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大蛇越来越接近,等待中的越潜推测它的距离,大蛇却忽然就无声无息了。越潜不慌,他注意到前方的草丛里,藏着一对似灯笼般的蛇眼睛,亮着光,大而冷的瞳孔,散发着邪恶的气息。“嘶嘶……”大蛇吐出信子,嘶嘶作响,它在观察眼前这位个头并不高的人类。山林的深处有烟雾在腾升,离得很远,但能看见,还有号角声,与及鸟儿四散逃亡的声响。这是夏猎,融国国君正在远处打猎。围起木栏,用烟火驱赶野兽,迫使它们逃入木栏,形成游猎场。国君会带着随从乘车进入猎场,扔矛射箭,追逐猎物,尽情杀戮,满载而归。这片茂密的山林,是融国国君的苑囿。越潜收回目光,平静地对视前方那条大蛇,他用力甩动手中的枯枝,示意走开。大蛇蛰伏在草丛,停在那儿,没有再进一步,它感应到危险,这个瘦瘦的男孩浑身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一种像似来源于同类,并且更为霸道的气息。这份气息使得大蛇困扰,但它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不过是一个人类的孩子而已,手中甚至没有弓箭,也没长矛,只是一根树枝。“嘶嘶~”大蛇高高仰起头,身躯几乎跟树干一样粗,它弓起上身,做出一个袭击猎物前的经典动作。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激起越潜心中汹汹怒意,他用力挥打手中枯枝,怒喝:“滚开!”声音一落,林中飞鸟走兽顿时无声,犹如一股无形的气息压向越潜所在的周身数丈,仿佛连树叶都受到波及,微微抖动。大蛇退缩了,惊骇地把自己卷成一圈,它缓缓地朝越潜压低下蛇头,竟做出臣服的姿势。在山中不知岁月,活了一把年纪的大蛇,已经具有灵性。怒喝声过后,越潜觉得自己的背部,连同手臂都在发热,那是一种似被无数针点同时扎刺的痛热,他难受地抓挠自己的手臂,破旧的衣袖被抓掉一大块,露出手臂上浮现的图纹。手臂上的图纹是一节蛇身,鳞纹清晰可见,而且那不是普通的蛇,蛇背上长着鬣鬃。大蛇遁走无痕,越潜因情绪激动而浮现的蛇纹,也随着情绪平稳而渐渐地消匿。他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似乎习以为常,只是有点懊恼不慎抓烂了袖子。他没有其它的衣服更换,物质相当贫乏。“阿潜!阿潜!出什么事了!”一名披发男子手举根木棒,闻声赶过来,神色焦急,他身上的衣服同越潜一样破旧,也打着赤足。男子模样憔悴,一半的头发都白了,但年纪应该只有三四十岁。“常父,我没事。”越潜抱起枯枝,回过身对常父说道。越潜仰头望向远处腾升得很高的烟雾,说道:“适才一条长蛇受惊扰下山,被我赶走了。”常父也在看远山的烟,神情凝重,焦虑,他把石斧插进腰间的藤带,嘱咐:“你跟我回屋,这两天别走太远。”不只是怕山林里的毒蛇猛兽,更怕那群正在游猎的王公贵族。越潜熟练地拿藤条捆树枝,把树枝背在身后,他跟随常父返回他们位于水畔边的家——一栋破败的小草屋。一老一少路过那棵枝头开着白花的梧桐树,一只肥啾站在树枝上唱歌,越潜听到啾唧声,目光向上一瞥,又淡漠地收回。枝头是一只很常见的山雀,并非越潜曾遇到的那只长着五彩羽冠的怪鸟。第3章昭灵手绑护臂,指套玉韘(玉扳指),他摆好姿势,拉开一张小巧的丹弓,木箭飞出,击中靶子的中心,木箭在上头只停留片刻,很快又坠落在地。力气太小,靶子实心硬实。第一支箭没射中,昭灵又从身后背的箭箙里拈出第二支箭,他慢吞吞地搭箭拉弓,瞄准前方的靶子。第二支箭射出,箭头撞在靶子上,没能扎进靶面,再次掉落在地。“八弟让开!看我的!”一个男孩粗鲁地撞开昭灵,将手持的弓拉圆,急躁之下根本没有瞄向靶子,“嗖……”一声,木箭飞出,险些击中离靶子数尺之外,等待捡箭的随从。随从见到鲁莽的昭瑞公子开始射箭,都很默契地四散逃开。“瑞公子,不许鲁莽!”齐师傅当即出声喝止。他受国君之命,担任诸位公子的射术师傅,所以能训斥国君之子。昭瑞根本不听,自顾囔囔:“这支不算!”昭瑞立即搭上第二支箭,这回他把弓弦拉得啪啪作响,续满力气下放箭,箭掠过靶子,飞出老远,落在院墙外。紧接着第三支箭脱离弓身,飞向半空,靶子在后方寂寞如雪。已经用掉三支箭的昭瑞表示:“啧,这支也不做数。”一同练习弓射的其他公子不乐意了,有的年龄比昭瑞大,上前嘘他:“胖子一边去,一百回你也射不中!”身为小胖子,昭瑞最不喜欢别人喊他胖子,转身将那人追打。齐师傅对打闹的小公子习以为常,他看向昭灵说:“灵公子,还差一支箭,每人三支箭,臣要记成绩。”“齐师傅,我的箭头是不是比别人的钝。”昭灵拿起一支箭,跟齐师傅反映情况,显得还有点委屈。昭灵见过太子箭箙里的箭,箭头用青铜打造,十分锋利,而他使用的箭,并没有金属箭头,是木箭头。齐师傅回道:“公子使用的箭,和大家的都一样。”为安全起见,小公子们所使用的箭都不带青铜箭镞。昭灵拿上弓箭,再次走到靶子前,他张弓引箭,姿势很标准,无可挑剔。箭飞出,箭头插在靶子中心,还没等昭灵欢喜,箭又从靶子上掉落。齐师傅安慰昭灵:“别气馁,公子年纪轻气力小,才射不进靶心。待年长两岁,定能像太子那般百发百中。”“齐师傅,等我再年长两岁,是不是也可以跟随父王,还有兄长去苑囿打猎?”昭灵眼睛一亮,一扫颓然。齐师傅笑语:“臣可没这么说。”他似乎很喜欢昭灵,可能因为昭灵在数位小公子里边身份最为尊贵。齐师傅弯下腰,告知个矮的昭灵:“公子得等到十六岁,学会驾驭马车,才能参加游猎活动。”“要等那么久……”昭灵有些失落。他想到外面玩耍,外面有大山森林,各种鸟兽,他在梦中变成鸟儿的时候游历过。王宫很大,可是一点都不好玩。尤其他已经十岁,到了接受教育的年纪,天天要上学,读书识字,学礼仪,学音律,还有弓射,剑术。课业繁重,他真想变成一只无忧无虑,四处闲逛,不用上课的鸟儿。昭灵把弓箭递给随从,并伸出手臂,随从跪地,把他的护臂解下。昭灵自己摘拇指上戴的玉韘,羊脂玉制成的玉韘,他一点不爱惜,随手掷给随从。随从把昭灵这些东西仔细收好,捧着物品,亦步亦趋紧随昭灵。上完弓箭课,昭灵返回许姬夫人的居所,一连数日,夜晚他都睡在母亲那儿。许姬夫人怕昭灵又做变成鸟儿的怪梦,让巫祝彻夜守在昭灵入睡的房间里。许姬夫人相信,这样能守护住小儿子的魂魄。每夜入睡前,昭灵都要佩戴那件刻有咒语的玉璜,也总有一名盛装的巫祝,手持法器守护在他床旁。一开始似乎很有效果,昭灵再没做变成鸟儿的梦,几天后,睡梦里的昭灵就又开始不老实了。这夜,他在梦中再次拥有鸟儿的形态,在夜风里翱翔。时隔多日,又有身为鸟儿的体验,让昭灵很惊喜。他欢跃地拍动翅膀,在圆月下,乘着风忽高忽地的飞舞,他迎风歌唱:啾唧啾啾啾啾啾唧……今晚的月色真美,风很舒畅,昭灵听到阵阵的林涛声,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上回翻越过的大山——那座雾蒙蒙的山。昭灵很吃惊,怎么又来到这里了呢?他想飞去苑囿,去往父王和兄长入宿的营地,虽然他并不知道苑囿在哪里,而父兄又在哪里游猎。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又变成鸟儿,可以四处游逛,无拘无束。他已经不再惧怕那条咬伤自己的坏蛇,他要飞得高高的,即便飞得倦乏,不得不落枝,也要避开那棵梧桐树。对了,那棵梧桐树在哪呢?昭灵沿着水畔飞行,掠过一栋又一栋的小草屋,终于,他寻找到一棵眼熟的梧桐树,还有,梧桐树附近一间破败而熟悉的草屋。昭灵落在窗上,往黑漆的屋内探看,他化作灵鸟有极佳的视力,他见到那个男孩正睡在一张土床上。这间屋子里,只有一张窄小的土床,房屋的角落还铺着张席子,上头也卧着一个人,就是和男孩住在一起的男子。昭灵偷偷摸摸飞进屋里,落在男孩枕边,像个小贼般。他端详男孩的睡脸,见对方眉头紧皱,似乎在做噩梦,还听到男孩在不安地呓语。一句句,像似在呼唤着什么人。“啾唧。”昭灵发出一声鸟叫,想将恩人唤醒。清脆的鸟叫声,就在越潜耳边。越潜眼睑颤动,在缓缓醒来,这使得昭灵蹦跳到越潜头上,又叫了一声。这下,越潜彻底清醒,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还没看清东西,只是听到鸟叫,讷讷自语:“怪鸟?”“啾啾!”昭灵欣喜地跳到越潜胸前,仰起鸟头,又叫了一声,示意我在这儿。刚睁眼还未适应黑暗的坏境,听到这近在跟前的声音,越潜忙伸手去摸,终于摸到一个毛茸茸,暖而软的小东西。此时越潜也看清鸟头上微微发光的羽冠,确认真是那只五彩羽冠的鸟儿,它飞回来了。“嘘!”越潜轻轻把鸟头按住,往男子睡觉的地方投去一眼,怕鸟叫声吵醒同屋男子。昭灵明白,立即安静如鸡。越潜抚摸鸟儿小小的脑袋,来来回回摸上四五遍,鸟儿有点傲娇,啄向越潜的手背,以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