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就是一愣,贾赦在她面前一向驯服,今天居然直接对着自己叫了起来,让她有些接受不了。贾政见了,忙上前道:“兄长也是听说老太太要查家里犯舌之人,这才为老太太分忧。谁知查来查去,竟是赖家起的头。兄长想着老太太一向对赖家信任,不愿意因他们污了老太太的清名,才亲自去赖家查看一番。”
贾政说到这里,对着赖嬷嬷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要多失望有多失望:“谁知这赖家胆子也太大了。不怪兄长生气,就是我看了赖家的行事,也觉得兄长抄他们家抄得晚了。”
赖嬷嬷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贾政嘴里说出来的,她们一家因老太太偏心之故,对贾政和他一房,比对贾赦的大房客气多了,怎么二老爷竟不领情,现在还落井下石?
“老爷,奴才一家对府里忠心耿耿,定是有人陷害奴才一家子。”赖嬷嬷打算先攻略了贾政,那就是一个读死书的,应该比混不吝的大老爷好忽悠。
贾政摇了摇头:“你说你对府上忠心耿耿,可是为何到现在还有挑拨我们兄弟情分?这也就是兄长大度,若是兄长因你这一个老爷,而对我产生芥缔,你可担得起?还说自己没有犯舌?”
赖嬷嬷也呆了。从国公爷去世之后,府里不是就这么叫的吗?连老太太都默认了,怎么她今天叫出来,就变成了犯口舌了?
贾母也对贾政的说法不能认同,在她心里,贾赦已经得了爵位,占了大便宜,那贾政在府里当个家、做个主怎么了?可是小儿子怎么自己今天竟要退却了?没反应过来的贾母,被贾赦塞了一手的赖家的帐本:“老太太看看,这狗奴才的家产,都快赶上府里十年的收益了。”
看着手里的帐本,管过家的贾母,如何想不明白这里面的财产是从哪里来的?好大的狗胆!愤怒的贾母,觉得自己受到了赖嬷嬷的愚弄,可是这个奴才知道她太多的秘密,现在却是不好处置。
赖嬷嬷跟了贾母一辈子,从贾母脸上看出了她对自己的不满,忙痛哭道:“老太太,奴才是猪油蒙了心,求老太太放过奴才这一次。奴才定会给老太太做牛做马地报答老太太。”咱原来可也给你做过牛做过马。
她话里的意思,贾母听出来了,贾政猜出来了。上前一步,贾政轻蔑地看了一眼赖嬷嬷:“你是老太太的陪房,给老太太效命,本就是你的本份,竟还要在这里和老太太邀功吗?”
转身向贾母道:“老太太,这个狗奴才,现在就持功挟制主子。现在还有老太太和我们,若是哪天小主子们当家,还不得让这狗奴才作威作福。”
贾母沉默。眼前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可是证据摆在面前,又容不得她不立即做出决断。可是赖嬷嬷知道自己的秘密太多了,不能送官,就是出府也不行。
“老大,你觉得这奴才应该怎么处置?”贾母将问题推给贾赦,你不是有本事把人给抓起来吗,现在说说怎么办吧。
贾赦不是贾政,他不知道贾母有把柄在赖嬷嬷的手里,所以一点负担也没有的说道:“这样背主的奴才,自然是送到官府。偷窃主人十两银子就是死罪,他们家里的家财以十万计,全家死一百次都有余了。”
贾母气得想把贾赦重新塞回自己肚子里,赖嬷嬷倒觉得这是威胁贾母的好办法:“奴才对不起老太太,奴才全家愿意去官府伏罪。”
贾政觉得,贾母一向看不上贾赦,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只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是得拿出自己的态度:“兄长,这奴才在府里的时候不短,两口子一个是大管家,一个是管家娘子,怕是不好送到官府去。”
贾赦这才后知后觉地道:“嗯,你说得对。只是这样的奴才,是不能留在府里了。”
贾政看都不看地上脸色发白的赖嬷嬷,对贾母道:“赖嬷嬷一家服侍了老太太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不如放了他们一家子的奴籍,再赏他们些银子,让他们远远地投靠亲戚去吧。他们原来也没少为府里迎来送往,再呆在京里,他们自己也不自在。”
这还是自己那个小儿子?贾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贾政,只从他眼里看到了一抹坚定。再看看一脸没听明白的贾赦,自己想让贾政当家作主的思想更加坚定了:“嗯,就这么办吧。”
贾赦还想再说什么,却让贾政一个眼风给堵了回去。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智商不太够用,准备一会儿问问贾政刚才说的那些话里的含义。
邢夫人没有管过家,也没有听出这里面的弯弯绕,可是王夫人却象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贾政,这还是她自己的那个丈夫吗?她是管家的人,也知道一般后宅处理这样知道主子秘密的奴才,多是采用贾政说的这个办法:
主子做出宽厚之态,说是把奴才的奴籍给放了,说是去投靠外地的亲戚了。可是这样消失的奴才,远方的亲戚家在何方不会有人知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亲戚也不会再有人知道。
王夫人忽然觉得屋子里的温度有些低,自己的身上有些冷。突然转变到自己都有些不认识的丈夫,对自己做出的那些事情仿佛了如指掌,自己真的还能糊弄得了他吗?还是自己今夜回去之后,让周瑞家的真正地把外面放的帐收手?
想着自己心思的王夫人,与邢夫人一样保持了沉默。贾母对两个没有眼色的儿媳妇,心里更加不满:没眼色的,难道还等着自己让人把这赖家给看起来?
贾政看着贾母脸色的变化,却不想为她再找台阶:他是要做君子的人,怎么能脏了自己的手?
贾母无法,只好对王夫人道:“政儿家的,找人好生看着他们一家子,不得让人与他们一起交谈,也不得给他们吃喝,明天一早就让人把他们送出府去!”
这和刚才贾政说的可不一样,老太太不是最慈爱,最怜老惜贫的吗,怎么说出来的话里,有一种恶狠狠地味道呢?贾赦与邢夫人对视了一眼,聪明地都没有开口。
王夫人张了张嘴,也没有说什么。她出了屋子,叫来了几个自己得用之人,将事情交待下去。王夫人的得用之人,都被眼前之事给吓着了,下午或都说是刚才,还在他们头上压人一头的赖大管家与管家娘子,怎么就要进柴房去了?
不过王夫人阴沉的脸,让她们一句多的话也不敢问,只是支使着人把赖家几人都押下去。赖嬷嬷是知道贾母手段的,见她要把自己关起来,免不得大声求饶,再接下来的话,可就有些不好听了。
王夫人恨死自己那几个没眼色的陪房了。她眼风一扫,周瑞家的上前,把自己袖子里的帕子拿出来,一把塞到赖嬷嬷的嘴里。赖嬷嬷嘴里还在唔哩哇啦地不休,就已经被不客气地拉了出去。
刚才赖嬷嬷说出的话,成功地让贾母的脸色变得铁青:不管是做为当家主母,从公库往自己私房里扒拉东西,还是嫡母借婚姻之事打压庶出女儿,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贾赦的脸色也不好,谁知道自己一心孺慕的母亲,竟是一个公器私用、心肠歹毒的女人,都不会有好脸色。邢夫人与王夫人两个心下想得如何,从面色上看不出来。就是一无成府的邢夫人,也把自己当成了背景板,一点也不希望有人注意到自己。
贾政对贾母道:“今天让老太太劳神了,还请老太太早些歇息吧。那些奴才得老太太宽待惯了,现在让老太太发现了他们的私弊,心怀怨愤诽谤主子,没有人会当真的。”
贾母的脸色稍稍缓合了一点,还得是自己的小儿子,在这个时候知道维护自己的脸面。她向四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各自回去。等众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贾母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政儿留一下。”
贾政不知道贾母叫自己留下做什么,可是他知道自己刚得到了贾赦的认可,现在单独留下的话,很容易让贾赦觉得贾母与自己密谋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这可是君子的品格之一,于是贾政对贾赦道:“兄长也请留步。”
贾母有些惊鄂,贾赦则全是震惊——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那时贾政可是很享受贾母对他的特殊对待,小的时候甚至会在他面前炫耀。今天竟然要让自己与他一起留下,这还是自己那个处处想压自己一头的弟弟吗?
贾母更是郁闷,自己是想与小儿子说些知心话,说说出了孝之后,自己的小儿子怎么样用荣国府主子的身份在老亲故旧之间交际应酬。可是这样的话,怎么能当着大儿子的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