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几阵铃声, 硬把陶勇从被子里拽出, 他披貂绒趿拖鞋, 不小心踩到足尖, 一只拖鞋飞得老远, 趔趄着扑向书桌:“喂喂喂?”
“陶勇吗?”
“大半夜的要不是断头的事儿就等着被老子拧头吧!”
“比断头还严重。”大朱说, “你赶紧来旅店,陪卫舜去趟泉州。”
“到底啥事儿啊?”
“…”那头哒哒哒下楼, 喘气半晌, “我、我给你说…钟、钟…钟冉回来了。”
“……谁?谁?!”
大朱三两句解释完挂断电话,卫舜已经跑去了马路对面, 手抖得连车钥匙都插不进。大朱敲车窗:“阿舜你别急,你等等, 等陶勇来。”
卫舜不耐烦地啧几声,“等他干啥呀?!不等不等!”大朱指他右手:“你这情绪不适合开车,开半道儿铁定出事!”
卫舜松了钥匙, 一会儿抹鼻子一会儿掰手指,半点静不下来。他摇窗:“大朱,那…不会是骗子吧?”
“啊?”
“就那什么电话诈骗,会不会拿钟冉骗我?”
大朱左眉压低右眉高挑,满脸疑惑:“卫舜你不清醒吧?骗你图什么呀?让你去泉州然后宰你万把块钱?骗子都是电话里一条龙解决的好吗!”
卫舜左右手互相绞动:“……我不知道, 我觉得很不真实…真的…我感觉我在做梦。”
他自己拧一把大腿, 大朱问:“疼吧?”
“不疼。”
大朱使劲儿拧他肩膀:“疼吗?”
“疼疼疼疼疼…!”
若不是考虑钟冉没有身份证,卫舜一定会选择飞机去她身边。虽说他激动得开不了车,但陶勇也没好哪儿去, 不是减速带开足马力,就是拐弯处临时打转。
卫舜被甩来甩去,破天荒的半句话没训,满心满脑塞的全是照片──那个泉州人的空间照片。
他还记得昵称是堆非主流乱码,头像不知截的哪部动漫,空间开黄钻装点酷炫,最新的说说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男人露半脸比v,从v缝里能看清一抹瘦长身形。她捧书蜷板凳上,照片太糊,辨不清是什么书。
车里晃,卫舜放大又放大,能见的也只是侧脸轮廓,但这足够了。
她每个角度的模样,他都刻入灵魂,死都忘不了。
但卫舜有点生气:“丫的,谁他妈准他偷拍了!”
陶勇连忙安抚:“淡定,淡定!好歹人家是捞她上来,还提供了吃食住所,通知了你。”
卫舜截掉那半张嬉笑的脸:“他要是敢碰根指头,老子管他救没救人,打一顿再说。”
车开出沣木,卫舜才想起两人穿的冬装,便在成衣店薅了套单衣单裤。陶勇埋怨:“老子出门就想到了,但大朱催命似的一分钟一趟电话。”
卫舜扣皮带:“主要怪我太急了,下楼还摔了一跤,膝盖到现在都是青的。”
“那你还真挺急的。”
俗语说颠狂的马容易闪失,慌张的人会出乱子,两人一路有惊无险,偏偏临门一脚,车耗光了油。
卫舜放眼张望,这方圆百里,就一条康庄道,夕阳穿云缝撒粼光,仅渔火与之辉映,见不着落户灯光。
他恶狠狠踹了脚车胎,车壳子委屈屈地呻.吟,陶勇说:“这咋办,要不原地等个半小时,打电话让人送油来?”
卫舜看手机:“算了,我走过去。”
“走过去?走多久?”
“个把小时吧。”
“我靠?!”陶勇问,“真走过去啊?”
卫舜点烟:“对,你留下等人来加油,我走过去。”
卫舜说走就走,海风拂得衣摆泛波澜,烟雾拉老长,袅袅娜娜,像细爪子挠人鼻尖。
陶勇皱鼻梁:“是真的挺急。”
周围悬崖峭壁,顶下头的海浪拍打岩礁,哗然一阵接一阵,白沫子混水腥覆盖石面,滑溜溜,连苔藓都不留。
卫舜吐烟,心中念头四转,落不到实处,撞得心脏跳跃激烈。
他想吹风冷静冷静。
卫舜扔烟头,碾熄火星,灰白烟屑迭起四散。他哈了口气闻闻,烟草味不浓,钟冉应该闻不到。
近乡情怯,近人也情怯。
卫舜觉得极不真实,恨不得拦住过往车辆,让司机挨个抽他清醒。
他原地跳了跳,深吸气拍拍脸,满脑子筹划该怎么开口,听身后嘀嘀几声:“前首那个!”
卫舜转头,黄头发绿t恤的男人骑摩托驶来:“你去哪里哇?你不是我们村里侬吧?”他两脚点地,停卫舜身旁,“我看到前首有车抛锚,川u的,是不是你朋友?”
卫舜点头:“对。”
黄毛指前方:“这条路就通去我们村,你是哪家的亲侬吧?”
他话里半杂方言,卫舜语意含糊:“嗯…是。”
“我送你哇,这路野远,平时镇上公交要走廿多分钟。”
黄毛原地拧油门,轰隆隆一阵响,卫舜隐约明白他的意思,跨上摩托车:“太感谢了,真是麻烦您了。”
卫舜刚坐稳,轮胎嗖地飙出几米,黄毛问:“你找哪家哇?”
卫舜想了想:“姓俞的一户,好像叫…俞钧天。”
“哦哦那家啊。”黄毛说,“那家前些天捞上来一个女人,听说长得真靓,还以为是陵娘娘。嘿嘿,我还未看,能介绍我认识认识哇?”
卫舜抿抿唇:“那是我媳妇儿。”
黄毛瞟后视镜,卫舜顶满头乱茬儿,脸垮得极长,他打起了马虎眼:“…哦,哦。”
老式石头房鳞次栉比,灰白色高高矮矮,依山坡错落。水泥路修得好,潮湿的环境扬不起尘土,绣球花梗润水般青翠。
黄毛在主干道停车,卫舜递了根烟道谢,下石阶穿入屋群。
枣树野蛮生长,沿小道儿抽条开花,青绿的颜色,缀叶片里半遮半掩。卫舜拂枝转入窄巷,有狗吠猫叫,混在家户的吵嚷声中,给咸腥海风添了丝烟火气。
“y—a—r—d,yard,庭院。”
读书声破风而入,像咬上一口青果,脆甜又略生涩。
钟冉就坐庭院里,高板凳当桌子矮板凳当椅子,脱了拖鞋踏凳腿儿上,脚丫子一翘一翘,听见脚步,倏忽掀眼皮。
情绪像埋了四年的种子,随她抬眸撒下雨露。种子发芽,翻土破石,带着不可挡的势头生长,又被困在喉咙眼。
卫舜竟哽不出半个字。
钟冉抹鼻子:“您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