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 案
太原,狄府。
早晨的狄府呈现出一副忙忙碌碌的生气。狄忠指挥着几个家丁正把二堂上的楠木桌椅和孔雀屏风装车运走。后院门前,老张和另一个厨子在检查刚送上门来的菜蔬。奶娘带着狄景晖的一双儿女在院子里玩耍起来。陈秋月去后堂给公公婆婆请了安,也来到院子里看着孩子们嬉戏,因为彻夜哭泣而苍白憔悴的脸上才稍稍沾上点喜色。
狄仁杰多年来上早朝,养成了卯时之前就起的习惯。此时他已用过早餐,仪容齐整地站在书房里,略有些不知所措地在屋子里踱着步,一时间不太清楚今天应该做些什么。
“大人。”袁从英在门口唤了一声。
“从英啊,快进来。”狄仁杰看见袁从英,心里立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亲近。袁从英迈步进屋,狄仁杰上下仔细打量他一番,没看出有什么异样。袁从英穿着一件半新的月白袍服,全身上下收拾得整齐利落,既有jūn_rén 的一丝不苟,又带着儒生的文雅俊逸。狄仁杰欣赏地端详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昨晚休息得好吗?对此地还习惯吗?”狄仁杰笑眯眯地问。
袁从英点点头,微笑道:“大人,我休息得很好。”
“这就好,这就好。”狄仁杰道,“从英啊,你来得正好。我刚才想到,咱们这一路上的经历,还有诸多疑窦尚待勘查,你我今天有时间,正好可以把整个过程好好地回想分析一遍。”
“大人,跟着您,真是到哪里都离不开断案。”
“从英,你还莫要取笑老夫,这回我就让你来主导推断一次,看看你这么多年来跟在我的身边,到底有没有掌握些真才实学。”
“大人,让我试试可以,不过从英要是推断得不好,您可不能全怪在从英的身上。毕竟这么多年来,大人您派给从英的任务还是以打架为主,学习为辅啊。”
狄仁杰哈哈大笑起来,狄忠急匆匆走到门口,刚想报事,看到两人融洽的样子,一时不忍打搅,就在门前傻笑着。待狄仁杰笑止,才发现门边的狄忠,便问:“狄忠,你倒是想进来还是想出去啊?”
狄忠忙跨前一步,道:“老爷,并州长史陈大人来了,要见您。”
“哦,快请到这里来。”
看着狄忠快步朝前院跑去,狄仁杰向袁从英介绍道:“从英,并州牧的职位过去一直由魏王武承嗣担任,年前魏王病逝后,皇上便任命了相王接任。不过你也知道,这两位王爷都是本朝地位最高的人物,一般不离开京城。因此陈长史便是并州实际上的最高长官,在此地任职已有十余年,政绩颇斐,也算是位很得皇帝器重的大吏。他的女儿秋月就是景晖的夫人,昨夜你已经见到了,故而他也算是我的亲家……”
正说着,狄忠已经领着陈松涛到了书房门口。狄仁杰住了口,赶忙迎前几步,含笑招呼道:“陈大人,您的公事繁忙,还劳您亲自来访,真是折杀老夫了。”
陈松涛站在门口,毕恭毕敬作了个揖:“狄国老,您一向可好啊。松涛这厢有礼了。”
“好,好啊,陈大人请进。”
两位大人互相谦让着走进书房,陈松涛一眼看见了站在门边的袁从英,忙道:“这位就是袁从英将军吧?”
狄仁杰道:“从英,这位是陈大人。松涛啊,你没认错,这就是从英,我的左膀右臂。”
陈松涛一边和袁从英互相见礼,一边上下打量着他,笑道:“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果然是风神俊逸,仪容伟岸。难怪松涛常听人说起,狄大人是时时刻刻都离不开袁将军。”
袁从英只是微笑着,并不说话,欠身让到了一边。
狄仁杰与陈松涛分宾主落座,狄忠奉上香茶。
“老夫昨日午后刚到太原,还没有时间出去体察市井民风,然而据我从城外一路回府所见之市容,还有百姓的神色来看,这北都太原端的是井然有序,百姓也可谓安居乐业。难怪历来诸位黜陟使视察并州治下的,都对你赞不绝口。松涛,你做得很好啊。并州有你这样的好长官,我也确实可以在此安心养老了,哈哈。”
“国老过奖了。松涛惭愧,惭愧啊。身为一方父母,勤政爱民实乃本分,松涛这点儿区区的作为,怎可与国老的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之功相提并论。况且,国老多次向圣上恳请致仕,圣上哪次是真准了的?所以这次国老返乡,恐怕也不会仅仅是养老那么简单。以松涛想来,最少,国老应该还担负着指导地方方略、检阅地方吏治的职责吧。”
狄仁杰一边摇头,一边笑眯眯地答道:“松涛,这回你可想错了。蒙圣上怜惜,老夫这次返乡,可真的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
陈松涛连忙笑道:“那是最好,那是最好。松涛也是担心国老为国事操劳,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才会有这样的臆测,还望国老见谅。”
狄仁杰喝口茶,道:“哪里。”
陈松涛又看了一眼端坐在下手位的袁从英,笑道:“不知袁将军此次前来太原,又有何贵干?”
狄仁杰道:“那也是圣上顾念我年老体弱,对从英多有倚赖,故而特让从英一路陪我返乡。唉,这一路上还真是多亏了从英。”
“哦?国老在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一些小小的波折而已,再加上一些小小的奇遇。”
“国老有什么波折和奇遇,可否说来听听?”
狄仁杰笑道:“松涛,你在并州为官多年,可曾听说过一个叫蓝玉观的所在?”
“蓝玉观?”陈松涛面色变了变,接着忙说,“倒是没听说过。”
狄仁杰笑道:“前夜我与从英误入蓝玉观,还在那里宿了一夜。那可真是个奇异的所在啊,一个空无一人的道观。如果松涛不曾去过,以后老夫倒是可以带松涛去看看。”
“那是甚好,甚好。”
狄仁杰顿了顿,又道:“松涛,老夫还要多谢你,这许多年来替我关照景晖一家。狄景晖生性顽劣,一定让你操了不少的心吧。”
陈松涛道:“国老这是从何说起。景晖虽对仕途没有兴趣,然他为人精明强干,又兼性情豪迈,气魄不俗,这些年来在一个商字上巧加经营,竟也成就斐然,已成为我北都赫赫有名的一位富商巨贾。不仅仅是太原,哪怕在整个河东道,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狄仁杰正色道:“士农工商,商毕竟在末席,即使做得再有成就,也算不上什么。他狄景晖虽有能力敛财,却无忠心报国,总归不是正途。”
陈松涛笑道:“国老严苛了。前年朝廷与吐蕃开战,缺乏军饷,景晖一个人就认捐了五十万两白银,也算得上报国有为了。”他观察了一下狄仁杰的脸色,忙又笑道,“哎呀,景晖是我的女婿,丈人看女婿,自然是越看越欢喜。国老却是教训儿子,严苛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嘛。”
狄仁杰只是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秋月和孩子们这几天就住在我这里,你今天既然来了,正好也去瞧瞧他们娘儿几个。平日里公事繁忙,也不知道与他们见面的机会多不多?”
陈松涛道:“国老考虑得很周到。我也正想着去看看女儿和外孙们。如此,松涛就先告辞了。”
“好,好。”
狄仁杰正要起身送客,狄忠突然又跑了进来,禀道:“老爷,陈大人,外面有位沈将军说有急事找陈大人。”
陈松涛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这……”
狄仁杰道:“松涛请便。”
正说着,那位狄忠曾经在恨英山庄外面见过的年轻将领沈槐急匆匆地走进院中,他一眼看见书房门口站着的诸人,立即跨前两步,毕恭毕敬地抱拳道:“列位大人。”
陈松涛走到他的跟前,低声问:“什么急事?居然找到狄大人的府上来。”
沈槐也低声回道:“您不是叮嘱过我,凡是与恨英山庄有关的事情,都要立即禀报吗?”
狄仁杰听到“恨英山庄”这四个字,不由眼神一凝,他想了想,抬高声音道:“松涛,不如请这位沈将军到书房来议事。恨英山庄的庄主范其信乃是老夫的故交,凡与这恨英山庄有关的事情,老夫倒也想了解了解。”
陈松涛惊喜道:“这就太好了。国老您不知道,为了这恨英山庄的事情,松涛近日来是殚精竭虑而不得要领啊。如果国老肯助松涛一臂之力的话,何愁疑案不解?”
各人重新回到书房落座。
沈槐笔直地站在书房中央,陈松涛介绍道:“这位是并州折冲府的果毅都尉沈槐沈将军,如今正协助本官调查恨英山庄的案子。”
狄仁杰上下打量沈槐,看他和袁从英的年纪差不多,英挺矫健的身姿、精明有礼的举止,也都和袁从英有几分相似,心中立即生出些莫名的好感来。狄仁杰看了看袁从英,发现他也在注意地端详着沈槐。不知道为什么,狄仁杰的心中微微一颤,赶忙敛了敛心神,认真地倾听起沈槐的汇报。
只听沈槐朗声道:“各位大人,末将今天冒昧前来,是要报告陈大人,恨英山庄的园丁范贵今天突然死在都督府羁押证人的监房里。据仵作验看,他是被人毒死的。”
陈松涛道:“什么?唯一的证人也被杀人灭口了!歹人的手段很是厉害啊,居然能够跑到都督府的监房里面去杀人。”他命沈槐道,“沈将军,请你将恨英山庄案子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向狄大人、袁将军讲述一遍,好让他们知道全部的背景。”
于是,沈槐便将几日前恨英山庄范其信老爷传出丧讯,园丁范贵到并州都督府报谋杀案,以及他和法曹去恨英山庄验尸,被冯丹青阻拦的经过清清楚楚地叙述了一遍。
狄仁杰此前已经听狄忠讲过一遍恨英山庄前发生的事,心中多少有了点数,此刻再听沈槐说得详略有当,条理清晰,心中的好感不由又增添了几分。待沈槐全部讲完,狄仁杰道:“那么说,这位冯夫人是以所谓羽化成仙之说,阻拦了官府入庄验尸。”
陈松涛道:“这样的鬼话,本官是不信的。怎奈十年前范其信曾向先帝献药,治愈了先帝的疖疮,先帝对他的医术十分赞赏,因而特意给他在恨英山庄门前竖了座牌楼,还封了他蓝田真人的名号。这恨英山庄也算是受了皇室恩泽的所在,手上没有真凭实据,松涛不愿硬闯。”
狄仁杰点了点头。
陈松涛又道:“但问题是,入不得山庄,验不得尸,这件案子就难有进展。因此这几日我左思右想,找不到突破口,只好暂且按兵不动。好在冯丹青口中的羽化需要百日,一时倒也不怕尸体有什么差池。”
狄仁杰道:“范其信虽是我多年故交,但近年来并无往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娶了一位妻子。”
陈松涛笑起来:“好像是在三年前娶的吧。据说这位冯夫人秉绝世之姿容,堪称倾国倾城呢。对了,景晖与恨英山庄时有往来,他应该与冯夫人颇为熟识。国老没听他谈起过?”
狄仁杰的脸色微微一变,马上端起茶盏掩饰过去:“哦,景晖小时候曾受范其信妙手回春之恩,拜过他为义父。不过,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近年来我曾多次嘱咐他,不要与范家太多往来,他也绝少与我提起范家,想必最多是维系些表面上的礼仪罢了。”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陈松涛连连点头,袁从英从旁注视着他,眼神有些冷峻。
“松涛,既然这件事情牵涉到我多年的故交,我也有心管管闲事,不知长史大人意下如何?”
“国老愿施援手,松涛欣喜之至啊。不瞒国老,松涛这次前来,本就打算请国老助一臂之力,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今天机缘巧合,国老已经首肯,真是太好了。今后在这个案子里,一切都凭国老做主,松涛定当全力辅助。”
“此话差矣。老夫只是从旁协助,长史大人才是主审的官员。”
“国老说得是,是松涛喜不自胜,失言了,失言了。”
袁从英从头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地听着,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此刻,他瞧了瞧狄仁杰,目光中竟有丝隐隐的担忧。
狄仁杰道:“这样吧,恨英山庄那里我已送过名帖,这几日我便会去拜访一次。从英,现在还要请你辛苦一趟,随这位沈将军去都督府,验看一下那位死去的园丁。”
“是。”袁从英和沈槐同时答应了一声。
陈松涛站起身来,道:“国老,如此松涛就去后堂看女儿和外孙去了。”
“好,狄忠,给陈大人前头带路。”
众人离去,书房里只剩下狄仁杰一人,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陷入沉思。
后堂东厢房。
狄景晖和陈秋月的卧室里,陈秋月颓然地坐在桌前,陈松涛站在她对面,眉头紧锁,神情愤愤。半晌,他才冷笑一声道:“那么说,我的好女婿昨天是大闹了一场啊。不错,不错,不愧是狄仁杰的儿子。”
陈秋月闷闷地道:“他吵完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哦?你不是已经很习惯他的这种作风了吗?”
陈秋月忽然抬起头,盯着父亲问:“爹,景晖昨天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陈松涛一甩袖子,斥道:“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哪有半点儿长史千金的气魄。你丈夫的事情你自己问不到,反而来问我,简直是笑话!”
陈秋月垂下眼帘,哀怨地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上回的事情之后,他对我就越来越冷淡。这半年来,更是公然和那个小贱人在他的酒肆里头出双入对。我这个千金小姐、五品夫人的脸,早就丢光了,哪里还谈得上气魄?”
陈松涛道:“秋月,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忍气吞声了?狄景晖对你不仁,你就该还他以不义。想想我从小是怎么教导你的?”
陈秋月忽然发作了,她恨恨地盯着父亲道:“对,就是你的教导,才使我陷入了如此的处境。景晖虽然恃才放旷,但他心地善良重情重义,对我也一向很好。要不是因为您,他现在绝不至于对我如此绝情!”
陈松涛“哼”了一声,道:“你就不要再为他辩解了。我们的行动秉着大是大非,目的是要成就大业,绝非小小的儿女私情可以左右。况且,我看狄景晖对你,早就没有什么儿女私情了,所以你还是早点儿清醒为好。”
陈秋月神情黯然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陈松涛又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道:“狄仁杰这个老狐狸不好对付啊。好在狄景晖先自乱了阵脚,在这里上蹿下跳地闹起来,狄仁杰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哼,毕竟是父子连心啊。所以,我们必须把狄景晖牢牢地掌握在手里,让他和狄仁杰闹得越凶越好,这样我们才能渔翁得利。还有那个袁从英,也不是个一般的人物。今天在堂上,他的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令我很不自在。从昨日狄仁杰回府起,我就安排了人日夜监视这里,不料第一个晚上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撂倒了两个。听说袁从英的武功十分高强,也不知道是否和他有关。不过照你刚才所说,狄景晖似乎和他也闹上了。哼哼,这倒也算是个好消息。”
他看了看闷头呆坐的女儿,道:“秋月,你要振作些。你也知道,我们谋划了多久,准备了多久,才有了今天这些进展。现在事情已经渐渐进入关键的环节,每一个地方都不能出差错。狄景晖总归是要回家的,等他一回家,你就想办法把他的行踪探得一清二楚。他这头,我们不需要做得太多,只要在适当的时机,加以引导,他自己就会去做我们希望他做的事情。而这,还需要你的手段。”
陈秋月冷淡地重复了一句:“我的手段?”
陈松涛加重语气道:“秋月,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这一次,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陈秋月茫然地看看父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大都督府衙门前,袁从英和沈槐各骑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而来。二人翻身下马,沈槐道了声:“袁将军请。”正要往里走,突然门边一阵喧哗,两个衙役和一个老汉似乎发生了争执。
袁从英举目一看,那老汉正是山道上卖糕的老丈。他忙对沈槐道:“沈将军请稍等片刻,我过去看看。”便快步走到老汉面前,叫道,“老伯。”
老汉正满头大汗地与衙役理论,突然听人招呼,抬头一看,见到袁从英,仿佛遇到了救星,大声道:“哎哟,这位公子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袁从英点头笑道:“老伯这两日可好?”
老汉咳了一声:“好什么,还不都是你们给我惹的麻烦。弄得我这两天生意没得做,尽折腾这个死人了。好不容易把他送到衙门了吧,嘿,人家还不肯收。”
袁从英往他身后一看,山道上食糕而亡者的尸首直挺挺地躺在老汉的板车上呢。他皱了皱眉,问:“老伯,他们为什么不肯收?”
老汉道:“就是这两位官爷,说法曹大人外出办案去了,如今不在衙门里头。他们自己做不得主,让我把尸首先运回去,待法曹大人回来了再送过来。可我老汉的家在几十里外的山里啊,为了把这个尸首送进城里,我走了两天才到,衙门这要是不收,让我把他放哪儿好啊。我说这位公子,你来得正好。本来我就是受了你爹的托付,才接下这个晦气的事儿。既然你在这里,我干脆就把这尸首留给你,你爱拿他干啥就干啥吧。”
袁从英笑道:“老伯辛苦了。您别管了,这事就交给我吧。”他转身看看,沈槐正十分留意地朝这边看着。袁从英叫了声:“沈将军,麻烦你过来一趟。”
沈槐立即走过来,袁从英压低声音,将山道上遇到死人的经过简略地叙述了一遍,最后道:“百姓报官,衙门以官员不在为由不予处理,十分不妥。还请沈将军善为处置。”
沈槐点点头,走到那两个衙役面前,喝道:“法曹大人不在,难道衙门就不办案了,你们就不当差了?我看就是你们耍奸偷懒,不肯尽力。”
两个衙役吓得脸色发白,眼珠乱转。沈槐吩咐道:“还不快把尸首送入尸房,请仵作来验看。再让画工过来,绘制认尸告示,即刻就张贴出去。待法曹大人回衙门,我会亲自向他说明此事。”
“是!”衙役们七手八脚地把尸体抬下板车。袁从英掏出一串铜钱,塞入老汉手中:“老伯,谢谢您了。这些钱拿去买口茶解解乏。”
“呦,公子,你怎么比你爹还大方啊。这些钱要是都买了茶,够我全家喝两年的了。”
袁从英只是微笑,看着老汉将板车推走了,才对沈槐点点头,道:“沈将军,你办事很干练啊。”
沈槐的脸微微有些泛红,袁从英道:“现在,我们再去看看那个园丁吧。”
“袁将军请。”
二人一起来到都督府后院的停尸房。
范贵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殓床上。袁从英上前掀开蒙着尸身的白布,只见范贵面色漆黑,七窍流血,的确是中毒致死无疑。袁从英问:“什么时候发现他死的?”
沈槐道:“范贵是五天前来衙门报案的。法曹三审过后,让他签了状纸,就收押在都督府的监房内。其后他便一直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也从没有人来找过他。谁知今日上午,狱卒送饭过去时,就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经仵作验看,所中之毒乃是常见的砒霜。”
袁从英问:“昨夜他的情况如何?昨天晚饭吃的是什么?食物查验过了吗?”
“据狱卒说,昨夜他的情况并无异常,吃的也是统一的监饭。食物以及所有相关器皿都已经查验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因此可以肯定,毒不是投在晚饭之中。”
“这一点末将可以肯定。”
“他饮用的水有没有验查过?”
“水壶里已经没有水,查不出什么痕迹了。”
“那么从昨夜到今晨,他还有什么渠道会碰到毒物呢?”
“这点末将也盘算过,有一种可能是他自己夹带进来的。因为范贵是报案的诉家,并非人犯,将他收监只是本朝律法的规定,故而入监之前没有严格搜查夹带的程序。”
“嗯,有这种可能。”袁从英沉吟道,“如果是他服用了自己夹带的毒物,那就是自杀。但问题是,他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自杀,总归要有个缘故。据你所说,他自报案以来,一直很安稳地在此等待案件审理,案件至今未有进展,也没有任何外人来找过他,他又有什么理由突然自杀呢?”
“如果不是自杀,那就还是他杀。可是能够出入都督府监房的,都是都督府的官员和差人,如果是他杀的话,就……”
袁从英看了沈槐一眼,道:“会不会有人趁夜间防范松弛闯入作案?”
“末将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大都督府的防卫是十分严密的,如果有人夜晚闯入,不可能不与人遭遇,但是昨夜整个都督府都平安无事,没有任何异动。”
袁从英轻吁口气,道:“沈将军,这番推理下来,似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沈槐看着他的眼睛,倒抽一口凉气:“是内部!”
袁从英点头道:“我刚才说了,即使范贵自杀,也需要一个触发的理由。如果没有外人找他,那么就只可能是都督府内的某人趁昨夜找到他,通过什么方式让他起了自杀的念头。而如果是他杀的话,就更简单了,只要在昨夜将毒直接投到他的水壶中,待人死后再将水壶里的水倒干,便可以消灭一切痕迹了。”
他停了停,又道:“只是这一切需要充分的时间,而你又否定了外人进入的可能性,因此只能是内部作案。”
沈槐皱起了眉头,道:“此事看来不简单。”
袁从英道:“范贵当日报案的诉状在哪里,是否可以借阅?”
“当然。”沈槐正要命人去取,袁从英道:“不知道沈将军这里是否有副本,我想借去给狄大人看看。”
沈槐忙道:“有,有。我已让人抄录了一份,还有一份范贵的死况调查汇总,正好也请袁将军带给狄大人。”
袁从英赞许地点点头,接过诉状,道:“沈将军想得十分周到,那我就不打扰沈将军公干,告辞了。”
“我送袁将军。”沈槐赶紧陪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袁从英又停下脚步,对沈槐道:“沈将军,今天那位老汉送来的尸体,如果有了身份下落,请务必及时通知我们,拜托了!”
“请袁将军放心,如果有了消息,末将一定亲自去狄府通报。”
袁从英向沈槐一抱拳,飞身上马。沈槐站立在都督府门前,目送他离去。
袁从英在回狄府的途中,特意去了趟与小孩韩斌约定联络的大树那里。他绕着树转了一圈,没有看见字条,才打马朝狄府而去。
袁从英回到狄府,已经过了正午。他急匆匆地往狄仁杰的书房走去,还没到二堂就被狄忠逮住了。狄忠连声道:“袁将军,你可回来了。老爷正要让小的去都督府衙门找你呢。”
“哦?有什么着急的事吗?”袁从英加快了脚步。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呵呵。”狄忠忍不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