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面前的唐时语不是那个才刚刚回京,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不过说会有很多人关注她,是不是太夸张了?
她没放在心上,随意笑了笑,“母亲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
大不了她问候完王妃,寻个僻静的地方躲清闲就是。
唐母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到时候就怕你想躲也躲不开。”
唐时语生了一张温顺可人的脸,偏偏那双绝美的眼睛让她多了几分明艳、张扬。
两种感觉凑在一起,非但不突兀,反而更加吸引人。
这张脸就注定低调不起来,更何况有她这个郡主母亲在,就算不成为焦点,也不会是个背景板。
上回的诗会只是小众范围内的聚会,去的只有各世家的年轻人,但明王妃的生辰宴却不同,主角可是他们的母亲。
这京城中适龄的姑娘不多,但公子却有不少,狼多肉少,不是她吹,自家女儿也是极为优秀,不论是家世还是外貌都是顶好的,再加上出众的才华和淡然的气度,就算比之公主也毫不逊色了。
唐母得意地想着,眼睛瞟了瞟正低头喝茶的女儿。
看这举手投足,每样规矩都做得极其到位,比首辅家的姑娘都强。
就是……除了性子有些冷淡,人没什么上进心,再无其他的缺点了。
但这也不叫缺点,这叫不争不抢,平和从容。
唐母观察完女儿,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唐祈沅一些话,无非就是“莫要太冷淡,显得与旁人格格不入”,“凡事莫要太计较,莫要多管闲事”诸如此类的老生常谈。
唐时语在一旁听着,思绪飘到了上一世。
那会唐祈沅还未被人陷害致死,他的名声也还未被诋毁,依旧是京城里最受人推崇的翩翩公子。
某次宴会上,一个世家的纨绔喝多了酒,不小心把就洒在了唐祈沅的身上,那天唐祈沅大概是心情好,拉着那个纨绔讲了一个时辰的经,最后还是人家父母连连道歉,才把儿子解救出来。
还有一次,一个心仪唐祈沅的姑娘和他在太学院中偶遇,他一直沉浸在先生所作的诗文中,竟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到他面前向他表白的姑娘视而不见,直直地擦肩而过。
太学院是京城中贵族公子姑娘们上学的地方,男女学生同堂上课,屋子中间用屏风遮挡,能去那里学习的都是家世了得的官宦子女,大家的门第都不低,若要脱颖而出,个人才能是否出众就尤为重要。
唐祈沅是先生眼中的香饽饽,自然也是姑娘们仰慕的对象。
唐时语上辈子没去过太学院上课,却也知道有许多姑娘暗搓搓盯着她兄长。
奈何此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人还木得可以,对各种暗示都一无所察,这才逼得人家姑娘当面明示,结果还落了个被忽略的下场。
唐时语作为他的妹妹,自然是知道兄长并非有意,而是当真没看到人。兄长哪里都好,就是在人情世故上面从不愿意花什么心思,也不在乎旁人对他的评价,这点他们兄妹二人一脉相承,都继承了静宁郡主的豁达脾性。
可惜,她懂,人家姑娘却不能接受。
那姑娘的芳心碎了一地,很快弃暗投明,接受了家里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姻缘,后来日子也过的挺好。
再瞧自家兄长,即将弱冠,不要说心上人,他身边半个女子的影儿都瞧不见,也不知兄长究竟喜不喜欢女子……别再是……
唐祈沅侧眸看过来,神色很淡,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讪笑两声,掐断了危险的想法。
*
顾辞渊昏昏沉沉睡到了黄昏。
再睁眼,恍若隔世。
他的头剧烈地疼着,脑袋里好似有千万个小人在吵闹,吵得人心烦。
“唔……”他闷哼出声,捂着发疼的头。
“你醒啦。”
突然出现的女声吓了他一跳,他抬头看去,少女端着汤药,就要走到近前。
“阿语?”他心中一喜,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她轻声呵斥:“回去!”
“哦……”顾辞渊又乖乖地躺了回去,靠在床榻上,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近。
她把碗递到他眼前,“把药喝了。”
顾辞渊看了看碗,看了看她,突然咧嘴一笑,“你喂我!”
“……”
唐时语淡淡睨着他。
“我手软,无力,万一打翻了可如何是好?”少年无惧她威胁的眼神,弯了嘴角,“所以,姐姐喂我吧!”
唐时语深呼吸,缓缓吐气。
四目相对,互不相让。片刻后,终于——
“好。”
她端着碗坐在床边,白瓷勺搅了搅汤药,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顾辞渊双目炯炯地看着她,张开嘴,吞掉了送到嘴边的药。
唐时语顶着灼人的视线,努力稳着手臂不抖。
他的眼神带着火光似的,险些将她的脸烧出个窟窿。
自始至终,他喝药的时候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的侵略感十足,存在感极强,唐时语忽然想起自己被当作食物咬了一口的事情。
她抬眸,对上少年的眼睛,那段回忆又冒了出来。
唐时语有种感觉,若是彼时他睁开眼,眼神一定一如此时。
“你在想什么?”他问。
她收回视线,“没什么。”
喂完了药,唐时语将空碗放到了桌上,又给他换了个新的凉帕。
没过一会,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是芸香将晚膳送了过来。
顾辞渊在病着,不能吃油腻不好消化的,小厨房做了些软糯的白粥,还有几碟清淡的小菜,还有唐时语每日都要随着三餐食用的药膳。
往日这些都是顾辞渊负责,今日他病了,芸香就肩负起这个重担,好在她办事牢靠,膳房的人没了顾辞渊冰冷的目光在一旁虎视眈眈,做起饭来更加麻利顺手,今日竟是早于往常半个时辰端菜上来。
“现在自己能吃吗?”唐时语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
顾辞渊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能了。”
若是还缠着她喂,她定是要先照顾好他,再吃自己的饭,到时候饭菜早就该凉透了,他怎能忍心叫她食用冷饭呢。
二人安静地用完了膳,饭盘撤了下去,天色也暗了下来,芸香点燃了烛灯,又低声问主子:“您何时回房?我在外面守着。”
姐弟不是亲姐弟,即便是亲的,天色已晚,再多留下去也不太合适。
“无妨,等他睡了我便回,你先回去等我吧,也没几步路。”
顾辞渊的住处相对僻静,他不喜欢旁人打扰,更不喜欢总有人守在门外,这些她们都是知道的。
虽然不合规矩,但是唐时语纵着他,旁人也无话可说。
夜色渐浓,院中偶有微风刮过,但风力太轻,连一片桃花瓣都吹不走。
唐时语打发走了芸香,关上门,又回到了榻边。
屋内屋外一样的寂静,却让人感觉格外安逸舒适。
唐时语坐在床边,眼睛盯着地上的某点正出神,突然又摸了摸脖子。
顾辞渊:“……”
他只是生病,并没有失忆,自然记得曾经做过什么。
他很心虚,对于生病这件事,也没有过经验,不知道自己会如此“胆大包天”,神志不清时自制力几乎为零。
少年难得地涨红了脸,轻轻咳嗽了一声,手也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脖子。
他小心翼翼地瞟着阿语的脖颈,看一下,又很快收回视线,掩耳盗铃般地望了望别处,望望天,望望地,最后又再度把视线粘了回去。
他变换着角度,一再地试探,终于瞧见了那个淡淡的齿痕。
顾辞渊:“……”
脸更热了。
“阿语……我,我不是故意的。”说这话时,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唐时语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顾辞渊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涌上一丝失落。
他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垂,搭在眼睑上,身体虚弱地靠着床头,纯白的寝衣衬得他愈发纯良无害,让人无法心生警惕。
这样乖顺的少年,与方才将她按在榻上的时判若两人。
唐时语很想知道,这一个躯壳里,到底装着个怎样的灵魂。
顾辞渊低声道:“姐姐,我难受……”
她关切地挨近几分,“怎么了?”
说罢便要凑上去试他的温度。
顾辞渊摇了摇头,抬起眼,可怜巴巴地望向她。
语出惊人——
“姐姐,要抱抱。”
“……”
“抱抱,行吗?”
唐时语有一种被从天而降的重物击中的感觉,她呆楞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时,顾辞渊已经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了。
倒是也没有泪,只不过他的眼睛太清明透亮,只做出了一副可怜的神色,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饱含期待地望向你,便叫人心软了。
“阿语……”他拖着长音,小声哀求,手朝前伸,牵住了她的袖子的一角。
一下,一下地拉着。
唐时语看着他从只抓一个袖角,到慢慢攥住了她的手腕。看着他徐徐跪直上身,看着他越靠越近。
她的袖子被拽着,手臂也随着他的摇晃左右摆动。
顾辞渊的眼睛始终四处乱瞟,不敢与她的对上。
他紧张地心脏砰砰直跳,越靠近,越试探,越是不安。
他已然挨得很近了,可是阿语却没有躲闪!
于是他大着胆子,狼爪子松开了她的手腕,慢慢抓住了她腰间的衣裙。
终于——
搂上了她的腰。
顾辞渊长长松了口气,闭上眼睛,笑得满足,就像是偷吃了糖果却又没有受罚的小孩子。
少年毛茸茸的头贴在她的腹部,手臂紧紧圈住她细软的腰肢。
不敢用力,却又不愿让她轻易挣脱。
唐时语纵容地看着他一步步“得寸进尺”,也慢慢笑开了。
她慢慢抬起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他身子一僵。
顾辞渊以为她会推开自己,却没想到她只是轻轻摸着他的狗脑袋。
唐时语低眉浅笑,低声道:“你啊……多大了,还跟姐姐撒娇?”
“嗯……”他的头缓慢地蹭了蹭。
唐时语轻笑道:“辛苦阿渊了,姐姐抱一下,抱抱就不难受了。”
她终于主动地抬起垂在身侧的另一条手臂,半弯下身子,与他紧紧抱在一处。
她一边抱着,一边顺着他的后背。
还轻声在他耳边呢喃,“下次再不可洗凉水澡了,也不许吹夜风,不许再生病,你若再不听话,再敢有第二次,姐姐真的要生气了,生气了就不理你,看你怕不怕,看你还敢不敢。”
“你不知道,可把我吓坏了……”
“你从来都不生病的……”
略带哽咽的声音砸在顾辞渊的耳边,他顿时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那话中的抱怨和委屈,灵巧地钻进了他密不透风的心房,余音在心底久久回荡,一下一下冲击着他伪装的面具。
他不想装了,好累。
大抵是高热让他自暴自弃,不想再顾虑这顾虑那的,他顺从了自己的内心,反客为主,一手搭在她的腿弯,一手拦腰将她抱起。
“啊!”唐时语惊吓出声。
少年即便是在病中,手臂依旧有力,稳稳地把她抱上了床。
他把她放在里侧,自己顺势躺在外侧。
随后手脚并用,攀上了她。
唐时语:“……”
“姐姐,我有点晕。”
有点晕,所以站不住,要躺着才行。
他再度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
唐时语绷紧了身子,好在少年并未再有冒犯之举,只是乖乖地伏在她的身侧。
顾辞渊把头埋得深深的,慢慢平复着心里的悸动。
他本不是个软弱的人,相反,他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心很硬,也很冷,唯有对着她的时候,才有了复杂的情绪。
喜怒哀乐,他全都尝了个遍。
即便当初他被那个女人抛弃,他的心底也从未起过波澜。
可偏偏,这个叫唐时语的姑娘,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弦。
他本就爱她,爱了她两世。
顾辞渊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内心,生怕唐突了,可此刻她做了什么?
她在给他希望,让他心生错觉!
让他觉得,她也爱他!
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呢?
或许所有的关怀和纵容都因为他是弟弟,因为他曾施恩,曾救过她。
静宁郡主说过,唐家对他的厚待,全因他一心为着唐时语。
或许,阿语也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他对她好,所以他们反过来照顾无父无母的他。
少年的眼眶微热,眼底含着前所未有的委屈。
果然是病痛使人脆弱,让人容易胡思乱想。
从来不愿去想深思这些事情,他是个男子,不该这么斤斤计较的。
能伴她左右就已经很好了,为何一定要求个名分、求个说法呢?
顾辞渊强行将心底的期待压下,用最悲观的态度,理智地剖析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阿渊。”
“嗯……”
唐时语无奈地笑了,他大概浑然不觉自己看上去有多失落、多低沉吧。
她不懂少年为何忽然愁云惨淡、闷闷不乐,更想不到他心里早就拐过了一百八十道弯,偏到天南海北去了,她只能反手搂住少年的肩膀,像他哄她时一样,温声细语地在他耳畔说话。
结果,没把他哄入眠,自己先睡了过去。
顾辞渊听着头顶渐渐绵长的呼吸声,缓缓抬起头,目光渐渐柔和。
慢慢凑近。
“姐姐?”
无人应答。
“阿语?”
回应他的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大概是照顾他太累了吧。
顾辞渊翘起嘴角,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的睡脸,格外专注。
看着看着,她的睫毛与他只剩了一寸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