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朱红的门槛, 卫舜听见阵阵杂乱的摇铃声。他循声抬头, 见殿正中位置, 一个陶土彩绘的束发女人面冲殿门。漆红发亮的披风挂着俩褪色的铃铛,伴着她一双空洞的眼睛, 不像神仙娘娘,倒像催命女鬼。
卫舜转换视角往旁边看, 有个穿黑色大马褂的老人正跪坐在软垫上, 闭眼一动不动, 仿佛很是投入。
卫舜试探性过去,先行睁眼,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举动。
旁边座椅垫子啥都没有,卫舜只好站着,听先行操着难得标准的普通话:“你就是张健给找的那个人?”
卫舜点头,他继续问道:“下过河了?”
“下了。”
先行缓缓起身,从桌几上拿来便签本, 执笔问他:“说说你的八字吧。”
“1992年2月20日16时。”
先行记下八字,然后掐指起卦, 在纸上记下卦象, 皱眉看了许久:“八字是纯阳,但不该是纯阳。”
卫舜没听明白:“啥意思?”
先行合上便签本:“卦象很怪, 以八字起卦, 所得卦象与子平术不同甚至相背。简言之,就是你给的八字…是不是假的?”
他仔细又打量一番,“但……你下河而毫发无伤…”
卫舜听得七绕八绕:“我来不是找你算命的。”
先行背手于身后:“我这人就这毛病, 凡事卜上一卦心里踏实,毕竟我需要你做的事,没那么容易。”他顺手将便签本甩回桌子,“可惜此卦无解,无法预料。”
卫舜问道:“所以和我的八字到底有啥关系?”
先行眼皮上翻,略略扫过他:“你跟我来。”
先行带他穿过空无一物的中庭,跨进朴素简陋的后殿。正中没有供奉神像,而是口不大不小的撞钟,绕过撞钟便瞧见一处木制书架。
先行站在书架旁:“那渭河你见过了,它来自黄河,是黄河一级支流。黄河千百年来改道数次,渭河便曾因此而枯竭过。”
先行探手向书架,手指在参差不齐的书队滑动,最终停在侧封破损的软皮书旁:“这是四十多年前修订的县志,与新版本唯一的不同,便是关于五十多年前的记载。”
卫舜接过他递来的书,翻着充满腐烂气息的纸张,脆弱的书页被一层层揭开。
先行说:“1966年冬末,黄河变道渭河枯竭,暴露出河床。”
卫舜翻到末尾几页:
『公元1966年,冬末,渭河枯竭至次年春初。』
“那年冬天,在金渡滩流域发生过一件事…”
『金渡滩掘出青铜盂、玉璜、带钩等多件文物,具体位置已不可考。村民徐关磊掘墓后连夜遁逃。次日河水回涨,多人下河打捞未果,遂放弃。』
短短一段话看完,卫舜还是没明白:“和八字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删去这件事?”
先行从他手中抽回书册:“原本是为了防止有人不顾危险下河捞文物,现在看来,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县志啪嗒推回书架,“此后不久,接连有村民放牧时被拖拽至河中撕咬,至今村民都不敢下河,只在边上放牧。后来总结出一个规律,无论人或者动物的血都会吸引来河里凶猛怪物。”
卫舜算是听明白了,陶勇曾说张老头割破手指,原来是故意杀人,而不是碰巧。不过尸体都凉了,这波报应来得倒快,怪物还挺给力。
先行继续说,“后来,我们曾试图捕捞过,才发现那些所谓的怪物并不是一种,而是河里众多鱼类。”
卫舜想起他看到的黑影,确实大小形态各异,并且清晰地辨认出几条鲶鱼模样的怪物。
先行与他对视:“几年前有位路过的高人指点,说那墓穴的挖掘或许惊动了墓主,导致阴气淤滞。长此以往,水生生物变得暴戾嗜血,而八字纯阳者,可以抵抗它们的袭击。”
他直勾勾地眼神让卫舜有些不安:“所以,你是想让我…下河?”
先行点头:“寻找墓穴位置,该封则封,该祭则祭。”
卫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先行问道:“你不信?那你继续随我来。”
他推开殿门,带他向院侧门走:“从这里上去,便能见峡谷,峡谷在金渡滩流域附近。”
他一步步踏上台阶,栏杆的五彩经幡飘至眼前,卫舜拨开经幡,随他往山顶绕去,当转入背侧峡谷时,他愣住了身形──
棺材…
布满坡道的棺材!
峡谷雾气团团,游云般弥散在各处,棕色棺材被笼罩得虚无缥缈,如地府并入天境。谷底长河奔流不息,隆隆响动掩盖了山鸟的振翅嘶鸣,仿若天地只剩此声。
卫舜偏头:“这是…?”
先行摸上手边棺木:“这些年死在河边的人,这儿有四十七口棺材,还有些沉入水底的无人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