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元这一觉睡得?安稳, 一直到了天大亮才醒过来。
可?能是去了一直挤压在心里的阴霾,亦或是那碗安神汤实在有效,反正一夜无梦。
院子里落下强烈的日光, 屋顶上的雪白得?耀眼。几只家雀儿落在地上,想着能不能找到一点儿吃的。
木匠正在西?耳房那边, 手?里拿着刨子修理木板,偶尔抬起来放眼前比量一下。兴安则拿着扫帚,清理着院中的雪。
一切很安静,好像昨日那些狰狞与挣扎从未发生, 只是梦一场。
“少夫人,”兴安撂下笤帚, 走到西?厢门前,“外?面?冷, 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我。”
孟元元四下看了看, 并没有贺勘的影子。记得?昨晚自己睡着的时候, 他就在自己的身边。
“公子呢?”她问?。
“大概有事情忙罢,”兴安咧嘴一笑,看去那做活的木匠,“应该快回来了。”
孟元元看去院门,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因为着实安静。想到这儿, 她决定到外?面?看看。
见她往院门走去, 兴安赶紧追上来:“天冷, 少夫人回去罢。”
可?兴安越是如此,孟元元越觉得?奇怪, 以前天更冷的时候她也出去过,兴安会问?要不要准备什么, 今日却总是拦着她。
“是不是卓家?”她停下脚步,正面?对着兴安,心中生出不安的念头?,“姓左的来找麻烦了,是不是?”
昨日,贺勘将左宏阔打得?那样惨,万一对方抓住这个来阻挠贺勘明年的春闱,势必就是个麻烦。
见兴安为难的支吾,孟元元再也不管,抬起步子就出了院门。
“不是,”兴安见拦不住,无奈道了声,“姓左的没来找麻烦。”
长巷上,孟元元疑惑的转身:“没有?”
“没有?”兴安摇摇头?,嘟哝着,“是公子去找他们?,替少夫人你出头?。估摸着,现在正在书铺热闹着呢。”
他还真不担心自家公子爷,反而?担心卓家人和?那姓左的,不知道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明明公子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内里狠着呢。
“书铺?”孟元元愣了一瞬,接着步伐更快了些,轻柔的裙裾擦过地上的雪。
兴安叹了声,便也没有在拦阻,只是远远地跟着护送。
今日是腊月十二大集,街上已经很多人,孟元元在人群中穿梭,朝着县城西?面?。
那里她是熟悉的,哪家铺面?做什么的?雇了几个伙计?曾经也喜欢书铺对面?粥铺的甜粥……
到了时,见到的是乌压压的人围住了那间书铺,完全看不到内里。脑中浮现出一年多前,同样是不少人围在那儿,看着她和?贺勘。
她不知道里面?现在如何,只知道自己根本?进不去,也没想到贺勘竟是昨夜里等她睡下离开?,设计着眼下的这一幕。
既然进不去,她干脆就站在那儿,等着人群让开?一条道儿,见着周主簿扶着朱院长出来。后面?是贺勘的两个仆从,抬着一个箱子,仔细看就是她母亲留下的那只。
风来,扬起一旁竹竿架子上的发带,根根飘舞着,孟元元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自人群中出来,面?色一如既往地疏淡。
他与身旁的周尚说着什么,抬头?时也看见了她。
隔着交织的人流,她与他相互对望,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叫着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走过来,步履稳重。
“元娘,”贺勘走近来,站到了她的面?前,略略皱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他能看出还残存于她脸颊的苍白,见她不说话,心中生出几分担忧。
孟元元目光越过他,看去书铺:“里面?似乎吵得?厉害。”
听见她开?口,贺勘心下一松,只怕她仍旧对过往耿耿于怀,不肯放下:“嗯,是很热闹。卓博简适才休了木氏。”
他直接的喊着那两人的名讳,着实那样的人不必对以长辈的尊重。
“休妻?”孟元元眼中闪过微诧,没想到卓博简那样惧内的人,会休掉蛮横的木氏。
说到底,卓博简内心也知道,家中大都是木氏撑着的。有时与其说是惧内,不如说是他没有底气。
贺勘颔首,唇角弯起:“木氏动了卓博简最在意的面?子。”
孟元元似懂非懂,自己没亲眼看见,到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确认贺勘说的是真的。这样一来,卓家几乎可?以肯定是会散掉。
“元娘,你觉得?这条发带如何?”不再去讨论卓家那遭烂事,贺勘抬眼看去旁边。
“什么?”孟元元问?,转过脸去看。
轻柔的丝带扫过脸颊,看到了五彩的竹竿架子,便就是女子们?绑发用的发带。
他的手?臂从她的发边擦过,去解着那系在杆子上的发带,右臂显然抬起时有些费力。
孟元元仰脸,日光耀着她半眯了眼睛,男子的下颌线柔和?,不知是不是光亮的原因,竟看不出丝毫疏淡。
他认真解着一条丝带,是浅浅的柔绿色,像是初春那种柳树的嫩芽儿。
“以前的腊月,娘来赶年集,总会给?淑慧带一条发带回去。”贺勘说着,手?里已然取下那条发带,然后比去孟元元的发间。
女子秀发乌黑,隐隐的能嗅到浅香,发带颜色鲜亮,于她耳边垂下。
“公子为娘子系上看看。”卖发带的妇人笑着道。
孟元元往四下看,全是人,忙道声:“不用了。”
贺勘微笑,道声:“看看罢。”
他更加靠近她,立于她的身侧,指尖捏着发带自她发间穿过,随后轻轻的系了一个结。
孟元元低着头?,试到发间的微微的拉扯,地上是他和?她拼接在一起的影子,那样亲密。
“贺兄好兴致,”周尚懒散散的走过来,面?上难掩调侃,“给?嫂子选发带呢?”
贺勘冷冷憋了一眼过去。
谁知对方像没看见一眼,兀自走过来,啧啧两声:“给?我家娘子也选一条罢。”
这时候,有人看到了摊子前的贺勘与孟元元。人家夫妻俩站在一处,相公正为娘子系发带,分明之间恩爱的很。这可?不像是当初女方算计来的姻缘,怎么看都是男方更加疼爱。
如此就越发觉得?那木氏不是个东西?,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阴险的想把人往火坑里推,好在老天有眼。那左宏阔什么东西?,家里有多少女人,什么德行,真当别?人不知道?
孟元元觉得?奇怪,因为来往的人看向?她时,眼神不再是以往的复杂,而?是带着善意。
不由,她看向?身旁的贺勘,可?他只是盯着她发上的丝带,似乎觉得?满意。
“这条罢。”周尚选了一条发带,收进袖中放好,给?妇人递了铜板,“贺兄,下次有这样的好戏,必须叫上我。”
他对贺勘笑笑,随后转身离去。
“咱们?也走罢。”贺勘道了声。
孟元元抬手?摸了摸发间的丝带,大约试到了是打的最简单的结:“好。”
两人一起往前走,贺勘走在外?侧,挡着人来人往,不让走在里侧的孟元元被挤到。
“今日好多人,”贺勘开?口,方才在书铺中的运筹帷幄,变为了现在搜肠刮肚的想找句话与她聊,“往年都不曾在意过。”
孟元元嗯了声,半垂着脸看着前路,两只手?端在腰前:“年集罢。”
贺勘步子往她近了些,手?臂靠上了她的:“要不要买些什么回家?”
感受到人的靠近,他的半边身形挡在她的身后,孟元元抿了抿唇:“应当家里都有。”
“是吗?”贺勘应了声。
孟元元余光往身侧看了眼,是男人青色的袍摆,以前他都会走在她的前面?,如今这样跟着她,怎么看都有些护着的意思。
想到这儿,双手?不禁捏紧了些。
一段不短的路,两人不知不觉从县西?头?走回到秦家。远离了热闹的集市,便就进了秦家所在的巷子。
才拐过来,就看见那颗高大的梧桐树,上面?筑着坚固的喜鹊巢。
进到院子,那木匠还在叮叮当当的敲打着,兴安则刚从西?厢里出来,说是箱子放在了里面?。
“进去看看,少没少什么?”贺勘示意一眼西?厢,随后过去推开?了屋门。
孟元元心内微微波澜,看着他走进西?厢,然后去掀开?了箱子。其实,从一回红河县,他说是处理秦家的事,可?是分明又件件牵扯着她。
跟着,她进了西?厢。
外?面?正在化?雪,屋里生了炭很是暖和?,她走过去蹲在箱子前:“是以前我娘从权州带过来的。”
东西?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手?里,孟元元心中松口气。
说起权州,贺勘可?一直记得?孟元元说要回去,以至于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他是想带着她回去的,后面?也一起去京城。
她是妻子,自然该跟着他。
他走过去关了屋门,挡住往屋里冲进来的凉气:“可?能元娘小的时候,我见过你。”
孟襄,原与外?祖也算相识罢。
孟元元正扒在箱子沿儿上,闻言疑惑抬头?:“什么?”
“那时候你应当还是个小娃娃。”贺勘道,而?他那时候也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兜兜转转的,他俩成了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