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杀
并州大都督府,后堂。
陆嫣然被绑了整整一个晚上。她的四肢都麻木了,头脑也昏昏沉沉的,恍惚之间,昨夜和狄大人的那番对话似乎只是一场梦,那么的不真实。她甚至都记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眼前一会儿是冯丹青妖艳而又恶毒的脸,一会儿是狄大人怒气冲冲的神情,一会儿又是韩锐、韩斌兄弟单纯洁净的眼神,但出现最多的,仍然是令她魂牵梦萦、时时刻刻都无法忘怀的狄景晖的脸。他意气风发又满含深情地对她笑着,笑得她的心变得如此软弱,软弱得想立刻偎入他的怀中,就此睡去死去,永远也不要再醒来……
后堂的门打开了,并州法曹带着几个衙役走了进来。走近她的面前,法曹冷言道:“陆嫣然,这个晚上过得还不错吧。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嫣然费力地抬起头,神思恍惚地道:“狄大人呢?狄大人在哪里?”
法曹道:“狄大人早就回府歇息去了,今天不会来了。”弯下腰托起陆嫣然的脸,笑道,“真是个美人啊,难怪连狄大人都生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他吩咐了,你所供称的刀杀范其信之罪,供词多有谬误,令人难以取信,故而不能定你的罪,也不便继续收押你,今天就把你放了。”
“放了我?”陆嫣然诧异地问。
“对啊,狄大人说了,放了你,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法曹说完,向身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一名衙役走上前来,解开了陆嫣然身上的绳索,喝了一声,“起来,快走吧!”
陆嫣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走到门边,又回头疑惑地望望。法曹“哼”了一声,又讲了一遍:“快走吧!”陆嫣然这才慢慢地朝都督府外走去。
院内的一棵参天古柏下面,陈松涛在绿荫掩映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陆嫣然走出府门,才对身边的一个衙役轻声嘱咐:“通知范泰,可以行动了。记住,先让陆嫣然走远点儿再动手,不要在都督府旁边。”
“是!”那人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城北,临河客栈。
袁从英在韩斌的床头目不转睛地守了整整一夜。黎明到来的时候,桌上的蜡烛终于燃尽了,雨停以后,窗纸上渐渐泛出清冷的白光。借着这半明半暗的光线,他俯下身去,仔细观察孩子的脸。韩斌在熟睡中露出天真的笑容,面色虽然还有些灰白,但已经显出大病初愈的生气。袁从英探探韩斌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伸手把韩斌抱到怀中。
刚走到门口,怀里的孩子用细弱的声音问:“我们去哪里?”
袁从英停下脚步,微笑道:“你醒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韩斌盯着袁从英,依然细声细气地问:“嗯,你要带我去哪里?”
袁从英道:“这里不能再住了,我们换个地方。”
韩斌扁了扁嘴,问:“为什么?这里不好吗?”
袁从英抱着韩斌回到桌边坐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我怕这里不安全,以防万一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昨晚上如果不是因为你生病,就该走的。”
韩斌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你是怕昨天的那个老爷爷再来找你吗?你们吵架了吗?”
袁从英笑了:“你还真是聪明,什么都知道。不,我们没有吵架,我也不怕他来找我,但是我怕有人会跟着他来找到我们,我又不能一直这么守着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好了,趁天还没有大亮,我们现在就出发。先回土地庙躲一天,然后我再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韩斌很不情愿地搂住袁从英的脖子,噘着嘴不说话。袁从英也不管他,抱着他轻轻地打开房门,四下看看,飞快地跑过穿廊,从马厩里牵出马匹,把韩斌放到马上。接着,他又返回仍然空无一人的柜台,留了些钱在桌上,便牵着马沿原路返回了城东土地庙。
到了城东土地庙,袁从英把韩斌安顿在草秆堆里,又把从客栈带过来的馅饼、牛羊肉放在他的身边:“天亮了,这里很安全,你乖乖地睡觉吧。饿了就吃这些。我要去办点儿事情,天黑以前一定会回来。”
韩斌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袖,问:“你能不走吗?我一个人害怕。”
袁从英轻抚着韩斌的头,道:“不行,我得去看看那个老爷爷需要我做什么。不要害怕,我知道你很勇敢。在这里等我,天黑前我一定回来。”
袁从英朝韩斌挥挥手,就离开了城东土地庙。
袁从英很快就到了狄府外,骑着马绕着狄府转了一圈,却并没有进去。回到狄府门前,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街边有家茶楼,一大早已经人来人往,便牵着马走过去,让伙计将他引到二楼临街的窗边位置,坐了下来。
伙计送上热茶,袁从英喝了一口,朝外望望,这个观察点很好,可以看清楚狄府出入的全部动静。直到此刻,他也并不清楚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在经过昨夜之后,这是他现在所能想到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在这里,在距离狄仁杰咫尺之遥的地方,他静静地等待着,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却感到十分平静。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日上三竿了,街面上愈发熙熙攘攘,突然,袁从英发现狄府的门开了,狄景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脸紧张地出了府门,沿着街道往下飞奔。袁从英向桌上扔下几枚铜钱,飞快地跑下楼梯,也上马尾随在狄景晖身后疾驰起来。
并州,狄府。
狄仁杰这天起得很晚,多年来他早起的习惯从没有被打破过,但是这天直到巳时,狄忠在他的卧房外来来回回转了无数个圈,却始终没有听到老爷召唤的声音。狄忠有些担心,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直接闯进去。正在踌躇,沈槐来了,还是像一贯那样形色匆匆地来到堂前,对狄忠说:“大管家,狄大人审问得怎么样了?”
狄忠一愣:“沈将军,您在说什么?什么审问?”
沈槐也被他问得有些发愣,反问:“怎么?狄大人不是在审问陆嫣然吗?”
狄忠道:“哪有啊,我们老爷还没起呢!”
沈槐脸色变了,呆了一呆,遂跺脚道:“糟糕,怕是有鬼!”
“啊!”狄忠的脸色也变了,赶紧拉着沈槐就往后院跑,来到狄仁杰的卧房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在门上猛敲起来,一边喊:“老爷,老爷,沈将军来了,有要紧事情找您!”
“什么事?”门内传来狄仁杰答应的声音。
狄忠如释重负地和沈槐交换了一下眼神,门打开了,狄仁杰披着外袍站在门边,满脸的皱纹在日光下显得又深又密,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是一个晚上没睡。
狄忠看得一惊,心里却明白是怎么回事,轻轻叫了声:“老爷。”便垂手退到一边。
沈槐向前一步,对狄仁杰抱拳道:“末将参见狄大人。狄大人,您没睡好?”
狄仁杰摆摆手道:“老年人嘛,觉自然少些。沈将军,你来我府中有什么急事?不是说好了,今天我会去都督府再审陆嫣然,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沈槐急得高声道:“狄大人!事情不对啊。我今天去都督府,想先看一看陆嫣然的情况,准备一下再给您重审,哪知法曹大人告诉我说,陆嫣然一早就被您派人提到府上来审了。还说什么狄大人的架子真大,审案子还要在家里审等等的一番鬼话,末将当时就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什么来,便在都督府里头等了一会儿,还是越想越觉得古怪,所以才赶来您这里,没想到……”
狄仁杰一步跨出房门,盯着沈槐大声问:“还有这等事?”
沈槐连连摇头道:“咳,我该早点儿过来看看。”
狄仁杰冲他摆手:“别急,别急,让我想想,想想,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面沉似水,双眸闪着鹰一般犀利的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唤道,“狄忠,你去看看景晖在不在他房里,把他给我叫过来!”
“是!”狄忠飞快地跑了。狄仁杰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槐,沈槐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有点儿手足无措。
突然,狄仁杰干笑一声,问道:“沈将军,你的功夫应该还不错吧?”
沈槐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狄仁杰紧接着又问:“从英似乎对你还挺赞赏,他和你比试过吗?”
沈槐嗫嚅道:“有,前日晚上喝酒时,从英兄和末将比过剑。”
狄仁杰猛地盯住沈槐:“他和你比过剑,比过剑……那结果如何?”
沈槐尴尬地说:“末将哪里是从英兄的对手,他说末将的剑法还算凌厉,但缺少实战经验。”
狄仁杰听到这话,突然仰天长叹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就在这时,狄忠跑来,一迭声地喊着:“老爷,老爷,三郎君一个多时辰之前就出去了,走时很匆忙。我问过了,似乎是有人来给他送了封信,三郎君一看信便立即走了。”
狄仁杰的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沈槐连忙上前扶住,急道:“狄大人,你怎么了?”
狄仁杰摇摇头,勉强镇静了一下,看定沈槐,问:“沈将军,我能相信你吗?”
沈槐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坚定地应了一声:“能!”
狄仁杰点头道:“好。沈将军,你现在就要去一趟蓝玉观,如果我所料不错,陆嫣然和狄景晖现在都应该在那里!”
“啊?”沈槐大惊。
狄仁杰又想起什么,问:“蓝玉观那里,还有官军把守吗?”
沈槐回答:“没有了。昨天上午各位大人探查过现场之后,陈大人就吩咐把尸首全部运回都督府,官军也都撤回来了。”
狄仁杰咬着牙低声说道:“很好,安排得十分妥帖。”再次望向沈槐,一字一句道,“沈将军,你在蓝玉观恐怕要面临一场恶战了。”
沈槐还是有些发蒙,但也毫不犹疑地抱拳道:“末将愿为狄大人效力,末将现在就去。”
狄仁杰又道:“狄忠,你去把府中看家护院的家丁都召集起来,让他们跟着沈将军一起去。”
沈槐问:“狄大人,为什么不通知官军?末将可以带官军去啊。”
狄仁杰冷笑道:“难道你还没有察觉出来,如果没有官府的内应,这一系列的事情是根本无法实施的?如果你现在去通知官军,那就连你也去不成了。而且我敢肯定,官军一定会在适当的时机出现的。所以沈将军,如果你真想帮助老夫,那么就带上我的家丁前往,这些家丁俱是府兵出身,并不比官军差!”
沈槐不再问话,转身大踏步地往外走去。狄忠带来的一众大约二三十名精壮家丁跟在他后面,一起跑步出了狄府。
狄仁杰站在堂前,目送着他们离去。狄忠凑过来,轻声问:“老爷,我去临河客栈请袁将军来帮忙吧。”
“你敢!”狄仁杰一声厉喝,犹如晴空中的一声霹雳。他瞪着双血红的眼睛,对着狄忠一字一句地道,“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听到这个人!”
狄仁杰走回堂中,正襟危坐,犹如入定一般。狄忠急得抓耳挠腮,堂内堂外地乱窜,隔一会儿便去门口张望,一会儿又跑回正堂前跺脚。实在急得不行了,他终于鼓足勇气,来到狄仁杰身边,低声道:“老爷!您再想想办法啊。光有沈将军和咱们的家丁去能行吗?万一不行,那、那三郎君会不会出事啊?”
狄仁杰猛地一抬头,目露凶光,声色俱厉地道出一句:“那我就杀了他!”
狄忠被他的神态语气惊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问:“老爷,您、您要杀谁啊?”刚问出口,突然恍若大悟,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站在原地全身都颤抖起来。
狄仁杰也被自己的话震住了。他愣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全身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从昨夜离开临河客栈起,难以遏制的怒火一直在燃烧,就在刚才,当他无奈至极派出沈槐去解救儿子的时候,这股怒火终于转变成了刻骨的仇恨,恨到一个“杀”字脱口而出!然而,也就是在这杀心即起的瞬间,他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痛,此生从未有过的剜心般的痛。他尽最大的力量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召唤自己的理智,运用起自己六十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全部人生智慧,狄仁杰默默地思索着,审视着自己的内心,解读着昨夜袁从英的行为和话语,还有他所流下的泪。十年了,这还是狄仁杰第一次看到袁从英在自己面前流泪。
狄仁杰沉默了许久许久。狄忠在旁边等着,只觉得仿佛过了千年万载,终于听到他声音低沉地道:“狄忠,你去一趟临河客栈。”
“啊!”狄忠一抖。
“你去把从英找来。”狄忠狐疑地望着他,还不敢动。狄仁杰惨然一笑,“放心,我不是要杀人。你是对的,我需要从英来帮我,现在只有他能帮我。”语音未落,泪水潸然而下,狄忠低头跑了出去。
狄仁杰继续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着。半个时辰之后,狄忠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擦着汗大声嚷道:“老爷,没找到袁将军。他的房间里是空的,伙计说本来还有个小孩和他在一起,可现在也找不到了。”
“什么?还有个孩子?”狄仁杰瞪着狄忠,眼前闪过昨夜那桌饭食,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那个孩子一定是韩斌,他是为了保护韩斌才……可是从英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是因为景晖吗?对,这几天景晖一直都住在这里。可即使如此,难道你连我也不信任了吗?你究竟在做什么?”
狄忠急道:“老爷,我再去找找袁将军!”
狄仁杰摆手:“不,哪里也不要去,你找不到他的。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等着。”
狄忠“咳”了一声,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了。
并州郊外,蓝玉观。
狄景晖策马飞奔,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蓝玉观。一路上,他根本没有留意过其他,只是拼命赶路,因此袁从英几乎紧跟在他身后也到了蓝玉观,他都毫无觉察。来到蓝玉观外的夹缝旁,狄景晖翻身落马,叫喊着陆嫣然的名字便直奔了进去。一转出夹缝,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便呆住了。
陆嫣然披头散发地站在热泉潭边,一边一个蒙面的黑衣大汉,像抓小鸡似的各抓着她的一条胳膊。一见到狄景晖,她便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景晖!景晖!”身旁的一个大汉搧起巴掌把她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却依然在那里哀哀地叫着狄景晖的名字。
老君殿前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几十名蒙面的黑衣汉子,各个岔开双腿站得纹丝不动。在他们前面,一个同样蒙着面的黑衣人正悠闲地来回踱着步,见到夹缝前呆若木鸡的狄景晖,他哈哈一笑,张口道:“狄三郎,别来无恙否?”
狄景晖听到黑衣人的声音,大惊失色道:“怎么是你!”
黑衣人笑道:“为什么不能是我?”他一使眼色,队中跳出来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夹上狄景晖,把他推到了这名黑衣头领的面前。
狄景晖瞪着黑衣人,咬牙切齿地道:“我一直都在想,究竟是谁在蓝玉观的事情上想方设法地害我,可我一直想不明白。蓝玉观的事情如此机密,参与的人也都是我最信得过的。我实在想不出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还紧跟着出了这么多事,桩桩件件都欲陷我于彀中,置我于死地。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做出这一切的还是你,和你的主子!”
黑衣人微微一愣,随后又放声大笑起来:“说得好啊,还是我,和我的主子。狄景晖,看来今天你是真明白了,但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
狄景晖恨道:“没错,我的确是明白得太晚了。我真是笨啊,怎么就没有想到你们。嫣然从范老爷子那里拿到的配方,正是你那主子窥伺已久却得不到,所以就想尽一切办法来陷害我们!”
黑衣人摆手道:“狄景晖,你莫要血口喷人。说我们陷害你,这话我可不承认。刚才你自己也说了,配方是陆嫣然从范其信那里拿到后给你的,也是你们两个勾搭在一起,弄了些无家可归之人在这个蓝玉观里面,给他们吃你们搞出来的药物,结果吃出毛病来了,还死了人。你们两个才是罪有应得,怎么反说是我们陷害?”
狄景晖跺脚道:“是范其信骗了嫣然,骗了我!他坚持说这药没有问题,出事以后还答应要给我们解药的。可他后来却反悔了!而你们——你和你的主子把他也给杀了!”
黑衣人道:“哎,又血口喷人不是?谁说范其信是我们杀的?你说话也要有证据嘛。到目前为止,你的那位当世神探的爹都还没把这桩案子给断出来呢,你怎么就空口白牙说是我们杀的?我倒想说,明明是你和陆嫣然,因为被范其信耍了,在蓝玉观里栽了跟头,他又不肯给你们解药,所以你们两个一怒之下,才杀了范其信灭口。怎么样?这个故事很通顺吧?就是说给你那位神探大人的爹爹听,他也得信个三分吧?”
“你!”狄景晖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嫣然嘶声叫道:“范泰!冯丹青不就是想要长生不老药的秘方吗?你去告诉她,我这里有,我可以给她,都给她。只要你们放过景晖,要我做什么都行!”
黑衣人给她叫得有些发愣,继而又发出一阵狂笑:“瞧瞧,说实话了不是?小美人儿还有长生不老药呢,早点儿交出来嘛。藏得这么牢,难道是想和你的情哥哥一块儿长生不老,永享欢爱不成?”说着,他走到陆嫣然身边,瞪着一双yín 亵的眼睛,伸手去摸陆嫣然的脸。
“范泰!你放开她!”狄景晖目眦欲裂,大声吼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蓝玉观的事情我们虽然有错,但只能算是误害。而你们却把身体尚且健康的道众全都杀死,你们犯的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我爹一定能够查出事情的真相,到时候定要让尔等粉身碎骨!”
范泰冷笑道:“你爹?你爹要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恐怕我们还未粉身碎骨,他老人家自己就先气死了吧?狄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容忍蓝玉观的丑闻发生在自己的家里?既然你认为自己罪不至死,为什么不早点去向你爹坦白,反而要弄到今天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看你心里肯定也有数,你的罪若换成别人,或许罪不至死,但犯在狄大人的手里,必然就是一个大义灭亲的下场。可怜啊,狄景晖,聪明一世,偏偏要死在自己父亲的手中,真真是悲惨呐!”
狄景晖听到这番话,脸色由赤红转为惨白,额头的青筋根根爆出,却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眼睁睁地瞪着范泰,喘着粗气。
范泰得意扬扬地看看狄景晖,又瞧瞧陆嫣然,叹了口气,道:“老子此刻也调笑够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是时候该送你们上西天了。两个人一块儿走,也有个照应,到阴间去做对风流鬼吧。”说着一挥手,吩咐,“把他们两个弄到一起,让他们最后再说点儿体己话吧。”
两个黑衣大汉架起狄景晖,把他推到陆嫣然的身边。两人立即紧紧地拥在一起,狄景晖把陆嫣然整个地搂在怀里,爱怜地抚摸着她那张被打得又青又紫的面孔,低声安慰着:“嫣然,别怕。有我呢,有我呢。”陆嫣然在他的怀里呜咽着,颤抖着。
狄景晖抬起头,怒视着范泰道:“范泰,恨英山庄和蓝玉观的事情我一个人担着就是了,要杀要剐你随便。只要你放她走,百草堂和恨英山庄就全归冯丹青!”
范泰一阵摇头晃脑,咂着嘴道:“我说你个狄景晖,还当真是个情种啊。我们在蓝玉观搞出这么些事情来,你只要咬着牙不动声色,还真能将我们搞得十分被动。可到头来,为了这个女人,你还是将将地跑来自投罗网。更可笑的是,到了此刻,你居然还想着要谈什么条件。我现在就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蓝玉观今天就是你们二人的葬身之地,你们在此作下那么多的孽,死在这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话音落下,范泰将手一扬,一个黑衣人立即朝狄、陆二人挥起手中的匕首。然而,却见寒光一闪,黑衣人手中的匕首飞上了半空,捏着匕首的右手已经鲜血淋漓。他痛得惨叫一声,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咽喉已在瞬间被锋利的剑锋割断,连哼都没哼就倒在了地上。
范泰大吃一惊,倒退了半步,才看清楚挡在狄景晖和陆嫣然前面的是谁。。
范泰倒吸了一口凉气,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袁从英!”
袁从英微微点了点头,不慌不忙地说:“范大总管,我们又见面了。”他的声音嘶哑低沉,语气中的那股逼人之势不减反增。
狄景晖和陆嫣然一起叫了起来:
“袁从英!”
“袁郎!”
袁从英侧过脸去,只朝他们淡淡地扫了一眼,并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的镇静自若却让这两个人立即安静下来。一时之间,耳边只有热泉瀑布的哗哗水声,在蓝天白云下的山间幽谷中回荡着。
范泰沉不住气了,喝道:“袁从英,你怎么会在这里?”
袁从英一挑剑眉:“听上去你似乎很不欢迎我啊,可是……”慢慢扫了一眼那排死士,“你带来这么一大帮子人,总不会光为了杀我身后这两个手无寸铁的人吧?”
范泰道:“本来只是以防万一,但现在看来,倒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袁从英一笑:“那就好,这么说他们都是为我准备的。”他的目光落在范泰的脸上,神情中带着疲惫,慢吞吞地说,“看来,你们只能先缓一缓办你们的事了。要杀他们,除非先杀了我。”
范泰道:“上次是我轻敌,才让你得了手,今天我一定要报了这一箭之仇!”
他将手一抬,刚要招呼手下,袁从英却突然挺剑直直地朝他的面门刺了过来。这招既不蓄势也没隐蔽,简直像个完全不懂功夫的人在拼命。范泰措手不及,赶紧往后一仰,躲过袁从英的剑势,两人即刻缠打在一处,难解难分。
范泰的手下们围在旁边,因范泰还未来得及下命令,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在旁观战。却见袁从英使剑,一上来就是拼尽全力的打法,招招致命;范泰用双刀,也被袁从英逼得使出了浑身解数,双刀舞得上下翻飞。这一场打斗刚一开始就已是绝杀的路数,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只要有丝毫的松懈,就会立毙于对方的兵刃之下。
两人越打圈子越大,刀光剑气把周围的泥土都掀起了几寸高。从热泉潭前开始,很快就打到了蓝玉观中央的空地上。死士们也跟着慢慢往后退,离开热泉潭越来越远,大家都全神贯注在两人的打斗之上,不知不觉在狄景晖和陆嫣然面前露出一大片空当。
袁从英眼神扫过之际,剑尖直扫范泰的前胸,范泰挥舞右手刀挡开若耶剑,左手刀朝袁从英的头上就斩了过来,哪想到袁从英根本就不举剑去挡,却反手一剑朝着范泰的咽喉就刺。范泰大惊,人朝旁边一歪,左手的刀砍在袁从英的右肩上,鲜血顿时冒了出来,袁从英却趁着范泰这一刹那的重心不稳,飞身跃起,眨眼间已到了狄景晖和陆嫣然的面前。只听他大吼了一声:“快跑!”自己抱起陆嫣然,就朝老君殿直冲而去。狄景晖这时倒也反应迅速,紧跟在袁从英的身后猛跑。范泰和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的一切,这三个人已经冲进了老君殿,牢牢关上了大门。
范泰跑到老君殿前,气得破口大骂:“袁从英,你这个混蛋!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