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余小晚身上披着旁人的斗篷, 时晟突然说不出的厌恶,伸手狠狠扯掉!
斗篷一除,那被扯掉一截的小腿立时便露了出来。
看着那森森的骨茬,时晟瞬间滞住。
那明显带着獠牙撕扯痕迹的伤口, 一看便知是野兽所为。
这附近临近皇城,根本没有山林野兽,那便只能是……野犬!
时晟直勾勾地盯着那还在滴血的骨茬,扯着她衣襟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紧。
身下的余小晚恍惚间动了动, 刚刚扯斗篷被带掉的手,再度扒到了那门槛之上。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她明明连眼都睁不开了,为何还要拼命往外爬?
她想去哪儿?
想逃走?
昨夜那群冒充无杀门门人的人,费了那么大的工夫把她救走, 为何又把她放了回来?
是想混淆他的视听, 让他无从判断?
他抬了抬手, 眼前这贱妇,不仅背叛了她, 还害他马不停蹄追了一夜, 他本该一掌劈了她的, 可昨夜姚氏几人的话却不停的萦绕在脑海里,让他突然有些下不去手。
他当然不是信了她们的胡言乱语, 他堂堂镇国大将军,是那般好糊弄的吗?!
高德已经派人去查了, 那药玉手镯的真实来历, 他屋中凤尾松的盆土, 还有城郊王家村到底有没有那个叫秀娥的丫鬟。
只要有一样儿不对,就可以推翻她们之前所说的一切!
即便她们没有说谎,那珊瑚海棠钗的的确确是她的,也的的确确是在密室发现的,她背叛他盗走夜狼符是不争的事实,她若对他真心,又如何会盗走事关他身家性命的夜狼符?
骗子!
女人果然都不能信。
那么情真意切地告白,全是假的!
亏他当日见了那玄妙的心头字,竟信了她。
真是愚蠢!
时望归,你真是愚蠢!
时晟越想越怒,抬掌便想劈了她!
手已抬起,却见她嘴唇嗫嚅着,依稀在说着什么。
他征战沙场多年,不知俘虏过多少犯人,也不知拷问过多少铁汉,深知人之将死,总会无意识地吐露内心深处最在意之事,此时说出的话,也最为可信。
他收掌附耳,凑到了她的唇边,希望能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譬如说,夜狼符在哪儿?
“……棠……”
什么?
他没听清楚,又凑得更近了几分,几乎触到了她冰冷的唇。
“……海……棠……”
海棠?
他怔住,顺着她爬的方向,抬眸遥望。
下了一夜的雨,到处都是青草泥土的芬芳,远处的小山水洗过一般,层峦叠嶂,格外的清新明朗。
山下,成片的海棠林子郁郁葱葱,虽没有春日花团锦簇的嫣红花朵,却也一样是红艳艳一片,那是成熟的海棠果。
莫非……夜狼符藏在那里?
漆黑的墨瞳瞬间一扫彻夜的疲惫,时晟猛地揪住了她的衣襟,急问:“夜狼符在哪儿?埋在哪儿?说!”
剧烈的摇晃纷乱了余小晚早就散开的长发,发上潮湿的草叶扑簌而落,她也终于勉强张开了眼。
“……将……军……”
那一瞬间,回光返照一般,她突然绽出一抹笑意,剪水般的眸子虚无缥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望着他一般。
“说!夜狼符埋在哪儿?!”
她艰难地抬起手,沾满血污的手指已伸不直了,指尖微微蜷缩着,他本以为她要给他指明方向,却不想,她费尽全力的抬起,却只是轻轻捶在了他的心口。
“若有……来世……不复……相见……”
“你说什么?!告诉我夜狼符埋在哪儿?!”
她仿佛听不到般,只是专注地望着他,拼命地望着,像是要把牢牢记在心底,这辈子最后一次记在心底。
“说啊!”
时晟又重重晃了她几下,她的眸光渐渐恍惚,手突然蹭过他的胳膊,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时晟还想再问,心口陡然一阵剧痛!
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撕扯灵魂般的剧痛!
像是要生生掏出他的心脏一般!
他闷哼一声,本能地松了拽着她的衣襟,捂在了心口。
怎么回事?
怎么会突然这么烫?
他眼神游移了一下,无意间落在她的身上。
她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唇角噙着未散的笑意,半阖的眸子映着他的身影,清透的泪珠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浸透了佛祖的庙宇。
【我前世是个小和尚,终日诵经,一生守在庙中,终老佛堂……】
莫名的,他突然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那个荒诞的故事。
荒诞吗?
真的是荒诞的吗?
她明明已经被人救走,却为何偏偏还要再回到这庙中?
当日也是,她被人丢在那树上,离此处并不算近,她为何费尽艰辛,独独要爬到这里?
是因为这是座庙宇,是她前世唯一的依伴吗?
时晟越想越心悸,他想否认那劳什子前世今生的谬论,可偏偏眼前的一切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她不过是个女子,普通的女子,瞳孔已然彻底的涣散,如普通的死人一般,可为何她的眸底会刹那间涌过一道血色的流光?
那流光虽快,几乎眨眼而过,可他还是捕捉到了,绝对没有看错!
不止那血色流光,他还清楚的看到,她的胸前,有许多细碎的光点穿透了单薄的衣料,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那是何物?
漆黑的墨瞳微微睁大,他陡然探手扯开了她的衣襟!
【将军,这胎记是夙世缘印,是妾身的心,妾身前世欠了将军一命,今生便以身相许,死也不会背叛将军……】
她的话依稀还响在耳边,那无论怎么擦怎么洗都无法撼动半分的心纹胎记,此刻却如星尘一般,晕着细碎的青芒,缓缓地逸散,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眼前。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印,眼神微一游移,突然低头,生平第一次这般慌乱地拼命撕扯着自己的战袍!
湿透的布帛黏在一起,并不好脱,待他手忙脚乱地扯开衣襟,只看到了最后一抹青色的微茫闪过,那原本深入肌理仿佛天生天长的一般的心纹印记,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抬手,粗暴地在心口摩擦了数下,依然什么都没有显现。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这明明是她用了什么阴邪的手段涂在我身上的,怎么会突然不见?这不可能!”
头昏昏沉沉的,仿佛要炸开一般,他抬拳猛砸了几下自己的脑袋,依然止不住那一波接着一波的心悸。
“什么夙世缘结,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他突然抬手,带着几分惊恐拼命摇晃着已经了无生机的余小晚。
“贱妇!起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起来呀!!!”
单薄的夏衣如何能禁得起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刚晃了两下,便听呲啦一声,破了。
时晟这才发觉她身上穿着的,竟是一件男衫!
而且,十分眼熟。
似乎是……赵淳的!
赵淳的外衫怎会穿在她身上?!
一股无名之火腾地涌了上来!
他想都没想,抬手猛地扯开了那外衫!
余小晚的尸身摇晃了一下,半截身子立时便袒露出来。
他还要再扯,手却陡然顿在了半空。
那是什么?
她身上那青青紫紫的淤痕是什么?
那明显的牙印,不可能是野犬的。
那脖间的紫红斑块,也不可能是撞的。
再看她胸前,那最不能显于人前的两处,为什么会有青紫的手指印?!
庙外依稀响起了马蹄声,似乎是有人来了,他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慌张地掩好她的衣襟,觉得不够,又扯过被他丢在一边的斗篷帮她盖上。
他也不知他为什么要如此,这贱妇就该千刀万剐,遭万人唾弃,为何他还要帮她遮?
他不懂,不懂啊……
侍卫们一个个抱手禀报。
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
还是一无所获!
别说抓到那领头,就是普通的蓝衣手下,他们也一个都不曾捉到。
那些人本就不想缠斗,救了人便走,夜黑雨大,他们又是有备而来,逃亡路线早已定好,如何能抓得住?
不久之后,高德来了,依稀间,似乎姚氏也坐着马车回来寻她的女儿了。
高德抱拳禀报:“属下派人去了王家村,秀娥已经带了过来,将军要见吗?”
时晟站在庙门前,低头望着一夜未眠的姚氏几人抱着余小晚失声痛哭,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高德又报:“将军厢房的凤尾松已查看了,表面浮土确实有不少药渣,属下连夜找了仁医馆的刘大夫亲自甄别,确实与那药丸不无二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赵先生之前只是粗略一闻,并未细查,刘大夫说,这药看似是堕|胎药,可药量根本不足以小产,最多不过是紊乱脉象而已。”
时晟不语,可身形却似乎摇晃了一下。
高德等了会儿,见没有指示,便继续回禀。
“还有那药玉镯子,张梦婷也承认了,确实是她送给上官锦的,张梦婷自己手腕戴的也有,她显然并不知这镯子有异。”
时晟依然不语,一动不动地望着姚氏怀中那越发冰冷的面容,许久才转身迈出了庙门。
“派人前往前方的海棠林,看是否有异样,其余人等,收兵,回府。”
高德看了一眼地上的余小晚,迟疑了一下才问道:“那……她呢?”
时晟头也不回道:“随她们去吧。”
一路回了将军府,还未进门,便见赵淳心急火燎地等在院中。
“将军,你可回来了!刚刚……”
时晟一挥手,先于他厉声问道:“你的外衫为何会在她身上?”
赵淳一僵,抱着手中的包布,嗫嚅了半天,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是小人没有禀报清楚,昨夜小人赶去验胎之时,正好撞见……”
“撞见什么?”
“撞见数名叫花子正在……正在……不恭……”赵淳实在说不出口那种残忍的话,“小人立时便让侍卫将他们拿下!”
“你说什么?!”
陡然的一声暴喝,时晟一把揪住了赵淳的前襟,一双眼猩红似血,额角的青筋毒虫一般,根根暴起!
“那些暗卫都干什么吃的!把他们统统给我推出去,统统五十军棍!”
高德见状,赶紧上前求情。
“没人来救,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予理会!这是将军亲口下达的指令!他们并未犯错,求将军收回成命!”
是啊,这的的确确是他亲口说的。
这该死的就是他亲口说的!
时晟紧紧攥着赵淳的衣襟,牙根几乎咬断,之前一直隐忍的情绪,仿佛再也隐忍不住,急需发泄!
他陡然甩开赵淳,沧啷一声,拔出长剑,迈步便往外走。
“那些叫花子关在何处?!”
赵淳被甩出,倒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见他要走,赶紧上前拦住。
“将军!有什么待会儿再说,小人有要事禀告!”
没有要事,赵淳也不敢在他盛怒之下阻拦。
时晟勉强压抑着怒气,顿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