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狄你执掌大权,把持朝政,操控百官!又犯上作乱,串通外贼,残害国君,意图谋反!你们、你们心中可还有半点对天子、对王权的敬畏之心!纪老。赵狄的脸色放下来,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的意思是,我串通外贼弑君?纪路冷笑:难道不是吗?赵狄道:纪老,我称你一声纪老,是看在你当年追随肃公,劳苦功高,又年事已高,但你若这样血口喷人,赵某可不会承认的。敢做不敢当,赵狄你也不过如此!与这姜羽相比,半斤八两而已。纪路道,我纪氏一门史官,岂能容你们如此作恶,却不为世人所知?似你们这般逆臣,纵千秋万代之后,也要受世人唾骂!姜羽微微抬眸。赵狄已然冷了脸。纪路这意思,大概是要把赵狄操控权势,串通姜羽谋害姬孟明之事,写进史书。这可不得了。赵狄转头看向姜羽。这一笔写下去,直接损害的就是他们两人,千秋万代都得背负着骂名。姜羽抿了一口杯盏里的茶,见赵狄看过来,便放下杯盏,轻轻道:赵大人不想让他写,换个人写便是。总有人能体谅赵大人为晋国的苦心,相信姜某的清白。第115章赵狄眉梢微动:睢阳君的意思是姜羽微微一笑, 瞥了纪路以及他的儿孙们一眼, 在纪二身上悄然停顿了一下, 垂眸道:成大事者, 不拘小节。赵大人不愿背负弑君的恶名,姜某也不愿背负这子虚乌有的罪名。纪老既然如此忠肝义胆, 忠臣嘛,自然是要以鲜血来证明的。不知道纪老, 有没有这个胆识?你想杀我?纪路不蠢,一下就听出了姜羽的言下之意,但他并不怕,连连冷笑道,秉笔直书,乃我史官之职责本分所在,纵死不悔!赵狄, 姜羽,我这一把老骨头, 本就行将就木, 我已是将死之人,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只要我活着, 便不可能隐瞒真相!姜羽看向赵狄。纪路还在骂:我纪路虽死, 这天下史官,终会有人知道真相,将这一切昭告天下!你二人就等着为人唾骂, 遗臭万年罢!赵狄被他戳中脊梁骨,脸色阴得狠,转头对一个赤膊大胡子属下使了个眼色,那大胡子领命上前,对纪老微微躬身。纪老,得罪了。纪路挺直了背脊,伸长了脖子,眼中毫无惧色。于是大胡子手起刀落,血溅三尺。父亲!爷爷!爷爷!纪大不过二十余岁,年纪轻,见此当即哭着扑过来,跪在地上。纪太史一张脸绷得死紧,额上青筋暴起,显然也气得不轻。纪太史,纪路已死,姜羽把目光转向纪太史,不知你如何看待此事呢?是否相信赵大人和我的清白?纪太史四十余岁,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做人也像他的脸一样,方方正正。闻言,他膝盖一弯,跪下来。却并不是对着赵狄和姜羽跪的。纪太史举起双手,仰头道:皇天后土在上,圣明天子在上,纪某自幼牢记家训冒死直书四字,今日,纵死不悔。纪太史说完,两手贴在额前,弯下腰去,触在地面上。然后便再没能起来。大胡子在赵狄的授意下,一刀砍在了纪太史的脖子上。大刀直接将纪太史的头颅斩了下来,轱辘辘滚在地上,血淌了一地。姜羽微微蹙起眉,避开眼不看。父亲!纪大和纪二兄弟俩同时号叫出声,跪在他们父亲的尸首前,埋头哭泣。纪伯,你呢?已经杀过两个人,赵狄也被这一家人的冥顽不灵给激起了火气与杀意。赵贼!纪大听到赵狄叫自己,红着眼抬起头来,你杀我亲人,还问我做什么?赵狄指着地上两具尸首,问道:你怕死吗?身为史官,却要曲笔逢迎,生有合欢?还不如一死了之!赵狄却摇了摇头,笑了笑说:年轻人,生命是很宝贵的,一个人只有一次。你若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看你年纪,想必已经娶妻,有孩子了吧?你倒是因为一时意气,一死了之痛快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后,你的妻儿该如何生活?这话似乎说中了纪大的心事,他原本壮烈无畏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些犹豫。这时纪二在旁边焦急地劝道:哥哥,想想你未满月的孩子啊!纪大的次子上个月才出生,还未满月。纪大闻言却怒瞪着纪二,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骂道:职责在上,国已亡,何来家?这一巴掌抽得实,纪二脸都被打肿了。纪二也红着眼,脸上都是眼泪,说道:嫂子还在月子中啊,哥!纪氏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众人闻声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正盛装朝他们走来。她虽是女子,面对赵狄和姜羽,却毫无惧色。夫人,你来做什么?纪大慌张道。我也是纪氏的人,为何不能来?女子道。嫂、嫂子纪二被嫂子一句话骂得面红耳赤,底气不足地反驳道,我、我也是为哥哥和你着想,嫂子怎么能出口伤人呢?女子体态端庄优雅,一副大家闺秀的气度,不急不缓地走进屋来,横了纪二一眼,又柔情脉脉地看了纪大一眼。旋即看向地上躺了满地的鲜血,以及纪老和纪太史的尸首。女子眼眶一红,朝他们跪下来,砰砰砰给两人磕了三个响头。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女子光洁的额头上竟已磕出了血迹。睢阳君。这时,那女子开口了。姜羽看向她。那女子面上含着悲愤和失望,逼视着姜羽道:我原以为睢阳君如传闻中一样,是个冰清玉洁、不同流俗的翩翩君子,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与那些玩弄权术、利欲熏心之辈,并无不同。姜羽淡淡道:身在俗世,岂能免俗?是纪夫人太高看姜某了。呵,女子冷笑一声,就当我看错了人罢!既然今日赵大人与睢阳君要灭我纪氏,我也无话可说。但你们若想让我们隐事实不写,便是想错了!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有多大的骨气!赵狄还不信这个邪,真能有人不怕死,朝大胡子挥挥手。夫人。纪大又叫了一声,向女子伸出手。女子回过头,眼里含着泪,握住他的手。年轻的夫妻俩便就此做了一对亡命鸳鸯,到死也紧紧拉着手,一起倒在地上。夫妻俩死后,赵狄最后把目光投向纪二。不消赵狄说话,纪二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都听赵大人吩咐!我相信赵大人和睢阳君!赵狄终于满意地笑了笑:还是你识相,知道该怎么写吧?知道,知道!纪二惊惶地连连点头。既然如此,起来吧。赵狄道,你我既是同僚,行如此大礼,不合规矩。纪二哆嗦着腿站起来,但由于腿软,几次没成功,最后勉强扶着腿起了身,却弯着腰,不敢直视赵狄。这事既已了了,赵狄便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纪氏满门忠烈,为护主与凶徒搏斗而死,当予以追封及嘉奖。赵狄说完笑了笑,看向纪二,道:你的封赏暂且为你记上,过些日子便会下来。封、封赏?如今国君都已没了,谁来封赏?听着赵狄这言之凿凿的语气,纪二觉得自己仿佛窥到了什么,心中惊惧不已,赔着笑,弯腰道:不敢,赵大人慢走。姜羽旁观了这一切,始终无动于衷。在赵狄起身后,姜羽便也起了身,避开那满地的鲜血,与赵狄一同走出了纪府。赵狄似乎心情不错,面上带着笑意,出门后回头望了望府门匾额上的纪府二字,摇了摇头:这纪氏一门,倒只有这个小儿子,知道灵活变通,其余都是些顽固不化之人。戚然明醒时已是下午,姜羽又在纪府耽搁了半日,此时天色已晚,赵狄看不太清姜羽的神情,只是隐约感觉他似乎不是很高兴。姜羽虽已从纪府出来,却仍觉得那血腥味萦绕在自己鼻间,挥之不去。因此向赵狄拱了拱手,道:天色已晚,姜某有些乏了,便不多陪,赵大人也请回府歇息吧。姜某告辞。赵狄回礼:睢阳君慢走。看姜羽上了马车,赵狄望着姜羽越来越远,唇边含着笑摇摇头:这睢阳君,有胆识,有头脑,却还不够狠。不过,即便如此,前途也不可限量了。回驿馆的路上,姜羽一直靠着车厢假寐,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纪氏一门前赴后继被斩的情形。姜羽并不认为自己错,从理智上来说,这依旧是最好的选择。但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姜羽偶尔也会有感到迷惘的时候。最初到这个世界,姜羽是完全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受原主的身体和情绪影响,很是花了几年才调整过来。那几年他在无终调养,也就是外界所说的韬光养晦。那几年姜羽一直在想,自己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明明已经因过度工作而病逝的他,又重新拥有了一次生命。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与从前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是做个普通的纨绔子弟,吃酒赏花,度过一个轻松浑噩的人生?还是发挥原主所拥有的这一切,谋些名利权势?甚至,像所有少年曾有过的英雄梦那样,拯救世界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这乱世一个太平盛世?对于曾经的工作狂姜羽而言,第一条显然不适合他。第三条太难,他已经过了做英雄梦犯中二病的年岁。于是只剩下第二条路,虽然他并非一个多渴望名利的人。不过这并不难,他用了几年时间便名满天下。然后剩下的呢?在这个世界,他没什么亲人,荀氏一门与他的关系并不太亲厚。更没什么朋友,尤其是在发现姬春申比他想像中更为懦弱之后。大人。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了,公孙克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到了。姜羽缓缓睁开眸,被公孙克搀着从马车上下来。大人似乎有些疲惫。公孙克低声说。嗯,姜羽说,兴许是因为昨夜没怎么睡。进驿馆大门前,姜羽突然停顿了一下脚步,转头对公孙克说道:今日之事,不要让他知晓。虽然姜羽没说他是谁,但公孙克很明白姜羽指的是谁,微微低头,答道:属下明白。第116章回到驿馆时, 戚然明正靠着枕头在逗一个孩子玩。那孩子才七八岁, 一张圆脸肉嘟嘟、红扑扑的, 咯咯咯地笑。听到有人来, 孩子转头一看,是姜羽, 脸上的笑容立刻敛去了,板起一张小脸严肃地向姜羽作揖:睢阳君安好。姜羽走上前, 似乎想摸摸他的头,但伸到一半就顿住了,对孩子挥挥手。孩子偷偷瞥了戚然明一眼,戚然明也对他笑了笑,他这才一笑,跑出去没影了。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姜羽在戚然明床边坐下。戚然明:是厨房李三娘的儿子。姜羽约莫记得这么个人,笑道:这孩子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我有那么可怕?怎么他对你就笑,对我就板着脸?你是睢阳君, 自然不一样, 戚然明说, 人们都敬你, 当然不敢在你面前嬉闹。敬我?姜羽想到今日纪夫人说的那番话, 摇摇头, 问,晚上有没有吃药?戚然明点头微笑:有的。真乖,姜羽顺着戚然明的肩, 抚着他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从怀里取出一个纸袋,递给戚然明,说,下午说好的你的奖励。戚然明有些好笑,接过来低头看,见是松子糖,忍不住笑着摇了头:你对别人也像对孩子一样吗?怎么可能,姜羽说,我哪有精力养那么多孩子。戚然明从纸袋里拿了一块松子糖喂到嘴里,又甜又香,与他在曲沃为质时吃的味道一样。他见姜羽虽然在说笑,眉宇间却似乎始终笼着几分阴郁,便问道:下午出什么事了么?姜羽一顿:没有。迎着戚然明明显不信的目光,姜羽又解释道:只是和赵狄一起处理了一下昨日的事罢了。姜羽不说,戚然明也就不再问。你好好养伤,待你伤好一些,我们便启程回蓟城吧。姜羽说。曲沃的事结束了么?戚然明问。本来我是还有后一步计划的,但是姜羽看了看戚然明,但是赵狄帮了我,我很承他的情,总不好忘恩负义。所以后面的便算了,让他自己去和石襄斗吧。戚然明咬了一口松子糖:是不是我打乱了你的计划?当然不是,姜羽说,是嬴喜。提到嬴喜,姜羽还是很难能冷静得下来。戚然明:你有和蓟城那边联系么,蓟城现在的情况如何?蓟城原本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变革,姜羽二人出来了一个多月,不知如今变革进行得如何了。也不知蓟城的形势如何。舅舅说一切正常。姜羽说到这里,忽而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来,因此问道,此番回蓟城,你是否愿意跟我去见见我舅舅舅母?荀书是姜羽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因此姜羽以为,无论如何还是应该把婚姻大事这么重要的事情,通知一下荀书。无论他答应与否,反正荀书也管不了姜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