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沉地望了望窗外又说:“还有,翟思静特特吩咐我留心回京,当心母亲。我却不敢笃信她,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郎,哪里得来的消息?——她叫我回京,我偏不能回京,且在陇西先看看状况。若是她骗我……”
他面色又阴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心里却想着:思静,你的父母家人都是投诚我的阿干的,我独对你还有三分相信,若是你伙同乌翰和你父伯们一道诓我,我那时候说的:我要你全家上百口人的性命来抵偿报仇!
却说翟思静也没有料到皇帝乌翰临走前居然要求她跟随回京。
嫁娶之事,总要男方来迎,女方送嫁。哪有一句话吩咐下去了,也没有什么仪式,女人家跟着就跑了?倒像私奔一般,只怕嫁过去也是叫人瞧不起。
翟家长辈们虽觉得于礼不合,无奈这是皇帝的谕旨,又因为心知这位皇帝多疑好猜忌,若是不同意,不知道又会想歪到什么地方去,只能佯装笑脸,歌颂了多少声“大汗圣明”,然后吩咐翟思静做好出行的准备。
收拾行囊等等,自有家中嬷嬷和丫鬟,翟家陪送的嫁妆,也是金银细软等价值不菲而便于携带的东西,务使翟家的忠忱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翟思静也不是无事可做,因为母亲翟李氏这日探望过她的伤势之后,含泪说了几句“不舍得”之类的话,接着便是拭去泪水,附耳悄声说:“女儿,此去宫中是要伺候大汗的。女儿家既然嫁了,也不要害羞了,路上和宫里的侍奉要让男人家满意,离不开你,才是要紧的。其实你阿父之前就和我说过,后来有与扶风王书信往来的那件事,我也耽误掉了……”
她一使眼色,外头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漂亮是漂亮,风尘味甚重,向两个人福了福,然后直喇喇的目光就盯在翟思静脸上,连连夸赞道:“哦哟,到底是大家女郎,又美又端庄!”
翟李氏淡淡说:“美也要,端庄也要,但外面端庄,不能哪里都端庄。请刘妈妈过来,便是请教来的。”
她大约也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说:“你们慢慢聊。”
这一出上一世里并没有。翟思静瞪圆了眼睛,瞟瞟母亲真个带上隔扇门离开了,留下她和那个风尘味十足的“刘妈妈”待在一起。
那刘妈妈凑近了过来,眼角的鱼尾纹都笑成扇子了,又盛赞了一回翟思静的眉眼漂亮,皮肤细白,而后摇摇头说:“女郎穿得却素了些。女郎那么白里透红的皮肤,正好红色粉色来映衬——倒不是说您这身豆绿浅碧不衬皮肤,只是男人家都看皮相,红粉嘟嘟的才自有一番娇楚,惹人怜爱呢!”
的确,上一世杜文这样的硬汉子,就非把她所居的蒹葭宫打扮成这样“红粉嘟嘟”的模样:室外遍植海棠,还立一架秋千;窗户上蒙烟霞纱和茜花纱;里面帐幔几月一换,都是簇簇新的胭脂红、海棠红、桃花红……;屏风都是丝绢或织或绣或绘,也都是海棠桃花的图样。
所以,她经常无语地看着上一世的那个男人,八尺长身,肌肉有力,一身庄严的深紫色冕服,却散开双腿随意地倚在她粉红色的屏风和粉红色的坐褥上,有时还像个弟弟一样跟她撒娇:“思静,今日有没有好团茶?要梅花蕊上的雪水烹的!”
违和得不行!
她那时候对他几乎没有笑脸,蔑视地看着他跻身在一片粉红家什中,最后总是冷冷地说:“雪水被打翻了,团茶被猫啃过了。都没有。”
杜文有时候发火要问责管理东西的宫人。翟思静总是气哼哼说:“雪水是我打翻的,猫儿是我养的。你处罚我呀!废黜位号,打入冷宫,甚或赐死,都是可以的!”
杜文只当她恃宠而骄要和他作,这时候天大的火气都没了,换了笑脸反过来哄她。宫人们都识趣,悄然退出,还顺便把她的小儿子一并带走。她又不得不侍寝,因为有恨,所以无论他怎么温柔抚弄,怎么说贴心的情话,她的身体都没有反应,最后男人实在耐不住蓬勃的欲望,惯熟地摸出一盒油膏,就强.上了。
有油膏润滑,不会那么疼痛;但是依然是不舒服的,而且会生理性的反感、痉挛。她每次都视为苦差,只有天癸的日子可以避一避,恨不得每次都多来两天,可以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她的追忆还没从上一世回来,那浓妆的刘妈妈已经凑得更近了,一只保养得白胖胖的肉手毫不客气地在她领口抓扯了一把,嘴里还道:“女郎这样的宝地,要有些若隐若现的才好看。”
翟思静低头一瞟,交领大开,她那件藕色的抱腹已经露在领口了,白皙的胸脯也露出一道沟壑。她顿时柳眉倒竖,对着那张浓艳、谄媚的脸怒喝道:“你出去!”