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晚心中涩然,面上却丝毫不显, 摘下纸灯浅浅一福。
“侯爷可问完了?若完了, 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耶律越挡在她身前,像是压根未曾听到她所言一般, 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映着跳动的烛火, 那眸中层叠的血丝愈发地猩红欲滴。
“你,纵有万般不得已, 在欺我骗我害我之后,可曾有过哪怕一丝的愧疚?”
这声音依然轻描淡写,本该满含怨怼, 却偏如死水一般, 仿佛方才所听所谈都是旁人之事,与他毫无干系。
余小晚沉吟。
若说不曾愧疚, 似乎太过刻意, 也不符合她身为细作笼络人心的假定。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不若以真乱假,其效更佳。
余小晚垂眸,不再掩饰心中酸涩,再开口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侯爷明知故问, 人心都是肉长的, 侯爷待奴婢情真意切, 奴婢欺你害你, 又如何会不愧疚?”
白日的重创, 夜半的苦候,寒风如何彻骨,都不及这片刻之间剜心的冷语,他本已心入无间地狱,再无半点指望,却突然得了这么一句熨帖的话,竟不知该摆出何种神情。
他死死地盯着她,许久才口出一语。
“只是……愧疚?”
余小晚单手挑灯,突然欺身上前揽住了他的脖颈,带着半遮半掩的刻意,凑到他耳畔,吐气如兰。
“侯爷如此芝兰玉树,俊美无俦,连岁似汝母的公主都能轻易为侯爷动了春心,何况我这卑如尘埃的小小婢女?
奴婢有错,方才又骗了侯爷,奴婢并非对侯爷无情,对侯爷……对晨之,奴婢从来都是心有倾慕,不然那夜在这竹林,奴婢如何会毫不迟疑便助侯爷解药?”
余小晚揽着他,看也不看,反手将那纸灯复又挂回了竹叉,双臂全都攀在了他的颈项。
“晨之,我当真是心悦你,若非皇命在身,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负你!
可奈何天不遂人愿……
你若怪我,便打我骂我,无论如何责罚我,只要别要了我的命让皇上对你再起猜忌,我都毫无怨言。
我自知此生与你绝无可能,也不敢再有奢求,只望能日日守在你身侧,虽不能保你族人,不能除你恶名,更不能给你自由,可至少能在圣上面前替你周旋。
即便有朝一日,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有公主挡在你面前,代替我护着你。”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并未掺得半句虚言,若只言尽于此,虽不能求得耶律越原谅,可至少能换得他些许动摇,即便依然恨她,也不至于恨得那般彻骨。
可余小晚并未止声,她刻意不露声色的狗尾续貂,画蛇添足。
“晨之,你既已知晓所有一切,想必公主也已知晓。公主深得圣宠,若找皇上哭诉,皇上未必会念我有功便放我一条生路,明年的明日,或许便是我的祭日。”
余小晚故意说得这般严重,不过是刻意误导耶律越罢了。
敦贤公主知道真相虽会勃然大怒,可杀她,暂不可能。
这自然不是顾念什么主仆之情,不过是时机尚未成熟。
一来,公主本就怀疑她与耶律越有染,如今自是乐见耶律越对她恨之入骨。
二来,大婚前夕,见血不吉。
三来,公主必然也以为她是苍帝手下,苍帝在她身边安插眼线,等同于表明对她也并非全然信任,她自是不会轻易杀掉她徒增苍帝怀疑。
这些道理,不止她懂,耶律越必然也是懂的。
可她懂也要装不懂,她要演的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
“晨之啊……”
原本勾在耶律越脖颈的手臂,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只,那手自他颈后缓缓滑过他的咽喉,滑过他略显单薄的胸口,一路滑进他黑如浓墨的大氅。
“你既带了我来此处,咱们便有始有终,趁着天还未亮,公主尚未起身,我还尚留了一条命在,便最后再伺候你一回吧……”
红唇又向前凑了凑,越发的贴近他的耳畔,她点脚勾着他的脖颈,氅中小手已抚上他束得端方雅正的袍带。
“你是我唯一的男人,也是我此生最后的男人……”
素指微勾,素白袍带攸然而开,自那大氅悄然滑落,逶迤在他脚边。
“我若还能留下这条贱命,此生都不会嫁人,更不会再与他人有任何牵扯,我会生生世世守在你身边,以一个婢子的身份,哪怕你恨我,厌恶我,我也会守着……”
柔弱无骨的小手毫不知耻地顺着敞开的袍摆探入他的衣襟,摒开层层叠叠,直贴上他温热的胸口。
“我心悦你,晨之。只有今夜,我再任性这最后一次……”
檀口微张,柔软的舌尖轻轻扫过他软韧的耳垂。
如此银靡之举,若是当日的耶律越,只怕早已方寸大乱羞不自持地推开了她。
可今时今日,他竟丝毫不为所动,琥眸一动不动望着远处,似有焦距,又似是没有,眸中血丝遍布,却仿佛泥雕木刻的假人一般,无波无澜。
耶律越其人,少年被迫离家,长年寄人篱下,竹园之中漫长无依的岁月,磨平了他本就不多的棱角。
他天性太过纯良,事事太过隐忍,她对他所作所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将她千刀万剐油煎火焚!
可他却只会……忍!
忍到极致,不是伤己,便是伤人。
与其伤己,不如赶在她被公主赐死之前,逼他恨!逼他怨!逼他爆发!
逼他将心中所有的痛苦怨怼全都发泄出来,发泄在她身上!
只有怨过,恨过,才能真正忘掉过去,释怀怨憎。
如此,她方能了无牵挂的去往下个副本。
她不再流连他不为所动的如玉耳垂,也松了勾在他脖颈的手,转而捧上了他的脸。
“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