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脸探头往后看,皮卡窗玻璃反光,也看不清里头如何,便嚷嚷:“随你随你,你们这些讲究人,就是麻烦!”
卫舜推陶勇往皮卡走,陶勇背冒冷汗,夸张地拿手点点自己:“我…!”
卫舜拧他臂膀,陶勇话噎回去,嗓门压低,“我一个人开?!我都不知道这是通往哪儿,那要是阎王道,可连屁都来不及放,就连人带车没了影儿!”
卫舜安抚:“我会从后视镜监督的,你放心,要真去阎王道,我跟钟冉爬也会爬来救你。”
陶勇知道他不会瞎扯淡,半踏实半嘀咕地踏上皮卡。
卫舜攀入卡车后座:“走吧。”
两车前后发动,胡压价喜滋滋挥胳膊,屁股翘老高,心美得要飞天。
古董没了,钱还有啊!孙宝苏那个不知哪年成的老精怪,对信用卡云支付根本用不踏实,非把现金堆家里,白白便宜他胡鸣。
胡压价掸走车轮刨起的土灰:“以后咱就是上等人了。”
他拢拢衣领,昂首阔步往院门踏,忽听鸣笛声由远及近。他瞠目结舌,心还云端飞舞,脚却因红蓝闪光灯黏在地面。
制服笔挺的警察晃晃手铐:“胡鸣同志,我可盯你们的生意好久了,跟我走一趟?”
胡压价顿悟,恨不得撕碎嗓子,冲溜走的货车大吼:“臭娘们玩我?!我cao你祖宗!!”
别墅本就偏远,车很快脱离国道。钟冉抠指缝,卫舜低头凑来:“贼丫头,胡压价怕要从天堂跌个粉身碎骨。”
钟冉得意:“谁让他乱开枪,我就是想气死他。”
碍于四方脸在前,卫舜不敢表现得太亲密,不然他真想把钟冉揉怀里狠狠啃个遍。
四方脸往后视镜瞥人:“你俩不是本地人吧?”
他率先挑起话题,卫舜见招拆招:“是啊,我们从外地来,本来是和孙老板谈古董生意,但他说有更好的买家,我们生意人自然想赚大钱。”
四方脸不置可否,转弯的同时换了话题:“你们跟孙老板打交道多吗?”
卫舜垂眼,眼珠偷瞥钟冉,钟冉也摸不透他话中意思,颔首示意他继续回答。
卫舜说:“不是很多,前些年断过来往,以前密切点。”
四方脸长“哦”一声,点头:“也是,孙老板是个奇怪人,隔三差五就有生意往别地方送,我猜他和矿老板关系挺不错。”
“矿老板?”卫舜问,“哪个矿老板?”
四方脸奇怪:“他没和你说吗?那个更大的买家,就是开矿…”
他蓦然噤声,眼神摇摆不定,卫舜看他模样心虚,试探性勾话题:“他似乎和我提过,但开矿怎么了?”
四方脸抿抿唇:“我看你们…应当也是做那种灰色产业的吧?嗯…”他眼珠偏斜,“那个矿老板,也算灰色产业,那个矿…非法的,你懂吧?”
卫舜听他口无遮拦,心里隐隐没底。
能容忍他对受骗者讲内幕,想必听了这话的,十有八.九,没机会告诉外人了。
卫舜继续发问:“那你知道,矿老板姓什么吗?”
四方脸皱眉回忆:“这个?我还真没听说过诶……等到了矿上,有人和你们接洽,姓夏,他才直接同老板打交道。我就是个跑腿的,负责给矿上运物资,别的我也说不清楚。”
卫舜眉间颦蹙,钟冉也陷入沉思。
四方脸感觉气氛微妙,嗤笑一声:“怎么?你俩跟矿老板认识?”
卫舜立刻否认:“没有,好奇问问。”
卡车开进山道,原本还间或有蓝色路标,指示道路方向,随着山路延伸,周遭人烟渐渐荒芜,墨绿植被填充天地,剩一条光秃土道直插.入林。
四方脸摇下车窗,风吹直顶发。他从烟盒晃出两根香烟,一根朝后递来。
卫舜摆手拒绝,四方脸没坚持,直接架上耳朵,点燃自己那根。
他冲窗外吐烟,钟冉视野霎时朦胧,但很快烟雾散尽。她远眺,发现黄土路逐渐扩宽,树木缝隙豁大,机械运转声阵阵入耳。
车轮轧上密集石子,钟冉随之摇摆,匆忙扒紧扶手,卫舜将她揽过,避免她撞到窗户。
植被消失,地面仅剩低矮灌木,眼前尽是黄土。地表裸露,飞沙走石,山坡像翻皮的伤口般狰狞,畸石又嶙峋如獠牙,吞没大片葱郁。
卡车停下,四方脸推门跳车,转头敲敲后座:“到地方了。”
卫舜先下车,扶钟冉小心跳下,陶勇朝他们走来:“这啥地方啊?”
卫舜伸脖子张望,不远处搭了工棚,稀疏几人蹲里头纳凉。
卫舜答陶勇:“大概是矿场吧。”
“矿场?谁的矿场?龟孙的?”陶勇很惊讶,他以为怎么着“交易对象”也该住洋楼,再不济,至少有个像样的房子。
如今这局面…难不成不想要命,而是想诓人进矿场打工?
陶勇难以理解,卫舜倒略有猜测。按四方脸的意思,这里并非终点,应是交接点,真正能接近徐太爷的人,恐怕就在此处。
只是这非法矿场,到底开采什么?是为赚钱还是别有目的?
他正思索,听四方脸语气忽然讨好:“夏头儿!这边!”
卫舜循声望去,一个身穿军大衣的男人靠近众人。驴脸,轮廓硬,短发梳成大光明,高发际越显老态,眉心嘴角纹路深嵌。
都说人上年纪,皱纹会揭示他前半生的境遇,想来这个夏姓男人,是常年陷入困境,才会总摆一副沉重神情。
男人裹裹衣领,大衣手肘处破洞,露出廉价纤维棉,衣摆长年不洗,早被泥浆模糊颜色。
四方脸递香烟:“夏头儿,抽烟吗?”
男人夹走烟卷,四方脸赶紧递火。他深吸,烟雾直捣入肺,说话时喷出甚少:“你们就是孙宝苏介绍来的?”
卫舜挺直腰背,装出客气的模样伸手:“您好,鄙姓陈,名舜。”
钟冉一点就透:“我叫戈冉。”
陶勇打算有样学样:“我…”卫舜接他话茬:“他叫陶勇,是蒋封蒋爷的手下。”
陶勇满脸问号,男人与卫舜握手,不咸不淡地说:“我姓夏,夏宗,至于蒋封是谁,我不认识,你也别指望我看谁面子办事。”
他烟夹手里不动,对四方脸说:“你去找老孟,就说今日等领钱离开的暂且多留几天,当然,钱不会少。”
四方脸问:“临时工又要走几个?”
夏宗瞥他:“是,让他们别急,到时我引他们去领工资。哦,让老孟再招点临时工,要求和以前一样。”
四方脸连连应是,夏宗看回卫舜:“三位风尘仆仆,现在也到中饭的点,我请你们去我屋里吃饭,饭吃完了,再去同矿主谈生意。”
他的行为敷衍又无礼,若是真心做古董交易,头一件该是检查货物是否完好,但他忽略掉,甚至眼神都不给,摆明了另有图谋。
卫舜不捅破,陶勇倒有点焦急,拉远钟冉:“你俩都不报真名,凭啥我要说真名啊?”
钟冉低语:“我和卫舜同矿主有过节,怕他听名字认出,再则,我们本就是打蒋爷名号来的,若你不说真名,那不就露馅了?”
陶勇直哼哼:“说得好听。”
钟冉扑哧笑道:“放心吧,他们又不是金角大王,总不至于叫你一声,你就收进葫芦吧?”
陶勇还是心有隐忧:“那万一是呢?跟你们一块儿,不是鲶鱼精就是古董怪,真碰上啥山大王,我都不奇怪。”
夏宗的平房陈设简单,但满桌宴席不简单,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光一颗掌大的鲜松茸就价值不菲,更别提与它共沐汤浴的东涛鸡。
卫舜留了心眼,筷子动得极少,钟冉更是只扒几口,陶勇虽偶尔缺心眼,但关键时刻,也算得上谨慎。
夏宗没有劝饭的意思,拿纸巾擦过嘴唇,慢悠悠扫过众人:“三位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该谈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