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
鸭子老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它。
“你是谁?为什么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后面?”
——
一个人会因为什么自杀?
走不出的痛苦,吵闹不休的挣扎,如影随形的孤独,还是消失不了的自厌、自弃?
或者是其它的什么?
严塘不清楚。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他的父亲会自缢。
“小严啊……”刘老爷子小心翼翼地坐到严塘旁边。
这么多年没见到他了,这个和气的老人家,面上依旧是一副乐呵呵的笑相。
让严塘看着,就想起幼时第一次见面时,他笑眯眯地递过来的那颗很甜的红枣。
严塘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转头看向刘老爷子,“谢谢你了,刘爷。”
他说着把裤子里的钱包拿出来,将钱夹里面的钱都拿出来递给刘老爷子。
“这是垫付费,麻烦你了。刘爷,真的麻烦你了!”严塘把钱塞进老人手里。
他没数,只是大概扫了一眼费用清单,这一把钱只多不少。
老人一下急了,“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颤颤巍巍地把钱送出去,想还给严塘。
“我知道您不是这个意思,”严塘把钱给他塞进包里,“但是这是我应该的,您就收下吧。”
“收下!”他把钱放进刘老爷子的兜里放好。
严塘看刘老爷还想推脱,连忙把他的手握住。
“刘爷,你先回去吧,这儿有我,要不要我找人送你?”严塘移开话题。
刘老爷子闻言,摆摆手,“不用不用,送啥送啊。”
他看严塘站起来,想送他去医院门口,赶紧阻止他,让严塘不用这么客气。
刘老爷子边说,边从自己的外套内衬里摸出一个本子,“小严啊,我怕这玩意用得上,就一块揣上了。你拿着,免得一会儿医生跟你要啊。”
严塘接过刘老爷子递过来的病历本。
很显然,这是严栋的。
这本病历本很厚,其中夹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单子,封面的纸都有点破烂了。
严塘和刘老爷子低声道谢。
刘老爷子摆摆手,把手背到身后,“小严啊,这儿也没啥需要我的地方了,我就先回去了哈——你也别送,就在这等着,我看那医生一会儿就要出来了,别耽误了正事!”
严塘也知道这里走不开,他拿着这本颇有年岁的病历本,又一次感谢刘老爷子。
刘老爷子最怕这些客气的事了,他连说几声应该的应该的,挥挥手就背起手走了。
直到看着刘老爷子消失在医院长廊的拐弯处了,严塘才收回视线,坐回冰冷的椅子上。
多亏了刘老爷子发现得早,在严栋自缢大概四十分钟时发现了,打了120把,严栋送进医院。
现在经过一系列的抢救,严栋已经可以自主呼吸了,至于其它的数据,医生还在里面看。
严栋为什么要自杀?
严塘不清楚。
他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
他与他,早就决裂。
严塘靠在医院泛着冷意的墙上,医院的空调开得很足,冷气轰得严塘都觉得有几分凉意。
冰冷的瓷砖墙上。倒映着严塘此时无甚表情的脸。
病房的门现在还紧闭着,严塘全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他有点颓然地低下头。
严塘抱头,用力地抓着自己的生硬得扎手的头发。
虽说他和严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断绝了父子关系的陌路人。
这么多年来,除了春节,他们彼此都已经不再打扰。
对于严栋,严塘是真的一无所知。
可是父子之间的血缘联系,微妙得让人难以抹去。
当知道严栋自杀的那一刻,严塘只感觉自己眼前黑了一瞬。
他清晰地认识到,他恨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给予了他太深的伤害。
十四岁那年,严塘半夜睡不着觉,他起来想喝水,却看到他的父亲和一男一女在客厅苟合的画面。
男的全身赤裸,双腿岔开,坐在沙发上,女的穿着他母亲没拿走的睡裙,在男的身上扭动。
白花花的肉,像灌进皮的香肠一样
而他的父亲,如同一只狗,趴在地上狂叫。
他把头埋进那对男女下身处,发出兴奋的喘息。
严塘现在都还记得当时全身血液都凝固的冰冷。
他仿佛坠入一个冰窖。
一个真相的冰窖。
他终于懂得为什么一直以来温柔少言的母亲,会一声不吭地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十八岁,严栋背着他,改了他的大学志愿,大学专业。
说什么读书离家近最好、不学经济没有出路、我都是为你好。
严塘和他的本来就在悬崖上,岌岌可危的关系,就此彻底破裂。
严塘恨他。
可是严塘不得不承认,他又爱他。
在严塘十岁的时候,严栋会带着严塘偷渡出去。
他带严塘去肯德基,去麦当劳,用自己不多的工资,买下汉堡、薯条、冰淇淋还有可乐。
他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年幼的严塘吃得开心。仿佛他只要看着,也能感受到严塘吃下的,每一根蘸着番茄酱的薯条的甜酸味。
过去种种,严塘都有妥帖地收拾起来放好。
严塘又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病历本,轻轻翻开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