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那双怒瞪的眼与卫舜对个正着, 卫舜挪开目光:“徐太爷?”
房间吊灯明亮,四方上下都铺陈木板, 前后各设一扇门, 门上凿有圆孔连通空气,小而稀疏,无法通过孔洞窥探。
进门左侧, 长形六仙桌的边缘紧抵墙壁,又以两把太师椅背靠长桌, 徐太爷一屁股蹾入椅子, 翘腿, 自桌面捞来旱烟。
随着香烟普及,这种旧时代的喜好早已退出舞台, 但往回五六十年,哪家还能没个坐树下的烟民,喷出渺渺烟雾呢?
徐太爷年满八十,四肢瘪瘦无肉, 灌风的袖口伸来骷髅爪,摁打火机边点边抽。卫舜细瞧, 他腕部露了点白, 材质与纱布类似。
烟叶子老, 后劲儿极大,卫舜都感觉辣嗓子,徐太爷却一口口抽兴头上。
卫舜琢磨这太师椅是不会分他一张了,于是松懈站姿, 余光在屋内扫荡,但屋内除了桌椅书柜没其他可疑物件,他按捺住好奇。
徐太爷问:“听徐子首说,你有事必须当面说我听?”他垂眼喷烟,“而且,跟徐寅三丢失的鬼胎有关?”
卫舜答:“是的。”
徐太爷歪靠椅背:“既然来了,还让我给你一句句挤着问吗?”
老爷子真当是太爷,从进门开始,不是叨叨就是抽烟,也没给他切入主题的暗示,还指望他初见面就当蛔虫琢磨心思?
卫舜掂平脸,语气不卑不亢:“我家与鬼胎的联系,您应当从徐先生处听说了吧?”
徐太爷鼻腔里短暂一声“嗯”。
卫舜指尖敲裤缝:“那东西,我放在珉县了。”
语毕,徐太爷没能顺利吐烟,呛喉管猛咳两声,嗓子更哑了:“……珉县?”
“东西埋在门吕河的淤泥里,门吕河…是在珉县吧?”卫舜目光瞟空座,徐太爷心领神会,拿烟杆敲扶手。
卫舜顺势坐下,与徐太爷平视:“太爷,我要求直接找您,也是为您好,那地方有多特别,除了您,我不知别人是否清楚…”
徐太爷冷笑:“那我还得感谢你?”
他腮帮子咬硬,卫舜抬掌:“徐太爷,我并不喜好威胁人,见好就收知足常乐,您不必酝酿杀我灭口的主意。”
徐太爷猛抽一口,鼓囊两颊喷烟:“你要的好是什么?”
卫舜摸扶手:“人有三贪,财、色、权。后两者都能用前者买到,您说[好]是什么?”
他三指互搓,意思不言而喻。
徐太爷敲烟杆:“你要多少?”
卫舜眼睛转了转:“我是个识时务的,既然在您的地盘,价值当然由您衡量。”
徐太爷盯他半晌,直至鼻孔烟气喷尽,突然拍掌附和:“好,既然你这样爽快,我绝不会亏待,等我拿到东西,钱会汇你卡里。”
卫舜嚼字:“拿到东西?”
徐太爷笑脸凑近,眼角皱纹开花:“生意人都是一手钱一手货,等确定货物,你再拿钱也不迟,对吗?”
猜忌在意料之中,卫舜迅速同意,不让他看出半分犹豫:“自然。”
***
卫舜又被糊了眼睛,自徐太爷房内原路送出,小唐见他完好无缺甚至春风得意,不免高看几分,拉绳也拉得客气许多。
卫舜面上得意,其实内心焦灼。
珉县徐家的耳目,最有可能是徐雄,但徐雄已死,其他知道内幕的也早关进了警局,现在徐太爷要挖河床,必然要再派人去。
他故意只描述大致位置,车程再加挖寻时间,撑死争取两天。
所以,他得赶紧解决徐太爷了。
卫舜回房时,洞内已完全暗下,风吹房檐火焰摇,影子也跟着虚晃。
他坐上.床铺,先前心里一直绷弦,如今见完面,他有种大事已成的松快感,长长舒气,却被脚踝突然的握力打断。
卫舜收脚,钟冉从床底爬出,拍拍膝盖蹭上的灰:“你可算回来了。”
她拂开嘴角发丝,卫舜哭笑不得:“你钻床底下干嘛?”
钟冉努嘴:“本来是躺床上的,但我透窗户看见你身后有人跟来,怕他进屋,就下意识穿床板掉床底了。”
她揉屁股,“这床还挺高…”
两人一站一坐,卫舜揉腰顺手,揉着揉着就把人揽进怀里:“正好,我有事情要……”
窗户忽然贴来人影,轮廓渐近渐深。卫舜噤声,对钟冉比划手势,钟冉果断翘屁股又往床底钻,钻到一半听见敲门。
卫舜扬声:“谁?”
“是我。”门外嗓音沙哑,但钟冉莫名觉得耳熟,身子也僵在原地。她抬头,卫舜向她伸手:“起来吧,自己人。”
钟冉被力道带起,卫舜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薄毯遮脸的男人,钟冉引颈去望,男人扒开半张脸,刚要对卫舜说什么,余光瞥过钟冉,明显愣了愣。
钟冉嘴唇微启,男人慌乱地裹上薄毯,唯一暴露的双眼也藏入阴影。
卫舜眼珠朝钟冉偏来:“他…”
“我是徐家老四。”裴元易抢过话头,“这位是…?”
卫舜嗯哦几声,应到:“这是我…给你提过的女友,跟我是一起的。”
“裴元易…”钟冉轻轻开口,裴元易后背鸡皮肤聚起,头皮酥.麻麻,像电流蹿过全身。
“…裴元易,不也是徐家老四吗?”钟冉状似喃喃,目光在门口打转,尤其当它扫过自己时,裴元易觉得,那是双穿透阴影直达心跳的眼睛。
他指端紧了又松:“嗯,你说的裴元易,也曾是徐家老四,但他背叛了徐家,我便替代他成了徐老四。”他微一鞠躬,“我是他的表兄。”
卫舜眼神飘忽,最终落于钟冉眼中:“嗯,他的确是裴元易的表兄。”
钟冉歪脑袋扬下颌:“你…为什么遮着脸?”
裴元易攥皱薄毯:“…因为…我相貌丑陋,怕吓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