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方才醒悟过来,袁从英刚才的那通不要命的打法,目的就是伺机把狄景晖和陆嫣然转移到老君殿中。
“范头领,这下怎么办?”一个死士问道。
范泰狠骂:“什么怎么办?往里冲啊!”
众人答应一声就要猛攻,殿门豁然打开,袁从英如鬼魅一般从里面一跃而出,手起剑落,寒光闪过之处,攻在最前面的三四个人惨叫着倒在地上,众人被吓得连连后退。
他并不再逼,一转身回到老君殿门前,靠在紧闭的殿门之上,微微地喘息着,目光中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范泰气急败坏地看看倒在地上的几名手下,俱已气绝身亡,死得倒十分痛快。他暗点了一下人数,片刻间已经折损了五名死士,剩下的那些也被袁从英震慑得心神涣散,表情中显露出明显的恐惧。
再看袁从英,范泰突然心有所动,低声对身旁的死士道:“情况有些不对。”
“怎么了,范头领?”那人忙问。
范泰道:“袁从英的打法有问题。你想,他如今只有一个人,就算他自己本领再大,要对付我们这么多人,已经十分困难,现在还要救狄景晖和陆嫣然两个,他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那人转动着眼珠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我们周旋,等待援兵。毕竟以他一人之力,要从我们这么多人手中搭救两个完全不会功夫的普通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须等待援手。”
“没错。”范泰道,“他现在把那二人弄到老君殿里保护起来,算是得了先机,但他自己也负了伤,为何还要这么拼命地和我们搏斗?”
那人眼睛一亮:“莫非……他没有援兵?”
范泰冷笑着点头:“我猜他是一个人跟过来的,没有来得及通知其他人。所以,袁从英现在是在做困兽之斗!而且我看他现在的样貌,似乎已有些力不从心。所以他就是想招招毙命,快速杀敌,还指望能把我们吓退。哼,可惜打错了算盘,我不会再上他的狗当了。既然他没有援兵,那我们就慢慢地和他磨,看他一个人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
范泰将手一挥,众人排好阵形。范泰吩咐道:“五人一组,上去和袁从英缠斗,不要与他搏命,只要让他捉襟见肘、耗费体力就行。十个回合就退,下组马上接替,咱们就和他来个车轮大战!”
“是!”众人应声雷动。
老君殿前,袁从英默默观察着正在排兵布阵的范泰,一边努力调整着呼吸,一边从疲惫已极的身心中调动着全部的精力和意志。听到对面一众死士信心满满的应声,袁从英的唇边甚至泛起了一抹冷冷的笑容,轻轻地说:“不怕死的就上吧,今天我陪你们好好玩玩。”
第一组死士挥舞着兵刃,呐喊着冲过来,将袁从英围在了中间。他还是不变的打法,不躲不闪,只是进攻,手中的若耶剑像被煞神附体一般,所指向的全都是对手的要害之处。死士们虽有心躲其锋芒,怎奈此人身法快如闪电,力量似乎用之不竭,兼有锋芒锐利的若耶宝剑,第一组的五人顷刻间又被放倒两名,剩下的三个赶紧撤下去。第二组的五个人又冲了上来,仍然是前一组状况的重复,接着是第三组、第四组……范泰一边冷眼观战,一边向身后站立不动的几名死士使了个眼色,这几个人立即噌噌噌地爬上老君殿前的几棵大树,取下背上的弓箭,齐齐对准了激烈的战场。
车轮大战持续着,范泰手下的死士们正在变成一具具的尸体,散倒在老君殿的门前,剩下的人竟也无所畏惧,重新组队,毫不迟疑地继续冲上去。袁从英的全身上下都溅满了鲜血,眼前早已是模糊的一片,但是他的动作仍然没有丝毫的迟缓,只是用尽全力拼杀着。
范泰看着杀红了眼的袁从英,心中忍不住十分惶恐。终于,他下定决心,从嘴里送出一声呼哨。盘踞在树顶的弓箭手听到指令,刹那间弓箭齐发,带着尖啸射向战场。搏斗中的死士们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袁从英闪电般的身形在箭雨中穿梭,飞身跃起,若耶剑送出之时,两名弓箭手从树顶翻落,袁从英也随之落回到老君殿门前,胸口却已经钉上了一支利箭。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身体,如炬的目光射向范泰,哑声道:“暗箭伤人,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算什么本事!”
范泰狞笑道:“你实在太厉害了,必须有所牺牲。袁从英,现在我看你还能挺多久!”
袁从英轻轻拭去嘴角边的鲜血,挥起若耶剑,将插在胸前的那支箭的箭身削断,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他。
范泰晃动着手中的双刀,正要亲自上阵,蓝玉观外突然传来喊杀声连连。范泰大惊,回头一看,只见一支人马大声呐喊着从夹缝中冲了进来,领头的正是沈槐!
范泰身边的死士惊道:“范头领,他不是没有援兵吗?”
范泰怒吼:“糟糕,中计了,快撤!”
他召集着被袁从英杀剩下来的若干名死士,往蓝玉观夹缝外杀去。
沈槐领着狄府的家丁们迎上来,两支人马当即搏杀在一处。沈槐单挑范泰,数招之下已居下风,正在手忙脚乱之际,忽听一声大喝:“沈贤弟!”袁从英跳入圈中,举剑挡开范泰一刀。沈槐二人共战范泰。范泰左支右绌,双刀翻飞,怎奈袁从英攻势凌厉,沈槐体力充沛,一个不留神,范泰的右胸已被若耶剑刺中。
范泰踉跄中就地一滚,勉强躲过沈槐朝肩头刺来的一剑,骨碌碌滚出一尺开外,站起身来便朝夹缝外狂奔。袁从英腾身而起,从范泰的头顶跃过,落在夹缝之前,再挺若耶剑直刺范泰的咽喉,此时沈槐也已赶到范泰的背后,一剑插向范泰的后心。范泰在前后夹击之中,困兽犹斗,怒吼着向上方翻飞,袁从英紧逼其后,翻手又是一剑,范泰再也躲避不开,被若耶剑直刺入右眼之中。范泰狂啸着落下,沈槐正对着他的后心补上一剑,范泰口喷鲜血朝前扑倒,袁从英飞起一脚,将范泰踢得往后翻滚,沈槐举剑再刺他的前胸,范泰蹬了蹬双腿,终于气绝身亡。
袁从英跨过范泰的尸身,高声喊道:“狄景晖和陆嫣然在老君殿,快去救人!”自己跳入家丁和死士们厮杀的圈中,左右开弓,连毙数命。那些死士却也特别,虽已死伤过半,兼主将阵亡,却毫不退缩,依然一味苦战。袁从英虽有留活口之意,怎奈他们一味求死,博命地拼杀,稍有不慎必反遭其害,只好痛下狠手,与狄府的家丁们一起,将这些剩下的死士们全歼了。沈槐三步两步跑到老君殿门前,狄景晖和陆嫣然躲在殿中,透过殿门的缝隙将外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本来在看到袁从英中箭时,他们几乎已失去了生还的希望,哪想到风云突变,此时信心重燃,只道就要起死回生,于是迎着沈槐大开殿门,一前一后喊叫着奔跑出来。
刚跑到殿前的空地上,树上尚躲藏着的一个弓箭手朝狄景晖的后心射出一支箭,狄景晖狂喜中向前跑着,犹自浑然无觉,突然感到背上被一个温软的身体紧紧搂住,回头看去,陆嫣然伏在他的背上,嘴里冒出鲜血,双眼却闪着喜悦的光,直直地看着他,慢慢地软了下去。
沈槐朝着树上的弓箭手掷出手中的宝剑,正中那人前胸,弓箭手摔下树来脑浆迸流。狄景晖叫了一声:“嫣然!”却已经完全变了调。他转身抱住后心中箭的陆嫣然,紧紧将她搂入怀中,泪水夺眶而出。陆嫣然却露出笑容,抬手轻抚着狄景晖的脸,断断续续地说:“景晖,我总想着有一天要为你而死,今天终于做到了,我真高兴,真高兴……”
狄景晖拼命摇头,陆嫣然贪恋地凝望着他泪流满面的脸,终于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嫣然!”狄景晖埋头在她的身上,恸哭失声。
袁从英走到沈槐身边:“沈贤弟,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必须马上走!”
沈槐点点头,过去拉扯狄景晖,道:“景晖兄,请节哀,此乃是非之地,必须马上离开!”
狄景晖挣开他的手,继续痛哭。袁从英快步走到狄景晖身边,抬手对着他的后脑轻轻一拍,狄景晖顿时倒地。
袁从英对沈槐道:“把他抬到马上。”
几个家丁跑过来担起狄景晖,沈槐抱起陆嫣然的尸体,众人一起快步跑出绝壁夹缝,各自上马跑上官道。
沈槐大声问跑在身前的袁从英:“从英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袁从英头也不回地道:“先回去再说,快!大人在等!”
就在离开狄府还有一个街口的地方,袁从英突然拦住沈槐的马匹,急促地道:“沈贤弟,愚兄就送你们到此。我现在还要去办其他要紧的事情,你这就去向大人交差吧。”
“啊?”沈槐目瞪口呆,“从英兄,你要去哪里?”
袁从英答非所问地道:“全部的经过问狄景晖就可以了。记住,你只可对狄大人一人提起我也到了蓝玉观,切记!”说完,他掉过马头转眼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沈槐也顾不得其他了,赶忙领着一众人马穿过最后一条巷子,来到了狄府门前。哪知刚一到门口,却看见密密麻麻的官军荷枪持剑地将狄府团团围住,一见到沈槐他们,立即就冲了过来,领头的一名副将冲沈槐叫道:“沈将军,都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沈槐心中忐忑,只得命人将狄景晖和陆嫣然抬起来,在官军的围护之下奔进狄府大门。门里的甬道两边也是重兵把守,只留中间的过道让人通行,沈槐快步跑到正堂前,举目一看,主座上左右两边端坐着狄仁杰和陈松涛!
沈槐暗暗叫苦,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施礼,禀报道:“狄大人,陈大人,末将参见二位大人。”
狄仁杰没有吭声,只是死死地盯着沈槐身后担上来的两个人。陈松涛倒是气定神闲地应道:“沈将军辛苦了。刚刚从蓝玉观浴血奋战回来吧?怎么样,是不是把情况对我和狄大人说一说?”
“这……”沈槐的头皮有些发麻,“是,末将赶到蓝玉观时,正好看见恨英山庄的范泰总管带着一帮武士,和狄三郎、陆小姐在理论着什么,末将也没来得及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看到范泰要动手杀害狄三郎和陆小姐。眼看要发生惨祸,末将自然上前阻止,结果混乱中,范泰和陆小姐都被误伤身亡,范泰的手下也多数毙命。”
陈松涛指着昏迷不醒的狄景晖问:“他是怎么回事?”
“哦,狄三郎见陆小姐为救自己而死,伤心过度昏迷了,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陈松涛扭头对狄仁杰道:“狄大人,您的意思呢?”
狄仁杰面无表情地回答:“陈大人,您是在处理公务,老夫不便多言。”
陈松涛露出阴森可怖的笑容,对沈槐道:“沈将军,陆嫣然本来不是好好地押在都督府后堂,怎么又会跑到蓝玉观去了?还和狄景晖在一处?”
“这个末将也不太清楚。”沈槐索性来个一问三不知。
陈松涛一拍桌子,喝道:“大胆沈槐!分明是有人从都督府提出了陆嫣然,你居然还敢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
狄仁杰悠悠地开口了:“我倒是听说,有人借我之名带走了陆嫣然。”
陈松涛冷笑道:“狄大人,您刚才不是说不干涉我办理公务吗?怎么,现在忍不住了?您说得对,本官确实听法曹大人报说,正是狄大人派人从都督府将陆嫣然提到府上来审。既然狄大人说是有人借你之名,那就是说,狄大人不承认是自己提出的陆嫣然?”
狄仁杰道:“当然不是我派人去的。陈大人如果不信,可以让法曹来与我对质。”
陈松涛道:“狄大人,谁不知道你的口才乃当世一绝,推理论证更是无人可敌。也罢,我不想与你纠缠是否你提出的陆嫣然,但问题是,狄景晖怎么会和陆嫣然一起跑到蓝玉观,又怎么会与恨英山庄的范泰发生火并?”
狄仁杰不动声色地回答:“老夫对这些一无所知。”
“哦?那你为什么要让沈槐带着你的家丁去蓝玉观?”
“今早沈将军来我府中寻找陆嫣然,老夫便料定此乃有人设计陷害老夫,故而才让沈将军带着家丁去寻找陆嫣然小姐。昨日老夫审问陆小姐时,曾向她提起过蓝玉观,她当时的神情非常恐慌,所以老夫才推断陆嫣然很有可能在蓝玉观。至于实际发生的事情,老夫也完全不知其中的原委,还须陈大人澄清案情始末。”
陈松涛一个劲地点头道:“狄大人啊狄大人,果然是滴水不漏的一番说法。本官实在佩服狄大人的英明机智,只可惜啊,养子为患,”一指狄景晖,接着道,“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蓝玉观?狄大人也有说法给本官听吗?”
狄仁杰一笑:“老夫没有,松涛可有?”
陈松涛道:“本官倒是有一些,只是不便现在就说给狄大人听,怕狄大人听了承受不住。”
“哦?松涛太小看狄某了,不妨说来听听?”
“好,那我就说了!”陈松涛道,“简而言之,狄大人,你前日在蓝玉观所看到的恐怖杀戮,就是您的儿子狄景晖一手策划的!”
狄仁杰将手中的茶杯一掷,厉声道:“陈松涛,说话要有证据!”
“狄景晖和陆嫣然今天一起出现在蓝玉观就是证据!”
“哼!昨日上午你我还一起出现在蓝玉观呢,你怎么不自承杀人?”
陈松涛道:“狄大人,本官知道你爱子心切,不愿意承认狄景晖的罪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狄景晖肯定牵涉在蓝玉观案件中,这一点只要等他醒来,一问便知。”
狄仁杰说:“陈大人何不现在就把狄景晖弄醒,当堂讯问?”
陈松涛道:“狄景晖是蓝玉观案件的重要嫌疑人,我当然要细细审问,只是没必要在狄大人你的府上审。狄大人,本官现在就要把狄景晖带回大都督府去收押审理了,还请狄大人配合本官执行公务。鉴于狄大人和狄景晖的关系,请狄大人在案件审理期间多多回避,不要干涉审理过程。”
狄仁杰沉声道:“松涛啊,你似乎忘记了,你自己还是狄景晖的岳丈。你是不是也应该回避?”
“这……”陈松涛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某乃朝廷命官,自当秉公执法,绝不徇私舞弊。”
狄仁杰冷笑:“那就太好了。松涛请便吧,请放心,狄某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罔顾大义公正,狄某还有这一点点骨气的。”
陈松涛站起身来吩咐:“来人呐,把狄景晖抬去大都督府。陆嫣然的尸首交与法曹大人处置。沈将军,你也即刻随我回都督府,我还要好好问一问你的擅自行动之罪呢!”
官兵前呼后拥着陈松涛离开了狄府,沈槐想和狄仁杰说句话,无奈没有机会,只好也跟着走了。
狄府的正堂上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狄忠气得满脸通红,对着官军的背影狠狠地挥着拳头,对狄仁杰说:“老爷!这个陈松涛该死啊!”
狄仁杰却十分平静,微微一笑道:“景晖没事,沈槐救下了他,这就好啊。”
“谢天谢地!三郎君好好的。可是老爷,陈松涛把三郎君押走了,咱们还得想办法救他啊。”
狄仁杰摇头道:“景晖在蓝玉观的案子里面到底有没有罪,说实话我心里也没有底。如果他真的有罪,我绝不会救他。可恨的是,现在我连当面问一问景晖的机会也没有了。”
“老爷……”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陈松涛,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会不会对景晖不利?还是想要借景晖来要挟于我?他搞出这些事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狄仁杰说到这里,突然望定狄忠道,“狄忠,我现在缺少帮手啊。”
看着狄仁杰沧桑的面容,狄忠无语低头。
突然,狄仁杰说:“不对!狄忠,你快去叫一个今天去过蓝玉观的家丁来。”
狄忠赶忙跑出去叫来了一个。狄仁杰一见那家丁,便问:“今天在蓝玉观中,就是沈将军领着你们解救的三郎君吗?”
家丁回道:“不,还有袁将军。沈将军带着小的们赶到蓝玉观的时候,袁将军已经一个人在那里拼杀了,后来他又和我们一起杀了范泰的手下。”
狄仁杰一把抓住家丁,高声喝问:“他真的在!为什么他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
家丁挠着头道:“袁将军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啊,可是到了府门前就不见了,奇怪……”
狄仁杰回过身去,示意家丁离开。狄忠走到他身边,却听见他在喃喃自语:“从英啊从英,你真的在,真的在。”
狄忠也狂喜道:“是啊,老爷,我就说嘛,袁将军一定会帮您的,一定会!”
再看狄仁杰,苍老的脸上神情似喜似悲,嘴唇颤动良久,才拉着狄忠的臂膀,挤出一句话来:“也不知道从英现在怎么样了。”
整个下午,狄仁杰都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冥思苦想。天色渐暗的时候,狄仁杰招呼来狄忠:“狄忠,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景晖在城南的家。”
“是!”狄忠答应着,又问,“老爷,还要像昨晚我们去找袁将军那样,来个金蝉脱壳吗?我敢说这会儿咱们府周围一定给人盯得死死的。”
“不必,大摇大摆地去。儿子入了监,我去安慰安慰儿媳,瞧瞧孙子孙女儿,难道也有罪不成?”
“老爷说得有理。”狄忠正要去准备,突然大叫一声,“哎呀,糟了!”
狄仁杰嗔道:“大惊小怪的,又出什么事情了?”
狄忠煞白着脸道:“今天下午我去临河客栈找袁将军时,因走得太急,没、没注意有没有被人盯上……”
“什么?哎呀,你!”狄仁杰顿时也紧张地站起身来,猛地朝前踱了两步,才稳住身形,道,“还好,从英和韩斌已经离开了。否则,你怕是真的要给从英招来大祸!”
狄忠连连捶着自己的脑袋:“这个猪脑子,猪脑子!还好袁将军福大命大,早就走了。要不然我可真是该死了!”
狄仁杰道:“好了,下回一定要注意了。如今的情形,从英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啊!”
城南,狄景晖宅邸。
陈秋月呆呆地坐在卧房的梳妆镜前,任凭丫鬟往她的鬓边插入金钗步摇,可惜这些价值连城精美绝伦的饰物,只能越发衬托出她满脸的木然和颓丧。这副本也算得上娇艳夺目的容貌,如今光剩下了行尸走肉般的皮囊。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心也早就碎成了片,宛如烈火灼烤中的飞蛾,连继续翻飞的勇气都丧失了,只期待着这样的煎熬可以早点结束,哪怕早一刻也好。
“狄老爷来了。”丫鬟进门通报,陈秋月仍然木木地没有反应。丫鬟们也见惯了她这副模样,便提高声音不紧不慢地再报一遍,陈秋月方才悠悠醒转,道:“请到正堂,我这就过去。”
她站起身,任凭丫鬟帮她整理好身上的绫罗绸缎,才扶着丫鬟的胳膊,摇摇摆摆地走入正堂,瞧见狄仁杰端坐在中央,便深深地纳了个万福,口称:“秋月拜见阿翁。”
狄仁杰瞧着这个儿媳,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时狄景晖偏要与自己作对,非要娶陈松涛的女儿不可,父子几乎闹翻,最后还是狄仁杰让了步,但心中实在不痛快,从此便对这个儿媳没有好感。可是直到今天,当他看到这个仍然处于青春年华却已经形容枯槁的女子时,才第一次意识到,她是自己那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儿子的妻,是自己那对金童玉女般孙儿孙女的娘,是自己的至亲,可偏偏却要遭受到这么多的冷落、彷徨和苦恼,她毕竟是无辜的啊……她,真的是无辜的吗?
狄仁杰微笑道:“秋月一向可好?”
“媳妇很好,多谢阿翁挂怀。”陈秋月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狄仁杰道:“老夫今天的来意,秋月可知?”
“媳妇知道。”陈秋月回答得很干脆,倒让狄仁杰略感意外,不由微微一笑道:“哦,秋月请讲讲看。”
陈秋月冷冷地道:“狄景晖让我爹给抓起来了,阿翁是为此而来吧?”
狄仁杰皱眉:“狄景晖?秋月,他可是你的夫君啊。”
“夫君?我倒是把他当成我的夫君,可他何曾把我当成过他的妻?”陈秋月一言既出,自己也未料到地激动起来,急促地说,“阿翁,您可知道这半年来,他在家中吃过几餐饭?抱过孩子们几回?总共看过媳妇几眼?”话音未落,泪水已迅疾地滚满整个面庞。
狄仁杰在心中长长地叹息着,但还是硬下心肠道:“景晖的脾气不好,做事欠考虑,对你是有亏欠的。然而他终究不是个坏人,我始终都不相信,他会犯下什么严重的罪恶。如今他身涉大案,而你父亲对他的态度却似乎颇有深意。”
陈秋月低着头不说话。
狄仁杰观察着她的表情,语调平缓地道:“其实,我只希望景晖能够得到一个公正的审理。如果他确实有罪,我这个当父亲的绝不会偏袒他半分,但是,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用卑劣的手段去栽害他,进而妄图挟制我。我狄仁杰,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挟,而事实也证明,所有曾试图挟制我的人,无一不会遭受到最悲惨的下场!”
陈秋月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仍然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却在诉说着最刻骨的绝望。
狄仁杰冷静的话语在继续着:“秋月,景晖纵有千错万错,他是你的夫君,连市井小民都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还是你一双儿女的爹爹,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小小年纪就经历骨肉离散之苦。我这一生看到的和听到的太多了,秋月啊,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样的仇恨,都抵不过挚爱亲情!什么样的企图,都换不回问心无愧!”
陈秋月爆发出一阵垂死般的呜咽,瘫倒在椅子上,已近崩溃。
狄仁杰看了她许久,长叹一声,起身准备离去。就在他要跨出门去的那一刻,陈秋月声音颤抖地从他身后传来:“阿翁请留步,媳妇有话要说……”
狄仁杰的脚步骤停,转过身,缓步回到陈秋月的面前,低声道:“秋月,你说吧,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