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骤然包裹, 钟冉看不清毫无光亮的环境, 用力挤挤眼睛。狭窄空间里声音无处可去, 撞上墙壁后便折回耳旁,像有无数人声在耳边呻.吟。
钟冉摸出打火机, 忍着对火的恐惧点燃。火光噗一声蹿亮,摇曳在暗房内。
钟冉回头, 一眼便瞥见角落里半躺的东西, 霎时血液直涌下肢, 手心瞬间冰凉──
那摊东西只辨得出人形,皮肤融化般黏在肉上, 而肉被腥腻的血水爬满,反射的亮点随火闪烁。他的臂骨好似敲断了一节,断面骨端隐隐裸.露,仅有连皮的肉耷下,勉强包裹半边。
那人感受到火亮, 睁开血丝缠绕的眼球,下意识缩了缩脚尖。
光明随火光熄灭, 钟冉闻到腐臭味反射性干呕, 扶在墙角吐得视线模糊。
她擦干嘴角眼角,用沙哑的嗓音询问:“子强哥哥?”
那人停止了呻.吟却毫无动作, 只眼珠朝这边斜来, 钟冉逐渐靠近:“子强哥哥吗?我是小冉啊。”
那人的目光一直紧黏她,直到钟冉蹲在面前,他才勉强扯动嘴唇:“冉…”钟冉鼻尖发酸:“子强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周子强吃力抬手, 指尖还垂着血丝。瞥见自己可怖的手,他又迅速收回:“走…”
钟冉没听清:“什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是不是和我一样…”她举起手表,“这东西,是不是也能和死人沟通?”
周子强猛推过来,手指颤抖地指门:“…走…谁…都不要…联系…”
钟冉跌坐地上,兜里的双头匕首掉了出来。她赶紧去捞,周子强眼睛睁大,跌跌撞撞地扑向地面,一把抓紧她腕部:“杀…杀了我…”
钟冉嘴唇嗫嚅:“什,什么?”
周子强力气骤然加大,钟冉几乎能听见指间关节喀哒作响。周子强仰面怪叫,她看见他身体血管一根根突出,黑红脉管趴上血肉,时而鼓起时而回落,像蚕食生命的长虫。
钟冉震惊几秒猛然清醒,将手链圈进他腕部,长虫受惊般回缩,周子强意识终于清明。
钟冉胸口大片起伏:“子强哥哥,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周子强瘫软在地,费劲地回答:“你叔叔…不是好人…”
“…谁?”
“钟义…”周子强只手覆盖她手背,“他…和那些人…是一伙的。还有…还有很多人…我不知道是谁…”
钟冉手脚发凉,整个人如悬在半空,连入耳的声音都变得虚无缥缈:“有人…给我下了蛊,逼我做犯法的事…钟义…是帮凶。他们利用完…我就被扔下…被逮捕…”
说完,他缓了口气,用力攥向刀柄:“杀了我…”
钟冉拼命摇头:“子强哥哥,你还有…”她把手表塞给他,“你还有妻子,有孩子…”
“…孩子…?”
“对!”钟冉语速疾快,生怕他在喘气间隙夺走刀柄,“你有孩子的!胡荣荣,胡荣荣你记得吗?她怀孕了,她找了你很久…”
周子强手指微微松懈,钟冉趁机拔走匕首。他跪坐地上,手心滑过地面,留下两道掌宽的血痕。
钟冉小声说:“子强哥哥…”
周子强用断臂将手链捋下,按进钟冉手中:“杀了我。”钟冉试图推拒,周子强却坚定地握拢她五指:“杀了我。”
周子强力气加大,箍得她手腕生疼:“小冉,杀了我…我不可能回去…更不能让荣荣看见我这样。”
他嘴角上扬,溃烂的肌肉挤成一团,血如眼泪下坠:“我不是故意欺骗她的,让她别再找我了。孩子的话…去留随她,是我对不起她,不该把她牵连进来…”
钟冉抽手:“你自己告诉她!我不去!”
周身血管又开始蠢蠢欲动,周子强却笑了:“小时候有颗枣树…地震被连根拔了。你很难过,想带去成都当个念想…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钟冉定定看着他:“它…已经死了,移栽过去也只是换个地方扔。”
周子强轻握她指尖,在她掌心留下血字。
他边写边喘,每次呼吸都能将五脏六腑紧成团:“这是…我没来得及给荣荣的答复…你给她看…她知道我的意思。”
他渐渐松了手。
钟冉心头梗着巨石,连半滴眼泪都挤不出,木然地朝胸口举匕首……等惨叫和挣扎消失,一切重归平静,她点燃囚牢,留下捧灰烬离去。
铁皮旅馆外四野寂静,有只花色野猫蹿进草丛爬入废车,在机器腐朽的味道里停留几秒,然后伸前肢跃回地面,飞快逃入丛间小径。
几道刺眼的远光灯在接近荒地前熄了亮光,缓缓驶入旅馆小径。车轮碾压石子咔咔几声,惊得夜猫背脊竖起,潜入枯草里嚎叫。
车停在旅馆前,远远便能见里头蠕动的阴影。
那虚黑影子投在帘上,粗脖子带着圆头不停晃悠,能看出是个人影。
车窗缓缓摇下,一管黑杆对准窗户。车内下来七八个精壮男人,轻手轻脚地伏在草垛里,一双双眼睛死盯大门。
车窗边沿,细长的消.音器随人影挪动,在短暂调整后,咻地一声,窗户被瞬间粉碎,随玻璃一同散落的,还有那道挣扎的人影。
举枪的男人冷眼相看,手指张合间,铁皮小屋被轰出煤窝般密集的窟窿眼,灯泡也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