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看了唐枕一眼,便和王夫人一起往楼上包厢去, 期间唐枕一直看着她们,在两人要步上楼梯时,唐枕忽然喊了一声,“娘子。”
婉婉回头,忽觉头上一沉, 往发髻上一摸, 才发现头上多了一根沉沉的金钗, 接着就听唐枕道:“有什么事不必慌张,照顾好自己, 我在这里什么都能听见。”
婉婉听明白了, 唐枕的意思是让她有什么危险就先拔钗子捅人。
她心里嘀咕, 唐枕这也太谨慎了,先不说她练了那么久, 真要有什么危险, 也是王夫人更危险, 即便王佑他们不怀好意,那他们对准的也是唐枕啊,费力对付她有什么用呢?就算拿她来要挟唐枕……只怕唐枕会先一步扭断他们的脖子吧!
到了如今, 唐枕的存在就是最大的武力威慑,婉婉毫不担心会有人这样不识时务,真要发生这种事,婉婉看了一眼身旁亲热的王夫人,心想:我还可以抓住王夫人反过来威胁他们。
正端详婉婉的王夫人忽觉后背凉飕飕,有些莫名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目送婉婉离开,唐枕这才回头看向同坐一席的王佑,笑得分外纯良,“我家娘子一贯娇气,要是掉了根簪子没立刻给她戴上,等会儿她发现后又要发脾气了,诸位切莫见笑。”
王佑含笑点头,倒是他身后的谋士一个赛一个面色僵硬。
刚刚,所有人都亲眼瞧见了,唐枕随手一抛,那根发钗就凌空插.入了顾氏的发髻上,这样精准的力道和控制力,叫众人不由想起唐枕一根竹签射落天上飞鸟的传闻,一时间,桌上所有餐具都成了有可能将他们弄死的凶器,反倒是王佑大方依旧,唐枕观察他好几眼,确定王佑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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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君是个实在的好人。”楼上包厢内,王夫人说起往事来,面上就多了几分追忆的光彩,“他虽然是出自大族,但幼年失祜,族中长辈又不照拂,后来品评时只得了个不上不下的评语,刚刚来兴州做个小官时,我们住的还是草屋。我那时每日都在抱怨,说嫁给他以后身边连个伺候的侍女都没有,早知他如此窝囊就不嫁他了。”
婉婉被勾起兴趣,“后来呢?”
王夫人笑道:“他这人也是奇怪,旁的男人被内人这样抱怨,就算不恼怒也没有好脸色,就他整日里乐呵呵的,我就骂他,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还笑得出来。他那时便说,有他一口肉吃便不会叫我吃糠咽菜。我那时候心里还怨他,其实我一开始并不乐意嫁他,毕竟这人父母双亡又无恒产,最要紧的是,生得也不俊,是父母约定娃娃亲,为了守约才非逼着我嫁过来。”
“那几个月里我日日与他怄气,身边又无人照顾,便病倒了,是他日日劈柴烧水煮粥熬药地伺候我,担心叫人瞧见他给妇人洗衣裳,他每每半夜蹲院子里搓洗,那时已经入秋,每夜都冻得手足冰凉……我那时就觉着,自己或许嫁对了人。此后过了好多年,他官位越升越高,我们日子越过越好,他果然遵守承诺。”
婉婉听着听着,想起了唐枕,眼睛弯了弯。
王夫人这时便拍着她的手道:“听说你与安州王也是起于微末之时,当时唐家落难,可你依旧不离不弃四处奔波,还因此丢了腹中孩儿……当真是苦了你了。”
婉婉:……
谣言都传到兴州来了?
她低头一笑,并不反驳也没有附和,而是道:“我听说王大人爱民如子,兴州百姓皆爱戴他。”
王夫人语气骄傲,“这是自然。”
婉婉:“只是夫人自己过得美满如意,可有想过其他女子是否也如此呢?”
王夫人一时沉默,片刻后才道:“世间男子多薄幸,只是生做女儿身,实在无可奈何,只能盼来世生投做男儿了。”
婉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从前,即便是她心里有所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忍着,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吝啬于掩饰,忍不住想要让别人也和她站在一块。
她伸手紧紧握住王夫人,预防万一。
王夫人却不知这一握,婉婉随时可以将她变作人质,以为婉婉主动与她亲近,心头一松,开口道:“你我运气好,遇着了好人,可是其他女子呢?这世上总是对女子苛求多过于男子,我们既然无力改变,索性不要叫她们醒来,就让她们继续浑浑噩噩地睡着,也好过醒来后无能为力徒增伤心。”
婉婉微微一怔,没想到王夫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握住王夫人的手不由松开了,面上笑容也真心了一些,“夫人,你说得对,可是我没法赞同,处在你我这个位置,其实是有能力改变的。端看我们愿不愿意。”
王夫人不明所以,“要如何改变,总不能叫大人下令不许男人纳妾狎妓吧!”
婉婉摇头,“夫人要这样想,就中计了。”
安州王前来拜访,王夫人原本是打定主意拉拢婉婉,毕竟这一位据说可是安州王放在心尖上疼的,枕头风吹一吹,没准安州王就倒戈了呢?谁能想到王夫人计划实施到一半,自己反倒被婉婉带跑偏了。
她疑惑不解,“中什么计?”
婉婉:“连jūn_rén 都少有能做到令行禁止的,更何况是其他士族与百姓?就算明面上禁了,有心人也能在暗地里做,更甚者会将怨气撒到妻子身上,到时候那些被压迫的可怜女人,反倒会恨你们。”婉婉为什么这样笃定,因为安州的那些工坊里,这样受欺负的女人简直太多了。
王夫人无奈颔首,“我也是这样想。”
婉婉郑重其事地点头,“所以不能这样想,我们是女人,为什么要想着在男人身上使劲儿呢?应当从女人自己身上下手。”
王夫人:“怎么下手?”
婉婉:“唐枕说过,管什么律法人情,其实古往今来,这规矩从未变过,拳头大的才是道理。”
唐枕说他来过的那个桃源,其实也并不是永远和平,他所在的国家,其实也遭受过屈辱,可是后来他的国家富强发展了,是因为以德服人吗?是因为其他国家不忍心下手欺负吗?不,是因为他的国家后来居上制造出了强大的武器震慑四方,别人见它不好欺负了,才肯裹起一张虚伪画皮做出一副讲道理的模样。
王夫人见婉婉直呼安州王其名,心想这位果然受宠,闻言叹道:“可女子生来体弱,拳头哪里硬得过男子呢?再说,下地种田修桥铺路……这许多活计都是男子才有力气去做,没有男子养家,女子又怎么活下来。”
婉婉:“拳头是力量,可是力量并不只是力气,女子倘若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不必再依附他人而活,那自然就有了力量。”
王夫人心想婉婉还是太年轻,把事情想得太轻巧,说得容易,可又凭什么安身立命呢?赚钱的活计连男子都不够分,女子上哪儿找去?读书识字的人那么多,可是官职有限,处理庶务的吏员都要抢破头。
她正想着,这时便听婉婉道:“我们安州有通往海外的大船,海的另一头有许多小国,他们有高产的粮食,只需要我们拿纺织品与绣品去换。夫人,他们要的太多了,安州吃不下这么多,不知道兴州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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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从楼上下来时,外头已经下起了下雨,王佑似乎与唐枕相谈甚欢,几次邀请他同乘马车,被唐枕拒绝后才遗憾又疑惑地先上了车子,只有唐枕还站在廊下等着。
见婉婉下来,唐枕一下推开没眼色的下属,抢走对方手里的伞,撑着伞就护着婉婉朝马车那儿走。
婉婉觉得很奇怪,明明马车可以停在泰兴楼门口,明明他们不必撑伞再走一段,为什么马车停那么远?
她疑惑地看唐枕一眼,唐枕却并没有看她,只是撑伞跟着她走,两眼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婉婉又侧头去看跟随的三名侍从,正对上侍从无可奈何的目光。
于是婉婉明白了,只是不等她发问,唐枕自己说了出来,“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男女主就是这样撑伞走在微风细雨里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