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从英停止了述说,定定地凝视着前方,仿佛又陷入了无尽的困扰之中。
沈槐轻轻地叫了声:“从英兄。”
袁从英从遐思中被唤回,抱歉地微笑:“沈贤弟,对不起。我跟随在大人身边十年,已经习惯了孤独,除了大人,我没有任何朋友,像今天这样与人倾心交谈的机会非常少,我都恍惚觉得是在自言自语。”
看到沈槐略显惊诧的表情,袁从英摇摇头,继续说:“刚到大人身边的时候,他就嘱咐我‘慎独’,开始时我并不十分理解,但在经历了几次阴险的骗局之后,我明白了,怀疑别人是大人处于他这个身份的必然选择。而我,作为他身边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无权顾及个人的喜好和愿望,否则我就无法承担好保护大人的职责。所以,没有朋友就没有朋友吧。在大人身边,我倒也不觉得孤独。可是这次……”他忽然笑起来,“我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沈贤弟,你别在意。”
沈槐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袁从英安静了片刻,方正色道:“我方才谈到,因为蓝玉观的案情不明,我一直无法决断该如何行事。直到在蓝玉观前听到了狄景晖和范泰的对话,我才终于可以断定狄景晖罪行的程度。他有罪,但那是被人欺骗之下所犯的罪,情有可原,罪不至死,所以我才出手解救他和陆嫣然。我助你把狄景晖送回狄府,就是希望大人能够和狄景晖当面对质,听到狄景晖亲口陈述案情,从而亲自对儿子的罪行做出判断。我觉得,大人应该得到这个决断的权利。沈贤弟,你说呢?”
沈槐急忙点头:“从英兄所言极是。”
“可是狄景晖现在在都督府的监房里,我们该怎么办?”袁从英问,眼中闪出狡黠的光。
沈槐斩钉截铁地道:“设法把他救出来,送到狄大人那里。”
袁从英应道:“太好了,愚兄也是这样想的。事不宜迟,万一陈松涛动念要将狄景晖杀人灭口,就来不及了。我们现在就好好谋划一下,该怎样解救狄景晖。”
沈槐面露难色:“从英兄,看守狄景晖的狱卒里有我的亲信,可以帮我们入狱救人。可问题是,到了今天夜间,狱卒要换班,到时候狄景晖被救的事情一定瞒不住。我担心,这么短的时间还不够狄大人破解所有的案情,并妥善安排好狄景晖。而陈松涛一旦得知狄景晖被救,必然要去向狄大人追究,到时候就被动了。”
袁从英沉吟着点头:“有道理。陈松涛越晚得到消息,大人就越能够做好充分的安排,所以一定要避免打草惊蛇。”看了看沈槐,突然道,“沈贤弟,如果有人代替狄景晖住进监房,你觉得能不能多瞒一阵子?”
沈槐瞪大眼睛:“你是说调包?这……倒是可以试试。都督府的监房四面封闭,里头光线十分暗弱,如果有个差不多身形的人待在那里,狱卒绝对不会怀疑。因为通常情况下,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调包这种事情,自然也不会去刻意检查。”
袁从英微笑:“如此甚好。那咱们就定下这个计策,我可以代替狄景晖待到监房里去。就算被发现,我也可以应付。”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从英兄,你又要孤身犯险了。”
“不怕,我没问题。只是沈贤弟,待我换出狄景晖后,你一定要将他安全地送去给狄大人,这样我才算没有白白冒险。”
“我可以用性命担保!”
两人将头凑在一块儿,把声音压到最低,开始商议具体的行动计划。
午时刚过,沈槐和一名送饭的狱卒来到狄景晖的监房。只见狄景晖无声无息地靠坐在墙角,耷拉着脑袋,看不到面容。沈槐走过去轻轻叫了声:“景晖兄。”
狄景晖没有丝毫反应,一动不动。
提着食盒的狱卒开口了:“狄景晖,吃饭了。”声音不高,狄景晖却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朝那名狱卒望过去。袁从英不慌不忙地迎着他的目光,走到狄景晖的面前。
狄景晖完全清醒了,紧张地瞧瞧沈槐,又看看袁从英,嚅动着嘴唇:“袁从英、沈槐,是你们?是我爹让你们来的吗?是不是要放我出去?”
沈槐低声道:“景晖兄,我们是来救你的。”
狄景晖愣了愣,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拉着沈槐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沈槐忙道:“景晖兄,别忙,你先把外衣脱下来。”
狄景晖满脸困惑地看看沈槐,袁从英已经脱下了那一身狱卒的衣服,递给狄景晖:“你穿这个,把你的衣服给我。”
狄景晖朝后退了一步,脸一下子涨红了,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张开口,默默地脱下衣服,递给袁从英,目光却始终不和他接触。袁从英毫不在意,利索地换上狄景晖的衣服,低头看了看,倒挺合身。狄景晖也已是狱卒打扮,沈槐和袁从英四目相对,默默地相互点头示意,沈槐便引着狄景晖忙忙地闪出监房。一名狱卒过来挂好锁,便退到外头的值房去了。
袁从英四下看了看,窄窄的一间监房里面,墙角一个乱草堆,除此便什么都没有了。监房外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摇摇欲灭的蜡烛,袁从英将草堆挪到黑暗的墙角,正好避开蜡烛微弱的光线。他满意地点点头,将若耶剑藏进草堆,自己往上一躺,面对墙壁蜷缩起身体,脑袋下面枕着若耶剑,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
并州郊外,恨英山庄。
恨英山庄的正殿中,白玉榻上端坐着张昌宗,俊脸略略有些泛白,倒平添了一股令人怜爱的风姿。下手椅子里面正是冯丹青,她今天换上了一身鲜艳的红衣,面色也如身上的服色般娇艳欲滴,仪态万方地坐在椅上,如痴如醉地注视着张昌宗,丝毫都不掩饰满眼的爱慕。
张昌宗看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吴知非和狄仁杰已经到山庄门口了,你收敛些。”
冯丹青好像没有听见,仍然是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张昌宗的脸色一变,正要发作,殿门开启,庄丁引着吴知非和狄仁杰迈步走进殿来。张昌宗赶忙又换了一副傲慢的神情,干脆往后一靠,居高临下地藐视着二人。
吴知非强压心中的厌恶,来到榻前躬身施礼:“内卫阁领吴知非参见钦差大人。”
张昌宗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眼睛却盯住狄仁杰,阴阳怪气地道:“狄国老,才多久不见,怎么似乎老了很多?圣上好不容易让你致仕返乡,你倒成了这副模样,岂非辜负了圣上的一片心意?”
狄仁杰淡淡一笑,不尴不尬地答道:“老臣不敢负圣上的心意,只是总有人不允老臣安生。这不,就连今天在座的冯夫人,也给老臣出了不少难题啊。”
冯丹青的身子一哆嗦,总算收敛起一直粘在张昌宗脸上的目光,转而盯上狄仁杰,悠悠地开口道:“狄大人,您不说我还不好意思提呢,先夫的案子,您到底查得怎么样了?我这两天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见啊?”
狄仁杰满脸笑容:“老夫这里已有了消息。”
张昌宗和冯丹青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张昌宗冷冷地道:“恨英山庄范其信与冯丹青向圣上献药有功,圣上此次派本钦差来并州,其中一个任务就是要重重犒赏恨英山庄,哪想到范老先生竟被人害死。狄国老,听说你接下了这个案子,调查出结果了吗?”
“老夫刚才已经说了,有好消息带给冯夫人和钦差大人。”
“那就说来听听。”
狄仁杰的语调十分平静:“钦差大人,本官已经查出了杀害范其信的元凶,那个人……”顿了顿,眼中闪出嘲讽的冷光,一字一顿地说,“那个人就是冯丹青。”
冯丹青惊得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道:“狄、狄大人,你简直是血口喷人!”
张昌宗的声音也变了:“狄仁杰,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狄仁杰含笑道:“证据很简单,便是冯夫人收藏在十不亭旁小屋中的尸首。冯夫人,要不要让人去把尸首拉到这里来?”
“你!”冯丹青措手不及,有些慌乱了。
张昌宗道:“狄大人,你只管说就是了。我见不得死人。”
“好,没关系,那本官就说说吧。本官是四天前被冯夫人请入恨英山庄验尸的。当时,本官所看到的是一个文雅老者的尸首,脖子上有一道致命刀伤。冯夫人告诉我,范其信是在十不亭上遭人刀伤,临死前嘱咐她来找我,并要求不让官府介入。这一番说辞和尸首的情况看似吻合,但其实,当时本官就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哦,什么问题?”
“脖子上的刀伤有问题。当时我让从英也看了这个刀伤,我们事后都一致同意,死者在这样的刀伤下肯定立时毙命,绝不可能对冯夫人说出的什么‘莫叫官府,找狄怀英’这样的话。”狄仁杰观察着冯丹青煞白的脸色,含笑道,“冯夫人,下次你再想移花接木,千万要注意细节,不要再犯如此明显的错误。”
他继续说:“这么一个简单的错误,就足以说明冯夫人在说谎,要么她所说的范其信死亡的场景是假的,要么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范其信!本官与范其信虽是故交,但与范其信已经多年不交往,确实想不起他的样貌。不过本官后来从狄景晖和陆嫣然那里得知,自范其信死后,冯夫人始终不让他们见到范其信的尸体,而他们两人是绝对能够认出尸体真假的,这便说明冯夫人心虚。另外,陆嫣然还向本官证实,范其信面容粗黑,貌似老农,这更与冯夫人给我看到的面白肤细的文雅老者的尸体差之千里。综合这些情况,本官有足够的理由断定,冯夫人让我看的尸体,绝不是真正的范其信。”
冯丹青僵硬地坐在椅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狄仁杰道:“那么,冯夫人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给我看一个冒充的死者呢?最大可能就是,她害怕本官通过范其信的尸首,推测出他的真实死因。于是就产生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冯夫人害怕让本官了解范其信的真实死因呢?实际上,按照冯夫人提供给我的线索,最可能的杀人嫌犯是狄景晖,但假如这个死因是假的,狄景晖便被排除了嫌疑。那么,剩下最可能的杀人嫌疑是谁呢?当然就是冯夫人!因为冯夫人是唯一一个能够直接接触范其信的人。所以,本官认为冯夫人费尽心机要达到的目的,无非就是把杀人嫌疑从自己身上转移到狄景晖的身上。所以,本官也就可以进一步断定,在范其信真正的尸体上,有着冯夫人杀人的直接证据!”
冯丹青缩在椅中,全身不停地哆嗦,勉强憋出一句话:“你……你这都是在血口喷人!”
狄仁杰镇静地直视着她:“冯夫人,是你给范其信饮下了葛草根水吧?范其信多年服食金丹,体内多金,而葛草根水与金相克,一旦服下便会毒性发作,范其信必死无疑。唯一的问题是,这样死去的人面色赤红,死因一览无余。而自冯夫人嫁入恨英山庄,范其信的一切饮食都经冯夫人之手,如果真实的死因暴露出来,冯夫人的罪行就根本不可能掩饰了!”
张昌宗强自镇静地问:“狄仁杰,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推测,并没有可靠的人证物证。”
狄仁杰从容作答:“恨英山庄的范泰大总管就是人证,他已经被吴知非大人收押,随时可以来作证!”说着,淡淡地向吴知非使了个眼色,吴知非心领神会地一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张昌宗的声音也哆嗦了起来:“冯丹青为什么要杀范其信?她没有理由啊……”
他的语音未落,冯丹青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步便扑到张昌宗的身前,死死抓住他的衣服,疯狂地叫嚷起来:“六郎,六郎,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你要救我,救我啊!”
张昌宗吓得往旁边就躲,冯丹青却似完全失去了理智,拼命抓住张昌宗,本来娇美的面容扭曲得变了形,嘴里只是嚷着:“六郎,我全是为了你啊!不要让我落到他们的手中!救我!”
狄仁杰和吴知非倒没料到这个局面,都略显惊诧地看着互相拉扯的两个人,思考着什么。
张昌宗被冯丹青拉扯得几乎摔倒,抬头瞥见狄、吴二人的神情,突然目露凶光,飞起一脚便把冯丹青踹倒在地,从袖中褪出一柄匕首,一转手便狠狠地插入了冯丹青的胸膛。冯丹青的眼睛瞬时瞪得老大,死死盯住张昌宗,嘴角旁流下一缕鲜血,脸上由困惑渐渐换上刻骨的仇恨,眼白一翻便倒在了地上。
狄仁杰上前一探她的鼻息,道:“她死了。”他慢慢起身,盯着张昌宗,“钦差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张昌宗连连喘着粗气,犹自强作镇定:“这个女人犯了杀人罪,本钦差将她就地正法了。”
狄仁杰点头:“冯丹青的杀人动机还未问明,钦差大人就贸然杀人,莫不是想灭口?”
张昌宗大叫起来:“狄仁杰,你休要得寸进尺!我是钦差,有圣上赋予的杀伐之权,不要说杀了冯丹青,此刻就是杀了……”在狄仁杰威逼的目光下,张昌宗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正在此时,一名卫士跑进殿来,高声报道:“沈槐将军把狄景晖带来了!”
张昌宗仿佛遇到了救星,赶紧喊道:“快让他们进来!”又下令,“快把冯丹青的尸体抬下去!”
卫士们急急忙忙地收拾了冯丹青的尸体,张昌宗勉强镇定下来,说:“狄仁杰,本钦差此次一来并州,便听说你的儿子卷入了数件重案。对此,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狄仁杰没有理会他,只是定定地望着一身狱卒服饰的狄景晖。父子二人眼神接触之际,生离死别的感慨和血脉相连的亲情同时浮现在他们的眼底。狄仁杰在心中微微叹息一声,他知道,期待已久的信赖和理解终于到来了,但愿还不算太晚……
沈槐上前来,匆匆把搭救狄景晖的经过说了一遍,狄仁杰听说袁从英调换狄景晖入监,一时脸色大变,好不容易才恢复镇静。
随后,狄景晖笔挺地站在正殿前,面对着张昌宗、狄仁杰、吴知非和沈槐,开始叙述蓝玉观的故事:“多年来,我与恨英山庄的范其信共同经营来自异域的珍奇药材,一直卓有成效。大半年前,范其信对我提起,他又培育了一种来自大食的奇异花种,并从中研制出了一种特别的药物。他告诉我说,这是包治百病的神药。我听了自然欣喜万分,但范其信又告诉我说,药的效果还不清楚,最好找些人来试试。于是,我便谋划着找了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在郊外的蓝玉观建了几间房舍,召这些人来充当道众。我想,他们本就生活困苦,到了我这里,有吃有住,还给他们服用神药,也算做了件好事。
“刚开始,这种药物确实显出神效,特别在镇痛提神上效果惊人。但渐渐地,问题出现了。一旦停药,服食之人便会痛苦万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些人竟会在百般痛苦中死去。我惶恐之下,一边给他们继续服食药物,维持生命,一边去找范其信要解决的方法,谁知他告诉我他也没有办法。我急坏了。我一共召集了几十个人服药,其中一些靠每天服药尚能维持,另一些则服用的量越来越多,到最后怎么服食都无法减轻痛苦,就这样被活活折磨而死,其状惨不忍睹。正在我无计可施之时,却得到了父亲要回并州的消息。我感到非常惶恐,生怕此事败露。”
狄仁杰道:“景晖,后面的事情我可以代你说,你看看是否正确。我来并州的当天下午,你赶去蓝玉观察看情况,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你当时便大惊失色,又百思不得其解,几番盘桓后才赶回家给我接风,却因心绪烦乱而大闹了一场。”
狄景晖点了点头,满脸愧容。
狄仁杰继续道:“紧接着的第二天晚上,沈将军与从英共探蓝玉观,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残暴的杀戮现场。所有的道众,不论已经病死的,还是尚活着的,都被残忍地斩断肢体,罪行之恶令人发指!”
狄景晖听到这里,大声辩道:“父亲,那不是儿子做的。真的,请您相信我!”
狄仁杰点头:“我知道那不是你做的。要完成那样的杀戮,必须有一个训练有素的队伍,而你,没有这个能耐。”
狄景晖连忙说道:“是的,父亲。后来儿子在蓝玉观前遭陷时才知道,杀人者是恨英山庄的范泰!一定是冯丹青指使他做的!”
张昌宗又忍不住要跳起来,狄仁杰瞥了他一眼,含笑摇头道:“景晖,你弄错了。范泰虽然是恨英山庄的总管,但他背后的主子却不是冯丹青,而是陈松涛!”
“什么!”狄景晖大惊。
狄仁杰道:“一方面,冯丹青虽然一直设法要将范其信之死嫁祸给你,但她的口中从来没有提到过蓝玉观,由此可见,她对蓝玉观的事情一无所知;另一方面,陈松涛曾多次在我面前暗示过蓝玉观的事情,似乎很知情。后来,他又设计将陆嫣然从都督府中提出,送去蓝玉观引诱你上钩,妄图将你和陆嫣然一起杀死在蓝玉观。这件事情,以及随后他赶到我府上拦截你的行为,彻底暴露了他才是范泰的上峰这一事实。显然,蓝玉观中所发生的一系列杀戮,全都是陈松涛一手策划的,目的无非是要引我去探查蓝玉观的案子,从而发现你的罪责。
“一开始,陈松涛怕你由于我的到来而采取行动转移道众,便抢先一步劫走了他们,想隐匿起人证后再做图谋。但他在这里犯下了第一个错误,就是让当时正在观外为道众准备食物的韩锐兄弟逃脱了。然后,陈松涛在拜访我时得知,我已在来并州的前一个晚上误入了蓝玉观,他立刻发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知道我一定会很快再去探查蓝玉观,便马上派范泰把道众又全部送回到蓝玉观。他深知,让道众误服药物致死的罪责还不算最重,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制造了一个可怕的凶杀场面。他的如意算盘就是要把蓝玉观的罪行,连真带假一股脑地都坐实在你的身上。当然,你在蓝玉观所做的事情,也一定是范泰暗中探知后报告给他的。因为五年前的谋反策划被你所知,陈松涛一直顾虑万分,又窥伺你手中的药材和财富,便想用这一系列的阴谋来陷害你。同时,也通过你来进一步辖制我,妄图让我也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狄仁杰将这番推论说完,在场所有的人都大为震惊,狄景晖更是愤怒地要从眼里喷出火来,忍耐不住叫道:“父亲!陈松涛是个狡诈罪恶的阴谋家!他不仅要害我,还要害您!是他害死了嫣然……我要杀了他!”
张昌宗高声喝道:“狄景晖,你自己还是蓝玉观案件的重犯,怎的如此嚣张!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吴知非道:“钦差大人,卑职和沈槐五年前被圣上派到并州,目的便是查访陈松涛参与魏王谋反策划的内情,狄景晖是最重要的知情人,何不让他把供词陈清。如果钦差听下来觉得有理,我们便可据此将陈松涛抓捕,押送京城请圣上处置。”
张昌宗阴沉着脸思索,一时无语。狄仁杰微笑着开口道:“钦差大人,您年前助迎庐陵王回京,使庐陵王重登太子之位,魏王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郁郁而亡的。陈松涛是魏王的心腹,恐怕他的心里头对您十分怨恨呢。这样的人留在北都并州,对您对圣上都十分不利啊。”
张昌宗听得浑身一颤,吴知非又上前一步禀道:“钦差大人,圣上对并州的事情一直十分关心,卑职在此地五年没有重大进展,圣上多次责问,令卑职寝食难安。如果这次钦差大人能够查清这桩悬案,就是帮圣上除去了一块心腹大患,为圣上立了大功,新任的并州牧相王爷也定会感激万分。”
张昌宗一摆手:“行了,本钦差心里明白。狄景晖,你这就把五年前的事情经过详细地叙说一遍,不要再妄图耍什么花招,只有老实交代,才能给你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狄景晖便将五年前的往事详详细细地交代了一遍。待他说完,张昌宗对吴知非点头道:“方才所说的有很多朝廷绝密,可以证明狄景晖的证言非虚。”
吴知非赶紧躬身道:“既然如此,钦差大人,咱们就快快行动吧。否则一旦让陈松涛发现狄大人已暗离府邸,狄景晖又被救出,他定会狗急跳墙。那时不仅我们的目的无法达到,说不定还要威胁到钦差大人的安全。”
张昌宗脸色发白,转着眼珠道:“陈松涛掌握着并州的军政,我这里只有一支区区百来号人的钦差卫队,也难对付陈松涛的人马啊。”
狄仁杰淡淡一笑:“百来号人都多余了,本官有个建议,可以速战速决。”
张昌宗鼻子里“哼”了一声,吴知非忙道:“狄大人快说。”
狄仁杰道:“如今还未到亥时,按沈将军方才的陈述,陈松涛应该还没有发现从英调换景晖的事情。因此我们要立即行动,可兵分两路。沈槐将军率几名亲信,去监狱与从英会合。我与吴司马陪钦差大人一起去都督府见陈松涛,给他来个措手不及。陈松涛见到钦差突然到来,毫无准备,一定非常惶恐。我们三人便把他围在议事厅的中央,以保护钦差安全为由,让钦差卫队将议事厅团团围住。待沈槐与从英赶到后,即可指挥钦差卫队收服卫府官兵。沈槐本就是他们的主将之一,又有钦差的旨意,再加陈松涛被擒,我料想不会遇到重大的反抗。即使有些亡命之徒,有从英和沈将军在,也可保万无一失。”
吴知非和沈槐都连连点头道:“此计甚妙。”
狄仁杰看张昌宗还在犹豫,便又笑道:“钦差大人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吧。倒也不必勉强,只要将钦差手中所持金牌交给知非和我,我二人也可从容前往。只是这功劳……”
张昌宗一跺脚:“少废话,立即行动!”
众人急匆匆往外走,沈槐悄悄来到狄仁杰身边,耳语道:“从英兄让我给您带句话。”
狄仁杰忙问:“哦,什么话?”
沈槐犹豫了一下,略带困惑地道:“子夜悲泣,他就说了这四个字。”
“子夜悲泣?”狄仁杰蹙起眉头,突然眼睛一亮,又低头思索了片刻,道,“知道了,沈将军,谢谢你。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