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张?那你…!”陶勇差点儿把割腕的事翻来说,大朱摁住他,“你那样做,能让人放心吗?”
卫舜垂眼看看手腕:“没什么,割着玩的。”
谁脑子抽风把命拿来玩?!
陶勇简直要咽气,卫舜活动活动手腕:“你们不用紧张了,我不会这么做了。”
“……真的?”
“真的。”
卫舜说到做到,不仅吃饭喝水,还运动锻炼,脸逐渐丰润回去,精神也重新焕发。
陶勇如履薄冰地观察一阵,终于确认卫舜拾起了求生意志,打算联系蒋爷张罗张罗旅店开张。
卫舜却拒绝:“不用了。”
陶勇皱眉:“为啥呀?你坐吃山空也不行啊,这店总得开啊!”
卫舜说:“再等两年吧,我想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不等陶勇反应,他真从卧室拎出了登山包,草草交代几句,便离开旅店。
陶勇摸脑袋:“…现在很流行旅行解压吗?”
大朱摊手:“可能吧。”
卫舜这一去,就是两年。
从沣木出发,沿西南去西北,再从西北到东北,一路始终陪伴的,只那辆色彩深沉的普拉多。
他走访许多寺庙,管它道观还是佛堂,里头秃顶或者束发,他都拜上一拜,拜完了也不知说点什么,随手捐功德箱,十块十块地投,听点香的和尚说吉利话。
偶尔山野下起雨,他卧后座听风雨,一夜无眠。
再大的雨总有放晴的时候。他看完那部喜剧片,开车到天门山,阿凡达表演早已过时,只剩高矮胖瘦不等的千手观音。
卫舜坐.台下,漂亮女郎来搭讪,请啤酒请槟榔,卫舜没拒绝也没接受,只抽烟。
女郎觉得他挺酷,摇曳着玲.珑腰身挨近,卫舜自氤氲烟雾中抬眼,白汽喷女郎脸上:“有话说?”
女郎推近啤酒:“给点面子嘛。”
卫舜嘬烟嘴,推远:“要开车的。”
“开车?”女郎蹭来,“那正好…我喜欢开车…”
卫舜偏头看她:“知道什么叫存命人吗?”
女郎愣神:“啊?”
卫舜挣脱她:“不知道就滚远点,我对卖的不感兴趣。”
他掐烟头,不留眼神飘然离开,女郎从呆滞中回神,尖细小高跟跺了又跺,咬牙切齿:“妈的!神经病啊!”
这一路骂他神经病的挺多,尤其不缺女人,偶尔会有男人。卫舜不在意,他只是惆怅。大江南北的,连存命人的影子都摸不着,钟冉这脉人,仿佛沙漠划浅坑,一夜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舜酗烟不酗酒,到西北就嗓子干痒,越发懒得说话,管他是罗子大朱何天陶勇,任谁打来电话,他都没几句就挂断。
就像自己抛弃了世界。
大朱电联陶勇,哀叹:“这架势,等他回来的时候,不是胖成猪就是瘦成猴,反正我不指望他能正常了。”
但其实,卫舜还收拾得挺妥帖,比整日窝旅店的大朱还妥帖。
他经过马县,三岩道观已经换了批人,香火也比往常旺了许多。卫舜躬身拜三清,知客问他:“抽签吗?”
卫舜答:“我以前抽过,问姻缘的,记得是第三十签。”
知客扬脑袋想想:“签文换了一批,正如命运也会换轮,谁也不知未来如何。旧签文只是过去,没有一支签能攘括到生命终结,抽新签,能看短期未来。”
“那抽吧。”
还是第三十签,但签文成了上上:“青云万丈自有路,行谒千里敬东床。”
卫舜喃喃念出,知客微躬身,毕恭毕敬地伸手:“要解吗?”
“解。”
知客细看看,递还给他:“签文上说,香客静待些时日,一切自有转机。”
卫舜觉得好笑:“从前我佳人在侧,来抽签,下下签,说我一点转机也没有。如今她走了,再抽签,它让我静待转机,你说我怎么信?”
知客微笑到:“签文这东西,给解签以外的人看,就不会灵验了。”
卫舜凝视他半晌,扬手,将签纸扔进香火鼎,看它烧焦成灰:“好,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那夜卫舜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躺在抢救室,头顶手术灯探来,五盏敞亮的灯泡,照得他视野白茫茫一片。
医生给他输血补液缝针,他麻醉都没打,一针针刺痛,抵不上胸口的疼,那种渗入百骸的悲恸,能让呼吸消失。
他也不知自己是睁眼还是闭眼,明明身侧该是绿油油的手术服,但偏头时,却见到一抹红艳。
钟冉拼命摁住出血点:“你想当罗密欧?”
卫舜听不懂,干涸的嘴皮些微弹动,钟冉摆头:“卫舜你不能死,我还活着,真的。”
他哑嗓子:“你骗人。”
钟冉头摇得飞快:“我真的没死,你一定要活着,我会回来的,你不能跟我擦肩而过,我受不起这种打击。”
手术钳冰冷,像钟冉的指尖,卫舜已经流不出泪,嘴唇嗫嚅:“我没法儿信你,但我会活着。”
卫舜醒了。
他摇车窗,外界晨风微暖,隐隐有了春日气息,拂在脸上清爽和煦。他松动筋骨,又燃一支烟,抽完后,发动轮胎,朝西南方向驶去。
对于卫舜回家,大朱非常非常意外,卫舜言简意赅:“我回来给钟冉立个衣冠冢。”
梦里真真假假,他分辨不清,唯一能肯定的是,命是钟冉给的,他不能说不要就不要。若钟冉真死了,他立个衣冠冢,也许能送魂魄好好离开。
她不能再为他盘旋了。
卫舜去警局注销身份,再回钟冉家中,捧红裙子静坐良久,郑重地放进红木箱。
他把衣冠冢立在汆文,她父母婶婶身旁,石碑刻了黑字,除了钟冉便只剩他自己的名字:[先室钟冉夫人之灵 夫卫舜]。
卫舜捧了抔黄土:“你不让我死,那我就活着,等阎王叫我,我就和你葬一块儿,也立个这么高的坟。”他隔空比划,“你若泉下有知,我俩化蝶做伴也行,你说呢?”
旅店重新开张经营。
沣木开发得越来越好,还有蒋爷这个地头蛇罩着,卫舜便专心做老板。大朱以为他放下了,开始张罗起姻缘问题。
漂亮女顾客来得勤,卫舜叼烟公事公办,那群姑娘连眼睛的便宜都占不了,有大胆出格的,也统统被扫帚赶了去。
大朱觉得不妥:“我瞧那个姑娘挺好的,你还想求啥样的,过日子嘛,平平淡淡多好。”
卫舜吐烟圈:“当你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爱,还能接受平平淡淡吗?”
大朱不反驳了。
将心比心,即使从前的夫妻卧室改造成客房,他也半步不敢踏足,毕竟窗外群山的角度如此熟悉,每看一眼,都在往心头剜肉。
大朱打电话给陶勇:“我觉得我俩完蛋了。”
“咋了?”
“这旅店就改名叫光棍旅店吧,打一辈子铁杆光棍,没得救咯。”
“我呸!”来自纯种单身狗的唾弃。
2022年的清明节,正值旅游高峰期。
卫舜作为登山领队,成天忙着打电话登雪山,好不容易挨到清明结束,他实在累瘫了,别说登山,连抬指头挨屏幕都成了累赘。
大朱捧啤酒,同稀落几名旅客聊天。卫舜躺壁炉边,开始眼皮还能撑点缝,等天彻底一黑,别说留缝,他恨不能眼皮子包裹下眼睑,意识全堕入梦乡。
所以他没听见手机铃声。
铃声吼了许久,大朱抻脖子望卫舜,发现他一动不动完全熟睡,只好捞走手机:“喂?你哪位?”
“里厚?汝是这个号码的主人?”
是中年妇女的声音,带点南方人卷翘不分的调调,大朱挪开一看,泉州的号码:“您是…?”
“我是泉州侬,顶刚揢到女仔,锁骨有汝的号……”
大朱听得满脑子浆糊:“您…您会说普通话吗?”
女人叽里呱啦又一大串,有人大声喊她,用方言吼了一通。大朱听那端嗞嗞杂音,不禁拔高嗓门:“喂?喂?!”
卫舜被惊醒,热气烤得喉咙干,伸手捞茶杯:“大朱,怎么了?”
大朱将手机递来,卫舜接过,那端换成了年轻男声:“你好,你好。”
虽然略带口音,但总比先前好,卫舜问:“您是哪位?”
“是这样的。”男声说,“我妈前段时间从海边捞上来一女的,明明挺成熟的,却硬说自己上高中,不是偷渡的。我妈看她身上有纹身,像是号码,就照着打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认识的。”
“……叫什么名字,她有说吗?”
“钟冉。”男声说,“钟表的那个钟,冉…嗯…太阳那个冉…冉冉升起的冉!”
卫舜摔碎了茶杯。
作者有话要说:怕卡在悲伤的地方,所以这章码多了点,弄晚了些,抱歉抱歉。
签文那段在58章,钟冉和卫舜看过彼此的签文,故而都不灵验,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