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宗搁下纸团, 卫舜垂眼,抽纸慢慢擦手, 情绪藏于眼皮:“夏先生打算亲自送我们去?”
夏宗起身:“当然, 老板住的地方较隐蔽,这边没地图也没信号,你们想找也找不到。”
钟冉闻言摁亮手机, 对卫舜摇了摇头,卫舜领会, 微微拧结长眉。
夏宗好整以暇地研判他们, 似乎想窥探卫舜的心思, 卫舜面容不改:“既然这样,那就麻烦夏先生带个路, 我们快去快回。”
过午时分,日头稍偏离云层,从间隙豁出道道光柱,碎石反折零星细光, 地面更显敞亮。
夏宗开来十二座面包车,最后一排拆除, 用于装卸货物。他抬高车尾门, 示意卫舜:“我看你们东西也不算多, 都放这里头来吧,只开一辆车上去。”
卫舜闻言,手臂拢紧身侧,挨到腰间结实的枪柄:“好。”
陶勇吃饭吃出一身冷汗, 此时没搬多久便额间淌水。他擦额头,余光瞥见车壁,四道划痕抓破铁漆,还隐隐残留红褐。
陶勇咽了口唾沫。
奶奶的,谁抓的?这得使多大劲儿?
“看啥呢?”
突兀一声问话惊得陶勇浑身哆嗦,他急中生智:“没呢,就是看你这铝桶箱,搁这里有点儿碍事。”
夏宗轻放装古董的纸箱:“这山里头没加油站,所以得备油桶,你要是嫌碍事,我也没办法。”
陶勇不多纠结,象征性挪挪油桶。
夏宗亲自去发车,陶勇拉过卫舜:“你看见那车里头的划痕了吗?”
卫舜不经意瞟过车头,低声说:“看见了。”
陶勇搓搓胳膊鸡皮肤:“我怀疑是人抓的…要真是人抓的,那得遇到多可怕的事儿,才能挣扎成这样…”
卫舜竖手指放嘴边,轻摇头。
夏宗冲三人探头:“还上车吗?”
“上,上!”
矿场锤砸声渐远,陶勇坐副驾,在夏宗余光里满不自在。
卫舜试探性问道:“夏先生,你们这矿,是挖的什么东西?掘的什么财宝啊?”
夏宗目不斜视:“金矿。”
他答得大大方方,卫舜皱眉:“金矿?”
这里有金矿,卫舜倒不奇怪,毕竟川、陕、甘是“金三角”,但矿物需要有渠道流通,这个规模的野矿在岐山,以往他竟没听蒋爷提起。
要么,徐家保密工作太好,要么…就是意不在此,所以每次流入市场的分量不足以引人注目。
陶勇问:“那你们就靠这金矿维持产业啊?这山头都被你们承包了?”
夏宗横目过去:“你们问题太多了。”
他语气阴沉,神情更阴鸷,陶勇噤声又觉得没面子,便装模作样掸掸貂毛虚无的灰,胡乱来了句:“嘿,这道儿还真挺不好走。”
他说的事实,离开那个土石狰狞的荒凉地,这片密林遮天蔽日,压根辨不清东南西北,也就灌木倒伏的车轮印能让人看清轨迹。
卫舜透过玻璃,树木高低错落,将视野填满。原本枝桠还能透丝光柱,随着行车愈深,绿里透黄的围林渐变成带蓝的冷色,周遭气温更让貂皮都遭不住。
陶勇喷嚏一声,赶紧合紧窗缝。
钟冉面容无波,但手往兜内一探,攥匕首的掌心微冒冷汗。
发动机的轰鸣掩盖车轮折断野草的窸窣,卫舜能感觉车在爬坡,并且越爬越深,像入了没有动物侵扰的原始丛林。
树冠疯长接天盖地,藤蔓将躯干无限膨隆,形成自然雕刻的纠结纹路,草本植物织成绿绒毯,几乎辨不清地缝。
钟冉看了眼手机,依旧显示无信号,但时间计算精准,是下午4点将至。
车轮一个大转,与山顶凹缝擦过。凹缝深长,三米宽,自远处朝更远蔓延,活像将山头劈开,树荫遮蔽望不到头,隐隐能闻水声。
钟冉心里奇怪,再抬头时,她看到一颗异常粗壮的树,叶脉呈密集条状,与桑树叶形十分相似。
卫舜喃喃:“榆树?”
钟冉回头,卫舜仍探头望窗外:“我还没见过这么粗的榆树,估计得两人合抱,这树龄至少百年。”
他朝地面俯看,发现它的根系发达外露,但周遭几乎没有藤本植物。不仅它周围,再往行车方向远眺,地面植物愈渐稀疏,大片红土被树根翻起,简直像榆树吃光矮木。
钟冉虽没学过植物地理,但这种情况,她也明显觉察到异样。
她与卫舜相视一眼,各有疑虑。
这时,车身一阵颠簸,停了下来,堪堪在山缝边沿。
夏宗拧开车门:“车往里就不好开了,你们下车拿拉车装卸东西,我们步行往里。”
陶勇率先下车,钟冉和卫舜紧接着下来,四人一同码好纸箱,夏宗推拉一阵,试试拉车轮轴:“没问题的话就走吧。”
深处黑黢黢,榆树个顶个的粗壮,连排成茂林,半分光也不见,只能用夏宗给的手电。
陶勇心里没底,自觉跟卫舜后头,钟冉在陶勇身侧,抽烟的夏宗殿后,零星火点像孤魂在摸黑林子里飘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