翻飞,砍瓜切菜一般,他的身后顿现一道血河。郑畅哪里见过这个阵势,知道这个恶煞般的人物是冲自己而来,眨眼间挡在面前的兵卒俱已倒地,赶紧拨转马头要跑,眼前忽然一道白光,他大张着嘴却再也喊不出声。头颅已被袁从英提在手中。
袁从英高高举起郑畅的人头,朝激战中的人群断喝道:“郑畅是反贼!尔等不要再为他送命!放下武器者免死!”他的声音依然嘶哑,脸色也很苍白,但神情傲然,气势逼人,独立于两队阵前,真宛如威风凛凛的战神一般。
沈槐虽和袁从英并肩作战过,但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竟被震慑得心神荡漾,浑身上下热血沸腾,不由从心底里发出赞叹。郑畅的兵卒则个个面面相觑,犹豫中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剑,他们本就不愿与同袍为敌,更怕背负造反的罪名,如今主将被杀,投降便是最佳选择,有生机谁都不想求死。
沈槐见此情景,立即来到袁从英的身边,高声喝道:“诸位弟兄,陈松涛、郑畅意欲谋反,圣上派来的钦差大人已下令将二人查办。现陈松涛就缚,郑畅授首,我沈槐保证,只要弟兄们弃暗投明,钦差大人一定会对大家既往不咎,有功者还另有封赏!”
这番话说出,再无人迟疑,众人齐声高呼:“我们愿听沈将军号令!”一场血雨腥风的惨烈战斗就此结束。
都督府正堂前,狄仁杰等众人抻着脖子等待战讯,只听到外面一片混乱后安静下来,紧接着沈槐浑身血红地跑进来,兴奋地向众人抱拳,高声道:“众位大人,郑畅授首,叛军投降了!”
“太好了!”张昌宗喜上眉梢。
吴知非颔首道:“袁将军、沈将军辛苦了!”
狄仁杰凝神端详紧跟在沈槐身后的袁从英,见他行动如常,身上那套狄景晖的锦袍也只泼溅上不多的血迹,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心中涌起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正自踌躇,只听张昌宗冷言冷语道:“袁从英,你未得本钦差命令就擅杀朝中大将,这可是大罪!”
狄仁杰一听这话,气得胸中怒火翻滚,知道张昌宗是怨恨袁从英对他的轻慢,故意找茬,正要好好说几句教训下张昌宗,就听袁从英淡淡地答道:“原来你不想他死,早说啊。那你就把他的脑袋装回去吧。”他的右手中还提着郑畅的人头,此刻抬手一甩,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往张昌宗的身上直飞过去。
张昌宗大骇,倒退几步,脚下一绊跌坐在地上。郑畅的人头刚刚好落在他的怀里,张昌宗俊脸煞白,两手乱舞将人头抖落到地上,吴知非赶紧凑上去将他扶起来,嘴里念叨着:“钦差大人,您没事吧。袁将军,你这玩笑开得也……”沈槐强忍着笑,把人头捡起来递给旁边的兵卒。
张昌宗受惊不小,一时说不出话来。袁从英就像什么都没看见,转身来到狄仁杰面前,低着头问了句:“大人,沈槐把我的话带给您了吗?”
狄仁杰呆了呆,才想起沈槐在恨英山庄对自己说的那四个字,忙道:“子夜悲泣,是这句话吗?从英,沈槐告诉我了。”
袁从英低声道:“您知道我的意思。”
“当然。”狄仁杰道,“子夜悲泣,从英,你是向我暗示你把韩斌藏在蓝玉观的山洞之中,对吗?你我就是在那里过夜时,听到孩子的哭声。”
“您去过蓝玉观了吗?”
“还没来得及……”狄仁杰回答着,心中越发困惑,袁从英只管低着头,还是看不到他的表情。
狄仁杰料想他一定是在担心韩斌,便柔声道:“从英,你把韩斌藏在那里是个好主意,我料想他必定安全,所以便先来这里,陈松涛是主犯,擒获他最重要,况且我也担心你……”
袁从英打断狄仁杰的话:“大人,现在叛乱已定,请您……随我立即去蓝玉观见韩斌。”
狄仁杰心中一沉,袁从英从来不会打断他的话,更不会用这样几乎是命令的语气。狄仁杰想了想,点头道:“好,从英,我这就随你去。”
话音刚落,张昌宗在正堂前大声道:“叛军刚定,本钦差要立即升堂问案。狄国老,你怎么还在那里嘀嘀咕咕?来人呐,带陈松涛、狄景晖!”
狄仁杰略一犹豫,袁从英忽然朝他抬起头,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大人,您去审案子吧。不要耽误了正事,我这就去蓝玉观把韩斌带来。”
狄仁杰越发感觉他的神色不对,虽不知就里,却分明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焦虑,他到底怎么了?狄仁杰紧张地思考了下,低声道:“从英,你别着急,等我一会儿。”袁从英又低下了头。
狄仁杰来到张昌宗面前,微微躬身道:“钦差大人,蓝玉观案子中尚有一位关键证人未到,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从蓝玉观逃走的小孩韩斌。老臣请钦差大人再稍等片刻,待老臣去将那小孩带来后再审案不迟。”
张昌宗道:“派个人去便可,狄国老何必要亲自前往?”
“这孩子十分关键,其他人去老臣不放心,必须是老臣和袁从英一起去。”
“莫名其妙!”张昌宗怒道,“袁从英在搞什么名堂!从一开始就对本钦差大为不敬,现在又如此行事诡异。狄国老,你太纵容他了吧。不行,本钦差现在就要审案,狄国老,你想走就走,请便吧。”
狄仁杰的脸色变了,强压怒火,沉声道:“钦差大人,没有袁从英擒住陈松涛、诛杀郑畅,你此刻能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还未可知。他怎么就行事诡异了?老臣倒觉得钦差大人你的行事很诡异。老臣想提醒你,恨英山庄的案子还没有结呢。冯丹青为什么要杀范其信?她死前说的那几句话,还有钦差擅自诛杀冯丹青的行为,都着实可疑得很呐!”
张昌宗嚷起来:“狄仁杰!你想威胁我!”
狄仁杰双眼精光四射,厉声喝道:“老臣只想请钦差大人不要逼人太甚!”
张昌宗在武皇身边见惯了狄仁杰忠诚谦卑的态度,此刻看到他暴怒至此,本来就心虚,还真的有些胆战心惊。
吴知非见他脸上阴晴不定,赶紧上前道:“钦差大人,既然韩斌是关键证人,还是待韩斌到案后再作审理为好。此刻夜色已深,就请钦差大人在大都督府内安歇,明天早上再审案不迟。沈将军,请你立刻安排大都督府的防务,要确保钦差大人的安全。”
沈槐答应着,狄仁杰已转身快步来到袁从英面前,微笑道:“从英,咱们走。”
袁从英轻轻应了一声,领头往外就走。沈槐赶上来,悄悄在狄仁杰身边道:“狄大人,我派三十名可靠兵卒给你们,一路保你们安全。”
“好,多谢沈将军。”
并州郊外,蓝玉观。
“原来这里就是蓝玉观啊。”沿着夹缝鱼贯而入,来到热泉潭前的空地上,一个兵卒忍不住感叹道。周围仍然是一片肃静,伴着热泉瀑布的水声,这句感叹荡起悠悠的回音,清晰地传到队伍最前面,狄仁杰和袁从英的耳里。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举头环顾四周,月亮骤然间大放光明,只映得满地清冷,地上仿佛结了一层寒霜。晨雾弥漫的边缘,几颗孤星在绝壁之上闪着凄冷的光。
袁从英语气急促地唤道:“大人,快来。”
他率先推门走进韩锐、韩斌的小屋,移开木榻,举起火把,仔细地检查遮蔽洞口的盖板,从缝隙里拉出根细细的草叶,憔悴的脸上露出微笑:“没有人来过。”
狄仁杰走过去,袁从英已经掀起盖板,闪身让到一边,轻声道:“大人,您自己进去吧。我嘱咐过韩斌了,他会对您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的。”
狄仁杰疑惑地回头,轻声问:“怎么?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袁从英摇摇头,仍然微笑着低声说:“大人,我就在这里守着,您和韩斌谈完了,就把他带出来,我等着你们。”
说着,他伸出手搀起狄仁杰的胳膊,小心地扶他踏入洞中的石阶,才将手中的火把递给狄仁杰。看着狄仁杰举着火把慢慢爬下去,直到消失在漆黑的洞中,袁从英才在洞旁缓缓坐下,他下意识地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便不再想任何事情,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洞口,等待着。
等到韩斌的小脑袋自洞口冒出,欢叫着朝他扑过来,袁从英这才如梦方醒,赶紧伸手去搂,韩斌一钻到他怀里就不肯松开,一遍遍地叫着:“哥哥,哥哥。”
狄仁杰紧跟着也从洞中出来,却面沉似水,看到韩斌缠着袁从英撒娇,便俯身来拉韩斌,嘴里说道:“来,好孩子。狄爷爷有非常重要的话说,你先让开。”
韩斌很听话地松开手,让到了一边。狄仁杰一边疾步朝门外走去,一边低声说:“从英,我们去那热泉潭边。”
袁从英一言不发地低头跟着狄仁杰,二人并肩来到热泉潭边,狄仁杰面向热泉瀑布,深吸口气说:“韩斌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这孩子很细心,他数过身上带的药丸数量,刚才他对我说,药丸不知怎么少了一颗。”
狄仁杰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道:“从英,如果那颗药丸还在你身上,把它给我。”
说到这里,他再也没有勇气直视袁从英的眼睛,高仰起头,缓缓伸出不停颤抖的右手,随即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了,只握了一下,手心里面就触到一个小小的圆球。狄仁杰的脑海里面已是一片空白,仰起的脸上刹那间老泪纵横。
他透过迷离的泪眼,看见悬下瀑布的绝壁顶上,已有几缕金线破雾而出,但这日出不像生机勃勃的新生,却似无奈地决然面对污秽压抑的尘寰,自知结局的最后一搏。几番挣扎之后,终于,长夜转白,寰宇合流,又是新的一天来到了。
狄仁杰松开紧握的右拳,任凭那颗小小的褐色药丸从掌心滑落,无声无息地没入深潭。一个辗转很久都无法做出的决定,终于在他的心中坚定下来。他的身边已空无一人,袁从英早就走开了,狄仁杰缓缓拭去眼角的泪水,迈步朝小丹房走去,来到门边。韩斌眨着明亮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狄仁杰蹲下身去,慈爱地摸摸孩子的脑袋,道:“斌儿,好孩子,快,去找你哥哥,去陪着他。”
韩斌答应了一声,赶紧往绝壁跑去,他刚才看得很清楚,袁从英离开狄仁杰后,就走到夹缝外面去了。韩斌跑出夹缝外,果然,袁从英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韩斌几步便奔到他的身边,看到袁从英在揉眼睛,韩斌便去拉他的手,满手的汗,韩斌有些紧张,忙问:“哥哥,你怎么了?”
袁从英摇摇头道:“没什么,汗流到眼睛里了,有点儿涩。”勉强笑了笑,又问,“斌儿,你数过那些药丸吗?”
韩斌有些糊涂了:“没有啊,我从来没数过,数它干什么呀……”
“哦。”袁从英又揉了揉眼睛,可眼前还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阵阵剧痛中,他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韩斌在说:“哥哥,你不舒服了吗?来,你靠着我……”
洛阳,宫城外,天津桥前。
狄仁杰刚从马车上下来,耳边就有人在唤:“狄国老,别来无恙啊。”
狄仁杰一抬头,相王李旦微笑地站在他的面前,神情殷切地注视着他。
狄仁杰赶忙迎上前,叫了声:“相王殿下。”
正要躬身施礼,李旦抢前一步将他搀住,颤声道:“狄国老,才一个多月不见,怎么就憔悴至此?”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狄仁杰淡淡一笑:“人老了,便如风中秋叶,一日不如一日了。”
李旦连忙摇头:“狄国老这话太伤感,为了大周,狄国老也一定要珍重啊。”
狄仁杰道:“殿下不必担心,老臣很好。殿下也是来见圣上吗?”
“是啊,狄国老,咱们一起走吧,边走边谈。”
“殿下请。”
李旦与狄仁杰并肩走入应天门,李旦低声道:“狄国老的来信本王都看过了,并州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感叹。”
狄仁杰点头:“老臣听说圣上已命殿下亲自审理陈松涛,不知道情况如何?”
李旦道:“陈松涛虽为人奸诈狠毒,诡计多端,终究是个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之辈。他现已对其五年前与魏王共同策划谋反、一年前谋害王贵纵将军,以及在蓝玉观的种种罪行一概供认不讳。本王今天入宫,就是要向圣上面陈案件详情。”
狄仁杰沉吟着道:“魏王已逝,老臣料想圣上必不会再做追究,有陈松涛承担下全部罪责,这些案子也都算了结了。”
李旦点头:“嗯,此案一结,陈松涛、郑畅一伙在并州的势力也土崩瓦解,本王终于可以真正执掌并州军政了。本王今天入宫,还想请求圣上允本王即日去并州巡授,整顿并州的一切军政要务。”
狄仁杰道:“殿下想得很对。有殿下在,老臣相信并州一定会气象一新的。”
李旦又低声道:“狄三郎被押在大理寺另案审理,本王已经关照过大理寺卿,狄三郎并没有受苦。”
狄仁杰颤声道:“多谢殿下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