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方上的药物种类一应俱全,但每种药物的计量却早已作过改动。方子是还好方子,但药效已经大不如前,不过是卖给太子爷个人情罢了。此人姓刁,人称刁三分,原本只是个江湖游医,后来就是在一次大型瘟疫中立下大功,被绍帝破例安在了太医院。太医院里大多数人都出自正统的杏林世家,因此对这个半吊子很是看不上。刁三分也有自知之明,每日除了去班上点个卯,其他时间都自己找个犄角旮旯睡大觉,要么就研制些奇奇怪怪的药丸子,酸甜苦辣无所不有,也从没见给谁吃过。当然了,就以他在太医院的地位,也没谁活的腻歪去给他试药。苍联不能把每一个人都摸透,只听说他手中有针对疾疫的药房,便一同传唤过来。谁想却是把其他人坑了。萧景看着众人纠结的神色,也大概能猜到他们有所顾虑,沉声道:“本宫知道这些药方对各位意义重大,但事关江山社稷,还请大家以大局为重,何况如今疾疫尚未发生,这些药方也未必能用上,本宫以储君之位起誓,若疾疫不出,药方完璧归赵,更不会泄露出去,可好?”太医们面面相觑,还是无人吭声。君臣胶着之际,苏小酒拿着厚厚一挞纸疾步走了进来。萧景投以感激的目光,对她招手道:“过来坐,怎的还没睡?”“这时节,哪里还睡得着?”目光落在他手边的药方上,苏小酒拿起来掠了一遍:“这是?”刁三分上前道:“回娘娘,这是老臣献上的方子,专为治疗疾疫之用。”苏小酒点点头:“只有这一张?其他人的呢?”太医们头更低了些。萧景面色沉肃,她也就明白了。从他身侧款款起身,走到太医们面前看了一圈,除了刁三分从容自若的对她颔首微笑,各人皆不敢对上她审视的目光。苏小酒笑了:“想来是方子机密,大家不愿平白拿出来?”刁三分道:“可不是?好几代人就琢磨出这点东西,若是交出来,以后在太医院可怎么混得下去?”众太医:……能不能闭上你的破嘴?“敢问这位太医贵姓?”“老臣不才,免贵姓刁,人称刁三分。”他对这个外号不仅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很有些洋洋自得,难免让众人更加鄙夷。苏小酒看向刁三分道:“如刁太医所言,这方子乃传家之物,您却为何如此积极献上?”“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老臣自当尽上绵薄之力……说来不怕娘娘笑话,老臣前半生行走江湖,手里还攒了不少其他方子,只进献一二,实在无伤大雅。”苏小酒点头,对着他屈膝福身道:“刁先生大义,小女子敬佩。”堂堂太子妃,将来的一国之母,这一礼分量不轻,刁三分难免心虚,赶紧虚扶一把,嘴上说的却大义凛然:“各位同僚,国难当前还需以大局为重,你我食朝廷之禄,当为君主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况只是贡献小小药方?”各人已经在心里把他骂死了,你那方子还不知是从哪些土坷垃里扒拉出来的,来的容易送的简单,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经过了百年传承,那含金量能一样吗?!tui!个害人精!不管他说的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是对其他人起个推动作用,苏小酒也愿意将他高高捧起,素手轻抬,恭敬道:“刁先生请坐。”作了一番动员,殿中还是一片沉默。所谓关心则乱,萧景前半生做尽杀伐之事,习惯于快刀斩乱麻,哪里还有耐性博弈人心?但若手段过于强硬,难免激发出太医们的抵触情绪,他总不能把所有人治罪,一时竟难住了。而这些人也是料定了太子年轻,又无多少实权,只要大家一齐缄口,他总不能硬抢。苏小酒更是没了耐心,她算看出来了,萧景越是客气,他们越是有所恃,揣着法不责众的小心思,吃定了太子不敢把他们怎样。再磨磨唧唧只怕天亮也没个结果,苏小酒可没萧景那么好的脾气,既然敬酒不吃,罚酒那就安排上。她走到萧景身边,从他腰间摸索一阵,害的某人浑身一阵酥麻,最后被她掏出块金牌来摇了摇。明晃晃的金光下,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赫然在目。“其实本宫也知道此举对各位大人来说十分为难,不若这样,本宫就想个折中的法子,不上交药方也无妨,但各位必须就此立下军令状,一旦洪涝过后发生疫情,各位大人无论官职品级,皆要亲赴前线,用你们的家传绝学制药救人,疾疫灭,则人回,若疾疫不灭……”她微微一笑,没有把话说完,众人却只觉得脊背一凉。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太子妃这皮笑肉不笑已经很明显,若疾疫不灭,只怕他们就得在疫区自生自灭。那金牌可不是闹着玩的,谁也不想一把年纪,最后来个凄凉收场。要知道疫区之内,药物并非万能,还要看个人体魄对疾病的抵抗能力,若一个不好没抗住,朝廷顶多给家里颁块为国捐躯的牌匾,死了的人还能用得上?“咳咳,其实老臣刚才是在心里想着,怎么将药方进行改进,毕竟疾疫随着时间推移也会发生变化,总是用一成不变的方子恐怕效力不够。”终于有个年纪最大的人站了出来,对着苏小酒作揖道:“还请太子妃赐下笔墨,老臣这便把方子写下来。”这东西就跟放养差不多。领头羊走到哪里吃草,剩下的羊根本不用挥鞭子,自己就乖乖跟上。甚至还怕落于人后被这两口子惦记,争先恐后的将药方交了上去。苏小酒满意的点点头,笑眯眯的看向大家道:“大人们心系百姓,实乃南夏之福,本宫与太子殿下着实欣慰,但眼下还有一个难题,太子亲自南下,身边少不得要有随行的太医,正如刚才所说,疾疫并非一成不变,但方子却是死的,一旦发生变异,还得靠大人们及时出手,阻止疾疫蔓延。”奸诈!众太医听得脸色发青,感情交上药方,还是得去前线?刁三分这名头,给那老头白瞎了,实在该是太子妃的!见无一人应声,苏小酒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走到萧景身边喝了口茶,暗中审视着各人的神色。这帮子老油条里不乏绍崇显的人,她也不敢随便用,以防背后在萧景使绊子。等了一会儿,却是刁三分又开口了:“若太子妃不嫌弃,老臣倒是愿意跟随殿下前往。”其余人暗中舒口气,这老刁,可算是干件人事。就听刁三分道:“老臣本就来自民间,年轻时也曾到南边游历,说不得还能为殿下充当半个向导。”苏小酒倒是当真对他刮目相看,即便在现代,防疫设备充足的情况,身在疫区依旧有被传染的几率,这人却能面不改色,主动请缨,实在教人佩服。其实刁三分也是想赌一把,他纯粹靠机缘巧合空降而来,一无背景,二无人脉,眼看着对他有几分重视的绍帝也不大行了,可不得另寻出路?此次南下,赌对了,将来大功一件,必得太子重用。若输了,尚有太子千岁打头阵,他潦草半生,赔上贱命一条又有啥好可惜的?再再说,南方是否发生瘟疫还未可知,搞不好此去也就是旅旅游,回来就能升官发财,岂不美哉?他性子乐观,打定了主意,便走到前面跪了,带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大义凛然,俯首道:“臣刁山峰,自请跟随殿下奔赴前线!”说的好像疾疫已经发起来似的。不过这份豪情却影响了两个稍微年轻些的太医,犹豫再三,也终于走出队列,请求跟着太子一同南下。萧景再次感激的看先苏小酒,若非她当机立断,只怕自己要陪着这帮人坐一通宵。苏小酒回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谁叫咱脸皮厚呢?“刚才本宫大体看了一下,诸位大人献上的良方,多是治疗疾疫之用,好是好,但本宫觉得,对付疾疫应该以预防为主,力争从源头上控制好疾疫的发生和传染,所以也略微想了几个方法,想让大人们一起参考参考。”她将抄写的方案分发下去,太医们两三人拿了一张细细品读,越看,越觉得这太子妃不简单。疾疫的发生,往往是因为洪涝时,人畜大规模死亡,而尸体泡发肿胀,若不能及时得到妥善处置,腐烂后容易产生大量的病毒,从而传染各方,因此,洪水前的准备工作和过后的整治工作同样重要。苏小酒给出的方案,便是在洪水发生之前,便成立专项小组,针对往年洪灾经验,对百姓进行提前转移。然后是洪涝过后的尸体处理,基础建设,疾疫防治等工作进行调度,争取做到有备无患。另一重要的就是物资。不管是处理尸体,灾后重建,还是医治患者,离不开大量的物资药材,各郡县都要依照往年数据进行准备。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便是提高百姓的防疫意识,能积极响应朝廷号召,配合朝廷工作。太医们惊叹不已,纷纷夸赞起苏小酒的细致,苏小酒笑着制止大家的赞美,指着最下面的几行字道:“上面那些主要是由郡县官员去准备,大人们要看的主要是最后这些,关于防疫物资的准备,大家集思广益,进行补充。”她也不知道有些东西在古代是何称呼,因此完全是按照现代的叫法写的,但好在大家都是文化人儿,只从字面也都瞧个差不离。比如口罩,想来应该就是口巾的意思,在疫区为了防治传染,人人都要用棉布掩住口鼻,而除了口罩,太子妃还写了防护衣,手套,烈酒等装备。古代技术限制,所谓烈酒其实根本达不到消毒酒精的浓度,但她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起到消杀的作用,因此太医们纷纷献计,有说烧艾草熏的,有说挂药囊的,有说洒药粉的,只要是大家提出来,苏小酒都一一记录在册,以作补充。想起现代消杀都是喷洒消毒剂,苏小酒问道:“不知有没有什么药物,是可以熬成汁水喷洒杀毒的?”太医们摇头:“专门喷洒在外的倒是没有,但是有供患者药浴的汤药,不知可当用?”萧景颔首:“也写下来吧,到时改良一番,应该可以喷洒使用,”这就要用到喷壶了。苏小酒食指点着桌面,喷壶都是要用塑料做的,她不是十七,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做出来,得用个别的东西代替。她在苦思冥想的时候,萧景已经跟太医们将所需物品悉数敲定,外面刚好响起三更的鼓声。瞧着小丫头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还在搓着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萧景遣散众人,心疼的将她抱在膝上吻吻发顶:“剩下的东西交给我就可以了,你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不是还要启程回大渊吗?”苏小酒迷迷糊糊的,向后仰头靠在他胸膛上:“我想好了,先不回大渊,要跟你一起南下。”环着她的手臂一紧:“不可。”“为什么不可?”苏小酒猛地睁开眼,转身跟他面对面:“此去凶险,不跟着你我不放心。”“你跟着我,我会分心。”萧景寸步不让,他一个人怎么都好,但不能让她冒一丝风险。“我不管,我就要去!你放心,有苍联在,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不是添麻烦,”萧景对她的用词表示不满,狠狠嘬一下她的红唇,“此去路途遥远,单程就要半月余,今年雨水多,洪涝可能提前,我要转的郡县不是一个两个,怕你吃不消。”“我吃的消!你忘了,我以前就是粗实宫女,强壮着呢!”萧景抚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怎么看强壮都跟她毫无干系:“疾疫无影无形,凶险比洪水更甚,你听话,有我一人涉险就够了,你在大渊乖乖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